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修罗鬼
青空已经整片都暗下来了。
天边的云累了一片又一片, 眯着眼看还能发现其中掩了两层云圈。
梁城越催马入城,手上脚上不敢有一点耽搁。
从高马上跨下来,瞳仁闪着冷冽恨不得吃人的光。
蜀王府门口的侍卫早就得到了消息, 将他引到了地道附近,而王府的主人,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见他来, 蜀王不急不慢地指向一旁早就备好的茶水, 直截了当:“先前本王就找过你, 但是你拒绝了, 但本王又不想放过你,只能用这种手段了。”
将汹涌的怒火压住,梁城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用弱女子做威胁, 王爷此番行径, 与那些山野贼寇并无不同。”
帽子扣得又大又快,还有男人锋利的眼刀。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蜀王反倒是更好估量那位宋家五姑娘在梁城越心中的分量。
“有些招数,有用就行, 是谁来用并不重要。”
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梁城越只想尽快确定宋窕的情况, 在得到允许后, 几乎是脚下生风。
小姑娘虽然面色苍白地睡着, 但呼吸还算匀顺, 乍一瞧看不出太多不寻常, 但若仔细观察, 微拧的眉心, 小小的汗珠, 还有攥紧的拳头。
因为他是单膝蹲下的姿势, 宋窕不偏不倚躺在他怀里,头也是顺势歪在胸口附近的位置,而且似乎身体察觉到这是一块舒适地带,竟就这样靠得更近了。
帮她把过脉,梁城越的眉也锁得愈深,讽道:“王爷真是大手笔,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居然愿意用三清宝蚕这般绝世毒物。”
蜀王和和气气地笑着:“本王的目标,一直都是你,所以做好选择了吗,是帮本王,还是看着她在你怀里窒息而死。”
最后一抹霞光不知何时消失了。
连火烧云的尾巴都抓不到。
邪风吹过,连同几片已经枯黄的树叶卷在一起。
握着那只玉肌雪腕的手收得很紧:“我答应了。”
“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本王还……嗯?你答应了?”
望向那张情绪毫无波澜的面容,蜀王的心头泛出一股“太过顺利定有后招”的错愕感。
他的确没想到梁城越会答应得这么迅速。
如此一来,他准备了好几天的说辞不就全都没了用武之地吗?
梁氏子弟世代接受的家训都是谨遵帝王,一百多年来甚至出过几个失智般盲目的追随者,在如此家风下熏陶长大的梁城越,答应得还如此利索
甚为无奈之下,鹰眼的余光打向被他搂住的女子。
虽然早就猜想到她在梁城越心里的占据量,但真是让人吃惊,居然能让他做到这般。
“既然王爷的目的达到了,那就劳烦把解药给我。”
梁城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瞳仁中的情愫迫切极了。
不准备刁难难,蜀王很爽快地掏出解药,是一只小小的玉白瓷瓶子。
指甲盖大小的木塞被他拔开,又倒出一颗树皮色泽的药丸,那刺鼻的味道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这是救命药。
但梁城越别无选择,他只能相信这位蜀王爷。
药丸被送进小姑娘的唇齿间,却不见喉腔滚动。
“这是含着才能发挥效果的药,等一会儿就化在口中了,放心,这次不坑你。”
凤眸深邃,藏着比肩邪魔的狠戾。
他其实也在思量,以目前的距离,他能不能将这人一击毙命。
但刚抬头,就放弃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因为这人的一句话。
“想杀我的话还是省省吧,这毒持久,少说也得连服七天的药才能痊愈,我若是没了,黄泉路上倒是不缺陪同的。”
也罢,来日方长。
将宋窕抱着站起身,情绪毫无波澜:“我会帮你坐上皇位,但你得保证她性命无虞。”
“这是自然,毕竟这么漂亮的姑娘,谁也不舍得以那么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说完,他缓缓走近两步,姿容皆是不疾不徐的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室子弟的那股贵气。
折扇轻轻拍在男人的肩头,力道远不如他那番话来得重:“不过有一点你搞错了,我拉拢人心,不是为了自己当皇帝。”
“这倒是稀罕,您既想扰乱朝廷,又不打算怎么坐高台,怎么,这一连串的所作所为总不是为了给百无聊赖的日子解闷吧?”
