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根据王生的描述,画下当日收买他去欺辱你的幕后主使之人。”裴聿泽缓声道。
王生磕头道:“是。”
裴聿泽看了眼严璧正,严璧正会意,拿上画像和另一副画像并在一起提着,在堂上百姓跟前站定。
“尔等可瞧仔细这两幅人像的共同之处了?”裴聿泽慢条斯理问道。
若非这次查今窈之死,没有任何线索,裴聿泽也不会联想到先前天樽楼一事,将两件案子连在一起查。
堂上顿时安静下来,裴聿泽也不急,看向郁禾,见郁禾看着画像十分认真的模样,他眼底跃进一抹笑意,被刑部尚书捕捉到,低声问道:“聿泽,怎么了?”
裴聿泽敛笑,恢复清冷的模样:“无事。”
掀眼时扫过段雨瓷,段雨瓷蓦地心慌意乱,攥紧了手按住胸口,让自己冷静。
一定是裴聿泽在诛心,她绝不会留下线索......
“啊!会发光!胸口有个东西在发光!”金小七眼睛一亮指着两幅画兴奋地喊了起来,“这两幅画中的人,同时画到了胸口有个光点,是发光的东西对不对!”
她兴奋地看向裴聿泽寻求答案,裴聿泽朝她轻勾唇角,她顿时欣喜若狂。
段雨瓷心惊肉跳不由自主按住了胸口,按到了一块生硬的物什,瞬间脸上的血色殆尽,从头凉到脚。
裴聿泽道:“大理寺无女眷,小七,有劳。”
金小七顿时眼睛发光排众而出,骄傲地走到堂上,先是行了一礼:“乐意为少卿效劳。”
说着,她转身看向段雨瓷,两眼弯弯:“段姐姐,冒犯了。”她伸出双手,就要伸向段雨瓷的领口,段雨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金小七皱眉嘟嘴,“段小姐,你不乖哦,要听少卿的话,给大家瞧瞧,也好洗脱你的嫌疑不是。”
段雨瓷进退两难,眼睁睁看着金小七将手指伸进她的领口拎出一条编织的细绳,挂着一颗玉石,玉石通体莹白,晕着莹莹之光。
“有请羲和公主。”裴聿泽站了起来,走下来,恭敬又温柔。
顿时全场哗然,郁禾先是一愣,在众人的惊诧之下,款款而入,顿时令庄严的公堂耀眼生辉。
“参见羲和公主!”所有人都扑啦啦跪下了,就连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也走下堂来,恭恭敬敬站到一边行礼。
郁禾清浅道:“尔等免礼。”
“谢公主。”
段雨瓷始终僵直地站着,看着郁禾如众星捧月,握着玉石的手青筋突出,止不住地颤抖。
严璧正机灵了搬了一张太师椅上来,裴聿泽握住郁禾的手,郁禾看着他,心尖一跳,在他沉静的目色中稳下心神,被他牵着走到太师椅前,优雅落座。
金小七和荣宸宸立刻走到了她的两侧,气势凛然地看着段雨瓷。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又向郁禾作了一揖,才稳步走上堂,重新落座。
裴聿泽站在堂中,看向段雨瓷时,目色极冷:“那块玉石,便是当日公主赠予你的暖玉石,用于治疗你的寒症,你整日随身携带,因藏在衣襟,故未在意,王生和赌徒同时提到指示他们的人,胸前有一闪而过的光点,便是暖玉石。”
严璧正冷笑:“你心思缜密,以为卸掉所有钗环首饰,就不会有任何马脚,殊不知,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又转身向郁禾作揖,“还请公主说明这暖玉石的特别之处。”
郁禾道:“这玉石名贵无比,看上去与珍贵的玉石无甚差别,却是触及生温,所以我才赠予段雨瓷,这玉石在夜间,其实不会发光,只是被黑色布料蒙上后,周围一片漆黑时,烛火一照而过,才会有很微弱的光,不易察觉。”
这会发光也是她和青鸟彩鸾玩闹时,偶然发现的。
严璧正斜睨了眼睁大了眼睛,嘴唇乱抖的段雨瓷:“公主说这玉石无比名贵,可是只此一枚?”
