那人动作极快,力道不小,却很有分寸,牢牢握住她手腕的同时,没有弄疼她一点,一进巷子里,又立刻放开,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是我。”
巷子太窄,两边的墙亦砌得高,巷口还挂着大片稍有泛黄的常春藤,挡住大半光线,云英的双眼骤然由明至暗,有些适应不过来,抬头间茫茫然一片,仅能瞧见一双幽蓝有神的眼睛,正炯炯望着自己。
她呆了呆,等视线逐渐清晰,终于看到靳昭那张熟悉的脸庞。
“你果然回来了!”
说着,顾不上手中还提着小包袱,便一下上前一步,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在她靠过来的时候,靳昭便已顺势张开双臂,一面接过她手中的小包袱,一面将她整个搂住。
近一月不见,云英觉得他仿佛有些变了,也不知是身上的气息变得更沉着,还是面上的轮廓显得更深邃了。
她感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心中一动,想起外头也没瞧见他的马儿,正要问他是不是才从家中来,一抬头却被他直接吻住。
和从前的内敛克制不同,这一次,他半点没有压抑,将藏了近一个月的热情一下倾注出来。
他的浑身都是滚烫的,像刚刚才从炉中取出来的铁块,赤红灼人,一丢进水里便滋滋地响,带出腾腾水汽,连带着原本平静的水也跟着逐渐沸腾。
云英感到自己被他带来的热度一下点燃了,自由的双手已经摸索在他的胸膛间,轻轻扯着他的衣襟。
靳昭一点也忍不住,咬着她的下巴,托在她背后的手掌越发用力,好像要将她整个揉进骨血里去一般。
秋日的襦裙比先前的厚些,揉搓起来也更有令人燥热的感觉,隐约间,云英觉得胸口的暗扣已有要被蹭开的趋势,有些紧张地轻颤,想要将他推开,提醒他别太过分,可双腿实在发软,半点支撑不住身子,唯有用双手牢牢攀在他的胸膛间,才能勉强站稳。
好在靳昭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巷口被常春藤遮住的墙边,有一道不起眼的角门,他一手搂着她,一手将门推开,带着她一步步进去,一转身将她压在门上,托在她后的那只手挪了下,将角门闩好。
“这是哪儿?”云英迷迷糊糊地问。
她已被吻得脑袋发懵,却还依稀记得这儿离靳昭的家还有几步才到。
靳昭已摸到那处暗扣,凭着记忆解开,此刻正瞧得眼红耳热,口干舌燥。方才回来后,急着匆匆沐浴换了身衣裳,似乎忘了多饮几口水。
“新置的院子。”
他如实回答,不等她抬头好好打量,一把将她抱起来,如抱孩子似的,搂在她的腰下,让她缠住自己,朝着院子深处行去。
云英这才模糊注意到这似乎是间二进院,比他原本的那两间一进院子宽敞考究一些。
只是没容她看分明,人已被他七弯八绕地带进最近一间厢房里,压在榻上动弹不得。
她看得懂他那双深邃眼睛里的意味,脸红心颤的同时,努力挺起身,朝他靠近,红唇张张合合,吐出令自己羞怯又兴奋的话语。
“奴还要去瞧阿猊……”
教他有分寸,给孩子多留些。
靳昭脑袋里一片白光闪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两道幽蓝之色变得格外耀眼。
“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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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坊外,傅彦泽与另一位同窗总算寻到了一户手续齐全,可以租给应考考生的小院。