纵然梁城越长了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但说起尖酸刻薄的话也是一点不违和。
甚至那不客气的笑容,只让人觉得他连十分之一的功力都没使出来。
被问得哑口无言,蜀王良久没出声。
或者说,他不知道怎么解释甚至都不打算解释,也是,毕竟现在的他于梁城越眼中,也就是个疯子。
“哗”得一声,折扇都被打开。
那面栩栩如生的墨竹依然屹立,被举到胸口的位置,还巧合的与绣制在圆领袍之上仙鹤相得益彰。
“我啊,只是想把那个人拉下来,皇帝之位我根本没兴趣,也不在乎之后是谁坐,反正唯独不能是他。”
头顶明月依旧,却不知何时多了几圈稠云。
将原本清亮的月色遮盖,反倒是衬得那份美好朦朦胧胧。
踏出那道王府的门槛,梁城越的步子顿时慢了下来。
突然,他感觉胸口的衣服一紧。
垂眸探过去,果然是宋窕。
纤细的手指将他胸前的衣服抓得皱巴巴,她昂着脸,在月色流辉下分外动人:“我刚刚听到了。”
脚下的步子没停,抱人的手却不自觉紧了两分:“是吗,都听到什么?”
宋窕乖乖答道:“听到你要去做卖国贼。”
梁城越哑然失笑,垂眸定定看向她:“那你觉得我像是卖国贼吗?”
“当然不像,”想都没想,宋窕不假思索地说道:“全焰京的人叛了你都不会。”
“是啊,我不会,永远不会背叛大晟,所以那些话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能救你,说几句好听的话没什么。”
剩下一半梁城越没说,那就是他并不觉得蜀王准备改朝换代。
甚至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与调查,他打心底里认为这位王爷才是最希望大晟子民欣欣向荣的那个。
还有他先前恶狠狠说的那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随口胡诌。
眯了眯眸,梁城越觉得关于当年先帝暴毙一事,有必要再查一轮了。
正想的出神,他突然感到胸口一痒。
低头一看,只见怀里的人儿将脸埋得很低,几乎只能看见发顶,那只不安分的食指有意无意地扶在他较为敏感的地方。
明明隔着几层衣物,但那份酥酥麻麻的怪异触觉,梁城越还是不留遗漏地感知透彻了。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小姑娘没什么精神,说起来话也是囔囔一声,将愧疚二字落在脸上般。
知她指什么,梁城越更加无奈:“这可算不上什么拖累,是我的福气才对。”
“毕竟若不是这次,恐怕这辈子我也没什么救你一命的机会,而且是——
“只有我能救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仿佛每一个字后面都跟着一把个头不小的榔头,伴着这句话说完,也早就深深砸进了宋窕的心窝。
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梁城越,谢谢你。”
“这个字对外人可以随便说,但对于亲近的人而言就太生分了,”男人转了脸色,又成了那只摇尾巴的大狐狸:“我们可是很快就要成婚的,阿窕不必这么客气的。”
没理会这般挑弄,宋窕将脑袋更靠近他。
灼热的心跳声很近,也听得格外仔细。
他说的对,他们将来是夫妻,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因毒素扩散而乏力的手臂终于有了点力气,宋窕不顾一切地攀上男人的肩头,小声地说话。
“说的极有道理,我未来的夫君。”
怀中香,耳边语。
梁城越的心哪里还能由自己说的算。
自嘲地笑出声,忍不住在心里骂起来。
亏当年他还笑话几个前辈,现在看来他怕是还不如人家呢。
怕一会儿真腿软,梁城越主动岔开话题:“对了阿窕,此事千万别让你父亲和哥哥们知道,我怕到时候解释不清就真给我扣一顶反贼的帽子。”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还透露出两分无可奈何。
环着男人的脖子,宋窕怕摔下去,不自觉地向里又靠了靠,很乖地应下来。
得到小姑娘允许后,梁城越没把她送回广陵侯府。
毕竟这个时辰回去还是由他这个外男送回去,阿窕的名声怕是彻底不用要了。
而且还不能让陆斯年那个老狐狸发现,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梁国公府。
出于坏心眼,梁城越故意没问就将人送到了他的房间,被戳破小心思后还解释反正没人知道,而且他房间里什么都有,如果让她休息在客房反倒是麻烦。
而宋窕则是这天实在是太累,也没工夫继续跟他纠缠。
“睡会儿吧,我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