郁禾道:“这是西域进贡而来,西域国主曾言这玉石百年难得,一共便两枚,西域国主自持一枚,另一枚便是我前年生辰,进贡而来,是登记在册之物,大曌只此一枚。”
穆清堂沉着道:“此物只会在黑色布料之下有烛火照过时,才会有微弱之光,而那微弱之光又掩藏在灯笼之下,段小姐才不曾察觉,又因你乃是贵族小姐,素日衣物并无黑色,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特点,也幸亏,段小姐没有发现,还请段小姐换上画上的装扮,穿上黑衣,戴上帷帽,由我们一试。”
严璧正眉眼染上阴霾一扫而空的英气:“段雨瓷,现在,你还狡辩你换药是为了自杀,报复少卿吗?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人证物证摆在这,你还如何狡辩?”
“原来当初在天樽楼也是她自己给自己设的局,事后还想陷害公主嫉妒她要毁她清白!”
“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百姓们再度议论纷纷,厌恶地瞪着段雨瓷。
突然,段雨瓷回神一般,目光凌厉地扫向严璧正和穆清堂。
金小七嘻嘻一笑,上前劝道:“段姐姐,别介意,这不是为了洗刷嫌疑嘛。”
此时,所有百姓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是同情心疼,而是怀疑愤怒。
“对,换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的倒戈,令段雨瓷陷入了众矢之的。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哈哈哈。”段雨瓷含着泪笑了起来,用力扯下暖玉石,细绳摩擦她细腻的脖颈通红,她也不在意,捧着暖玉石笑得痴迷,“当初我就该听今窈的话......”
忽然,她喃喃自语,眼泪流进了口里:“当初今窈让我用暖玉石下文章陷害公主,我不该为了骗取聿泽哥哥的信任,而假意拒绝,我就该听她的,早早丢了这暖玉石!”她愤恨的用力一掷,暖玉石被狠狠砸在地上,也丝毫无损。
到头来,还是今窈!
荣宸宸冷哼:“损坏公主赏赐之物,损坏贡品,罪加一等哦。”
段雨瓷哪里还会在意,她全然不在意了,什么也不顾了,冲到裴聿泽面前,揪住他的衣襟:“我都是为了你啊,聿泽哥哥,你怎能如此无视我,怎能漠视我的感情!”
裴聿泽推开她,她趔趄跌坐在地,裴聿泽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她:“你不该害死今窈。”毫无温度的声音,令人如坠冰窖。
段雨瓷怔怔看着地上,忽然双肩剧烈颤抖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泪溅当场,最后只剩哭声绕梁。
裴聿泽蹲下身去,睥睨而视,低沉道:“若是今窈还在,今日,她拼死也会救你一命。”
想到今窈永远对她真心真意的模样,终于,悔恨强行注入了她早已铁石的心,她大笑了一声,眼泪汩汩而流。
郁禾也想到了每每今窈都是为了段雨瓷,和她作对,那样对段雨瓷掏心掏肺的姑娘,她虽然不喜欢今窈,可此时,还是红了眼。
金小七更是悲愤以及:“枉我今窈和姑姑如此疼爱你!她们把你当亲姐妹亲生女儿!今窈连出嫁前最放心不下的都是你,我姑姑还要认你做义女,为你的将来做保!她们真是不值!”她发泄地喊着,眼眶蓄满了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裴聿泽站了起来,瑰伟而立,眼底寒意刺骨,杀意尽显,他嘴唇轻启:“来人。”
“在!”两名衙役排众而出,威风凛凛。
还未等他下令,忽然听到段雨瓷冷笑一声:“你不能杀我。”
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她还有最后的筹码。
裴聿泽垂眸斜睨,像是看着一介草芥。
段雨瓷缓缓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却带着笑意,有一种诡异的凄美。
她痴痴地看着他,像是对情人低语:“你不能杀我,我这一身寒症,是为你而生的,你当初曾许诺,会护我一世无虞,你忘了吗?”
“裴家之人,岂能言而无信。”她轻声道,“纵使我杀了今窈,我也救了你一命,救了裴家继承人一命,功过相抵,不是?”
郁禾看向裴聿泽,裴聿泽虽然眉眼平静如水,但她不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放过段雨瓷。
裴聿泽冷睨她一眼,倨傲而立,铁血无情:“意图陷害公主,杀害裴今窈,纵使你救裴氏于水火,今日本官也会依大曌刑律判刑。”
“不!你不能!”段雨瓷崩溃地揪住他的衣角大喊。
“他为何不能?”