院子的主人是在西市开汤饼铺子的,祖传的铺子,门面不大,生意却不错,夫妇两个勤快,这几年攒够了本,又在离西市更近的地方购了一处大些的宅子,花了银钱寻到京都司户参军手下的一员小吏,办妥了迁户事宜,如今全家都已搬了过去,留下这边的旧宅。
听那家的主人说,他们原打算赶紧将这边的宅子卖出去,好回些本,可又想今岁正是开科考的日子,到时候定有各地州府来的试子们到处寻落脚地,便留着没卖,预备租给考生暂住。
夫妇二人开出的价钱比别家低一些,但有个要求,便是住在这儿的几个月里,要教一教他家的三个儿郎认字念书。
都是未开蒙的小儿,大的八岁,小的才四岁,每日花上一个半个时辰,教一则千字文、百家姓便可,对于苦读十年二十年的考生们而言,实在太过容易。
然而大多考生都觉得教三个小儿恐怕会影响自己备考,若是为了这点便宜而耽误了日后前程,反而得不偿失。
都是已过乡试的学子,从成千上万人里脱颖而出,上京之前,多少得了州、县的资助,即便从前一贫如洗,这一次也不会太过囊中羞涩。
所以,这处院子来瞧的人不少,却一直未被瞧中。
傅彦泽却觉得不错。
此地在民居之间,十分清净,却不过分僻静,往各处去都方便。不过教三小儿而已,他自问是个有耐心的人,从前未考中时,为补贴家用,也在书塾中教过两日,不是什么难事。
他不觉得春闱的结果会因每日花一个时辰教小儿开蒙而有所改变,只要每日好好温书,在科场上沉住气,该是何种高度,便是何种高度,他都认。
至于那位同窗,原也不大愿意,但见他揽了这苦差,便欣然答应下来,签好契,付了定,与他一同安顿下来。
先前挨饿多日,又接连奔波,那位同窗一进屋,放下行囊,连鞋也未脱,便倒在床榻上呼呼睡去。
傅彦泽一人收拾好出来,原打算叫上他一道出去买些吃食回来,可站在院里,听见里头的鼾声,不忍打扰,便一个人出去了。
怀远坊,他记得中郎将就住在附
近,一会儿不妨买些酒肉送去,以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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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院子里,靳昭不敢折腾太久。
他知道云英为孩子而来,短短一日时间,就算踩着宫门开关的时辰,能留在这儿的也不过四个时辰,晌午用饭之前,他们必得回去。
可他到底也憋得久了,近一个月的日子,与在京中的时候截然不同,餐风露宿、厮杀搏命,每每精神紧绷过一次,再松下来时,就会觉得身心间的空虚比先前更甚一分。
这大约也是男子开了荤的缘故。
从前还懵懂,只觉体内那股热血之气要发泄,却不知要从何处泄出去,每每觉得难受,便是去校场上练得筋疲力尽,回来倒头就睡,若梦里有绮境,便能稍加抚慰。
而如今,他已知晓能如何发泄,再要像从前那样,便显得异常艰难。
梦里的一切都过分真实。
每一个宿在驿馆的夜晚,他都被折磨得难以入眠,到第二日一早,又被难言的疼痛唤醒。
如今终于到了榻上,他在动作之间,终归稍有几分没轻没重。
不过,云英并未呼痛,反而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控制不住时,细长的指尖自他肩后刮过,不小心留下一道血痕。
好容易二人都暂时得到满足,靳昭将她从榻上抱起来,自披了衣裳拿干净的巾帕替她擦身。
云英这才有工夫慢慢打量周围。
“这是你的屋子?”她看着屋里简陋的摆设,除了简单的床铺外,不见任何衣物、灯烛,完全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怎么什么也没有?”
