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位上,承宁帝看着眼下一群提裙拂袖起身的年轻人,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一双深邃又沧桑的双目落在了某一对人身上。
“远远瞧着便像,近了看果然,少年人就是血气方刚爱黏糊,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朕好似记得你们二人的婚期便是下月,是哪一日?”
虽然没有提名提醒,但承宁帝的目光很是清晰直白,又带着一嘴婚期,在场自然都知道是在问谁了。
云桑先前那一遭的心绪还未完全平下去,此刻忽然被陛下一点,点的还是她眼下最着急的婚事,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她该怎么跟陛下说,她正在等着你家孙子点头退婚,但迟迟未等到呢?
念此,云桑没忍住悄悄瞥了李承钰一眼,眸中尽是催促之意。
但李承钰并未回应她,目不斜视地回着陛下的话。
“回皇祖父,正是下月,下月十八。”
一板一眼的,神情都没有什么波澜,看不出任何异样,如往昔一般。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异样,云桑听着他自然又流畅的语调,一颗心浮浮沉沉。
罢了,也许他不想将这事放在明面上,也如她一般想着悄悄了结吧。
承宁帝将婚期听入耳,点头笑道:“下月十八,那便快了,孙儿辈的婚事上一次还是景王家的老二,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到时候可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给咱们家添添喜气才是。”
“朕记得你们小时候,在那年的中秋宫宴上,就像一对小福娃,当时德妃指给朕看的时候朕就想点个娃娃亲的,但又怕傅卿这个女儿奴不舍得,便没有开口,没想到多年后你们还是成一对了,倒是缘分~”
承宁帝絮絮叨叨的,云桑沉默着,尽力管控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没眼力见地上去反驳,触陛下的霉头。
哪里来的缘分,是快要尽的缘分才对。
不敢同陛下犟嘴,云桑只心里碎碎念,再然后就是用余光去看李承钰的脸色。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睛花了,她竟然看见对方在笑?
虽然很淡,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淡笑。
“傅家丫头的伤好全乎了吗?”
絮絮叨叨的陛下忽然将话头转到了云桑身上,心里一咯噔,连忙回神应答。
“回陛下的话,都好了,劳烦陛下挂心。”
因为这桩家丑不太能遮得住,爹爹为保全她的名声,将她遭的难改造了一番,对外言说的是她在蜀地遇刺,逗留在那养伤一段时间,而二婶加害她的缘故则归结于上一代的爱恨情仇,爹爹亲自将缘由背了过去,同时也掩盖了江见的痕迹。
英王府素来与傅家无冤无仇,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融洽和睦,只要不存心跟傅家作对,都不会背后捅刀子,所以说此法算是目前最稳妥的一个。
就是目前李承钰的态度太过模糊不明,云桑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这丫头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了,跟我这三孙子十分相配,朕都迫不及待喝口喜酒了。”
云桑笑意勉强,努力遮掩住自己的不情愿道:“陛下谬赞。”
眼看下个月便是婚期,再不退,她怕是真要嫁出去了。
不行,待会还是得私下与李承钰谈谈,就算是再得罪一次,她也不能畏缩不前。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她的心里话,勤政殿侍候的小内侍过来了,带来了一则要事。
尚书右仆射昨夜被刺身亡了,凶器为剑刃。
零零碎碎的东西在云桑脑中纷飞,神奇地拼凑出了一个真相。
御史大夫崔和被刺,江见为换血灵芝应下崔和一个条件,伏陶忽然被刺,刺客用剑。
一桩桩事流畅地串联了起来,云桑愈发心惊。
再看陛下,果然面色沉了下来,匆忙回了勤政殿。
纵然伏陶再奸诈谄媚、鱼肉百姓,但作为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官员,在天子脚下被刺杀,这无疑于在打陛下的脸。
今日能杀大臣,是不是明日也能杀皇亲国戚,后日是不是危及天子?
为帝者总是要比旁人思量得多些,也忧虑得多些,这对于承宁帝来说并不是一件小事。
目送陛下离去,云桑捂着感受着心口噗通噗通的心跳,觉得一切都乱了起来。
这要真是江见做的,那她得多大胆啊!