杂乱间一道清冷镇定的声音从百姓群里响起,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已呆了,此时皆是晃神一惊,朝声音来源看去。
柴玟幸优雅而出,不疾不徐上前,先是向郁禾行了礼,又向三位上官行礼,看向段雨瓷面无表情道:“当年寒潭之上,不是你自导自演摔下去的吗?”
“什么!”
一瓢水泼进了油锅,公堂之上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第49章 怒火
这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段小姐为了救裴少卿而掉下寒潭得了寒症,这居然是段小姐自导自演的?!
百姓们皆是纷纷嚷开了。
金小七更是无比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段雨瓷,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天,才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来:“那一年,你才七岁呀!”吐出这一句话,金小七不知是荒唐还是厌恶,“你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事!”
郁禾心如擂鼓,惶惶看向裴聿泽。
裴聿泽侧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陡然间,他的周身都似散着刺骨的寒意,令人不敢亲近。
百姓们也纷纷叫嚷开来:“才七岁!”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有心思做这样的事!”
“就是就是!该不是弄错了吧?虽然段雨瓷做了很多错事,罄竹难书,但也不能将什么错事都按在她身上。”
此时倒是有百姓喜欢扮演公正不阿的角色,站在客观角度来审判了。
“我绝不相信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布这种局!”
段雨瓷已经彻底失了理智和冷静,覆水难收,她再难扳回局面,恶狠狠地瞪着柴玟幸:“你在陷害我!你想借此讨好聿泽哥哥,好将来给聿泽哥哥做妾是不是!你好歹的心!”
郁禾闻言将目光从裴聿泽脸上移向了柴玟幸,她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位柴小姐,见她身材高挑匀称,面若桃李,十分端庄文静,却又有着一股不同于世家小姐的文弱,不卑不亢跪了下来。
“玟幸若是有半句虚言,便让玟幸恶疾缠身,口舌生疮,不得好死。”
裴聿泽冷冷开口:“起来说话。”
柴玟幸颔首:“是。”她站稳,娓娓道来,“当年,少卿与今窈小姐段小姐,还有谷公子途径寒潭时,我正与妹妹也在附近,碰巧看到段小姐故意擦过少卿的身子,自己掉下了寒潭。”
金小七义愤填膺:“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柴玟幸微微皱眉,闪过一丝难堪:“当年柴家已显颓败之势,而段家正如日中天,段雨瓷和今窈小姐又情如姐妹,段家要和裴家联姻的目的很明显,我当年还小,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是,当年她选择了明哲保身,他们柴家高攀不上裴家,但也不想去趟浑水,她不清楚裴聿泽对段雨瓷的感情是何种,裴今窈护段雨瓷护的紧,谁若是欺负段雨瓷,都会成为裴今窈的敌人,若是她贸贸然出来说实话,只会陷柴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柴玟幸!”段雨瓷恨意滔天地狂喊,冲上去就要抓花柴玟幸的脸,被严璧正及时按下。
严璧正大喝:“你竟然还敢公然伤人!”
“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百姓们又开始纷纷指责谩骂段雨瓷。
“你们闭嘴!”段雨瓷彻底崩溃了,撕心裂肺喊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她倏地甩头看向裴聿泽,眼泪飞溅而出,看着裴聿泽冷漠的脸,痛心疾首,“我那么爱你,那么想和你在一起,不顾一切去讨好今窈,讨好你的母亲,就为了亲近你,可你始终对我冷冷淡淡。”
“裴聿泽!”她哭喊着,“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无视我呢!”她想冲过去,可严璧正始终压制着她。
“只有,只有和今窈在一起,你才会看我一眼,我没有办法,只能求父亲去向你父亲说亲,可是,可是你怎能一口回绝!回绝的理由,竟然是你已经将金铃手镯送了出去,你答应了要娶别的姑娘!”
郁禾正听得认真,猛地心头一颤,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记得,原来他记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我,永远欠着我,即便娶别人,我要让你甩不掉我!所以我故意跳下了寒潭......”说着,段雨瓷忽然笑了起来。
裴聿泽看着她,目色撕扯着,迸出刺骨的杀意。
所有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只有段雨瓷,似是疯狂了,完全感觉不到,一双猩红的眼死死瞪着郁禾,充满诅咒的恨意,恨不得将郁禾撕碎了,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