“还未搬来,”靳昭把她的衣裳一件件整理好,生怕有那件落在地上沾了灰,屋里虽早命人每隔一日就来打扫一回,到底是没住过的,他不放心,“阿娘带着阿猊还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云英穿上襦裙,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要他瞧有没有哪处不妥贴,见他点头,方站到窗边往院子里瞧。
方才果然没看错,这间院子看起来有些雅致,不论是门窗的木饰,还是庭中的花廊,就连顶上的飞檐,都比原来的那两间精致得多。
她是从角门进来的,想必宅院的正门应当也有几分气派在,比不得高门大户,但放在寻常小门户里,已很不简单,至少比她记忆中穆家的那座宅子要更好些。
“怎么想起买宅院?”云英觉得奇怪,靳昭不是这张扬的人,家中人口也只一个殷大娘,住那样的小院刚刚好,若要搬来这儿,每日拾掇打扫,便得要两三个下人才能做好,再加上二进院必要的门房护院,家里得多上好几个仆从才行。
靳昭看她一眼,见她发鬓凌乱,正打算出去替她买梳篦、铜镜,却见她自从包袱中拿了把精致的小梳子,和一面只有巴掌大小,带着细细手柄的铜镜出来,对着仔细整理起来。
一手举镜,一手握梳,实在不便,他自觉坐到她身边,替她拿着铜镜,仔细地看她梳理发鬓。
娇娘倚闺阁,当窗理云鬓,瞧得人心头有难掩的温情缱绻。
“总要用上的。”他轻声道。
云英才将方才散下的木钗重新插好,闻言愣了下,侧目看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方才那句为何买新宅子。
不过,仍旧是语焉不详。
为何总要用上?汉人安土重迁,常人除非升职外调,或是一朝乍富,否则不会想着要换个宅子,民间更是只有家中子孙各要成家立业,方会筑新居,由儿孙们自立门户。
靳昭家中似乎一条也对不上。
但这不是她该管的,何况靳昭是西域人,习俗与中原人本就不同。
不一会儿,二人穿戴整齐,仍从那扇小角门出去。
靳昭走在前面,先从巷子里出去,见外头暂无人经过,才敲了下门,让云英出来。
只是,回到家门外时,却见门口已站着个年轻人,一身月白襕衫,生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正与里头的殷大娘说话。
“……您收着吧!在下和同窗们路上受了中郎将许多照拂,便是我们的命,也算是中郎将与羽林卫的兄台们救下的,这一点小小心意,实在算不得什么。”
“哎,书生快别这样客气,我家阿昭是奉命办事,可没那么多计较!”
靳昭脚步顿了顿,看着那书生的侧影,有些诧异地唤了声:“傅解元?”
那书生闻声转过来,对上靳昭的目光,顿时露出明朗的笑:“中郎将!我已与乘延兄找到落脚之处,就在怀远坊中,方才出去买些吃食,因想中郎将家就住附近,便多买一些送来,望中郎将莫嫌弃。”
“昭儿啊,我方才正与书生说你出去了,如今你回来,恰好同书生说!”殷大娘为人淳朴,不知晓其中事由,自不敢做主。
靳昭瞧一眼傅彦泽手中提着的酒坛、纸包,认出上头的徽记,知晓是这附近一家生意不错的馆子买来的,显然是一路寻坊间百姓打听过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胜在一片心意。
“无妨,”他遂冲殷大娘点头,“既是傅解元心意,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不必殷大娘动,自上前一步,接过傅彦泽手中的东西。
殷大娘连连道谢,怀中还抱着婴孩,便转而邀傅彦泽进去一同用午膳。
老人家热心肠,傅彦泽赶紧拱手婉拒:“多谢大娘好心,只是在下同窗还在等着,实在不便留下,这便要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又冲靳昭行了个礼,却在抬眼之际忽然瞧见靳昭身后的小娘子。
玉面粉腮,琼鼻朱唇,一双乌眼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美丽极了,竟是方才在街上留下惊鸿一瞥的娘子。
他的目光只逗留一瞬,便立即移开,半点不多看。
他想,她便是中郎将怀中那张锦帕的主人吧!连小郎君都有了,想必十分恩爱和睦。
第43章 信赖 孤没弄错的话,你们两个应当已相……
东宫前庭衙署中, 萧元琮才看完许州送来的战报。
下辖九县,被叛军围困八县,如今萧琰已经带着不到三千折冲府兵, 从两万余隐于山林的叛军手中抢回六县,如此势如破竹, 余下两县定也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了, 毕竟,叛军降的降, 散的散,死的死,照报中算, 当只余下不到两千人了。
他靠的正是一招“无中生有”。
用纯然子虚乌有的“大批军饷”引诱叛军上当出山, 每至其察觉自己上当, 怀疑军饷存在时, 又以两三车粮草与十余车草石伪装,教叛军抢走一车半石,教他们信以为真, 再度上钩。
如此反复散会, 已将其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法子,听得圣上在大朝会上抚掌大笑,直赞“吾儿有治军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