但此刻不是惆怅这件事的时候,她得跟李承钰谈谈才是。
饮了两盏温过的果酒,云桑借口出去透透气,示意宫女给李承钰递个口信,邀他到御花园附近的自雨亭中。
因为顶着婚约,两人间的那点龃龉外人无从知晓,都以为是未婚夫妻要借机亲近,听到云桑的交代还露出个饱含深意的笑。
云桑看懂了,但没心思计较这个,先行赶去了亭子。
原以为自己还要在亭子里等一会,谁承想石凳都还没坐热,就看见李承钰带着身边的内侍冯安过来了。
云桑立即将弯趴的腰身直了起来,让陪同过来的宫女先退到一边。
她和李承钰的对话可不能让旁人听到。
显然,李承钰也知道这个道理,随身的内侍也让其退到了亭子外,独身走到了自雨亭中。
“世子。”
云桑还记得那时李承钰的脸色有多难看,想着待会要催的事,她深觉艰巨。
李承钰轻嗯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了,神情淡漠,看得云桑心中微微发紧。
她从未遇到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面上的难色都要溢出来了。
她不想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扫对方的面子,但又不得不去做这样的事情。
卯足了劲,云桑强行扯出笑来,迎着李承钰淡漠的脸色试探道:“是这样,时日也不短了,不知英王府何时能返还…婚书和信物?”
云桑斟酌着一字一句道,尽了最大的力气将话说得委婉些,但效果似乎没有多好。
因为在她这句委婉的措辞下,李承钰的脸色更冷了。
“你唤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明显是带了些气,李承钰眸光沉静,定定看着她。
云桑咬牙继续道:“是,已经过了好多时日了,世子……”
“你就那么想退婚,和他在一起?他到底有什么好,一个趁人之危污你清白的江湖草寇,哪里值得你为他放弃与我家的婚事!”
话没说完,李承钰终于忍不住吭声了,言辞辛辣直白,可见其愤怒与不解。
“他没有趁人之危污我清白,你别乱说。”
下意识就替江见辩解,云桑蹙着眉头看着他,心里也有些气。
如果可以选择,又谁想做一个出身微贱之人呢?
那已经是身为孤儿的江见能走的最好的一条路了,不该受人鄙夷。
还想说什么,就见李承钰在这句话下愣住了,转了转眼珠,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
有种豁然开朗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他哑着嗓子问道:“他真的没有对你……”
话已尽,但其中的意思云桑领会到了。
这种话题本不该同他讨论,但话已经出了口,她也不想被人误会自己与江见无媒苟合,便豁出去了。
“未曾,还请世子莫要歪曲事实,胡言乱语。”
话至此,云桑想说的都说了,没必要继续逗留在这,说了声告退,人离开了自雨亭,只留下在亭中独自发呆的王孙公子。
……
从宫里回到家,云桑第一件事便是寻江见。
仍然是那簇假山,江见许久未见人,此番来得很快。
“娘子你终于回来了!”
像一只雀跃的鸟儿,少年翩然而至,带着清脆的啼鸣。
云桑今日不是来同他亲近的,她一把推开扑上来的江见,满脸严肃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伏陶?”
这可不是个小事,万一事情败露,崔御史倒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江见就不一定了。
陛下那性子,是一定会让挑衅他天子威严的人付出代价的。
凝着少女严肃的眉眼,江见也不掩饰,大剌剌承认了。
“没错,是我,怕你担心一开始便没说。”
“我打听过了,那是个招摇撞骗又坑害百姓的奸宦,死得不冤。”
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看起来没有丝毫怯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模样。
说话的空档,江见的手又暗戳戳地伸过来,一根小拇指做贼似的勾住了她的,黑眸小心打量着云桑的脸色。
“娘子生气了?不想让我杀他?”
紧绷着的神经被那截手指勾得瞬间散开了,化作长叹。
“不是不想让你杀谁,是这样很危险,若是败露出来陛下那边会追究的。”
“很危险的。”
看懂了云桑长吁短叹的原因,江见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道:“原来娘子是担心我。”
“没事的,只要那个姓崔的御史不说,没人知道,我手脚向来干净。”
云桑这时候生了些跟他抬杠的情绪,故意道:“那要是崔御史把你供出来了呢?”
对于这个问题,江见更果断,直言道:“那他就相当于背叛了我,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然后走人。”
“那我呢?”
听他一副要逃跑回长亘山的语气,云桑追问道。
江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一起带走啊,娘子你觉得我会丢下你一个人走吗?”
“可我家在这,婚也没退,不能跟你走的。”
这话掐住了江见的七寸,一时间将他噎住了。
抓住了关键点的他立即没好气道:“姓李的还没答应退婚?这都多少天了?”
“不行,我亲自找他去!”
瞬间气红温的江见转头就要出去跟人家“理论理论”,云桑窥见了他的意图立即从后面抱住了他,急声道:“别去,你去了更是添乱,你再耐心等等。”
好说歹说,再配上一个新鲜出炉的亲亲,总算是将人稳住了,没教他去英王府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