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老祖宗开口,众人都不想扫了老祖宗的兴致,纷纷说道:“老祖宗的主意真好,就玩这个吧。”
老祖宗要带着子孙们玩酒令,如意是颐园最会当令官的丫鬟,来寿家的“钦点”了如意,“老祖宗,若要大家都玩的开心,非得如意当令官。”
“什么人该宣什么令,她心里门清似的,我们一起玩过,就连辛婆子这等不识字的,她都能起着话头,引导着辛婆子把酒令说出来。”
老祖宗点了头,“王善家的调教出来的伶俐人,自然错不了——也不晓得她的眼睛休养的如何了,芙蓉啊,明日派个妥当的人,带些礼物,替我去香山别院看看她。”
芙蓉笑道:“这都入秋了,山中渐冷,王嬷嬷前两天已经从香山别院里搬回家了,昨儿个我派人给她送了中秋礼物,王嬷嬷说,她大好了,过几天就来园子给老祖宗请安。”
其实这事芙蓉早在昨天就告诉老祖宗了,但是如今老祖宗的记性很差,有些事转眼就忘了。
谈笑间,有丫鬟婆子抬着一套桌椅摆放在酒宴末座,请如意坐下——行酒令的规矩,令官得坐着宣令。
因为人多,老祖宗又很想好好的玩一玩,如意就把三幅牙牌并在一起发牌,说道:“酒令大于军令,第一局由我掷骰子,按照骰子的点数,从我左手边开始数,点数是多少,就从谁开始说酒令。每个人发三张牌,发一张,说一张,然后把三张牌连在一起说。”
“谁说完了令,就由谁掷骰子,从谁的左手边开始算点数,看下一个说酒令的人是谁。”
这个玩的就比较大了,没有固定的顺序,按照骰子的点数来决定下个说酒令的是谁。
酒令说的溜的人很喜欢这种玩法——比如老祖宗是玩酒令的高手,她就喜欢这个玩法,一来可以展现自己的灵变才华,二来可以看不善酒令的别人紧张时取乐。
所以,老祖宗当然就笑道:“这个玩法好,中秋节家宴,大家乐一乐,能说好酒令的尽管说,别藏着掖着。说不出来的就罚三杯酒——有我在,没有人敢管你们,今晚你们所有人都可以敞开喝!我看看谁的酒量好,重重有赏!”
如此,能说的和不能说的都开心。
看来大房的儿子儿媳不在这里点眼,老祖宗心情就是好啊!
二小姐张言华今天也很高兴,为什么呢?因为她爹要在家里养伤,不能出门啊!
不出门就不用花钱——汤药费才值几个钱!张言华当家之后,发现她爹才是花钱的大头!一个人在外头的开销就抵得上全府上上下下五百多人的开支!
为了省下采买月饼的钱,东府和颐园大厨房吭哧吭哧自己动手做月饼,好容易省下三百两银子,她爹转手不知买了什么就挥霍了!
这个败家爹被糊涂娘抓花了脸,不得见人也好,省钱。
张言华高兴啊,就跟着老祖宗起哄,说道:“老祖宗,空口无凭,您到底赏个什么?拿出来瞧瞧,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别是什么三瓜两枣的,您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我们才好放量喝呀。”
张言华本就天真烂漫,她爹娘今天刚好不在家宴上,大嫂在家里养病,大哥平时也不太管她。今天到场的两个孙女,六个孙子,也就她就敢和老祖宗开玩笑。
老祖宗笑道:“我的三瓜两枣拿出来,可都是稀罕物,别瞧不上啊。芙蓉,你把我的那对金嵌宝石香盒拿过来,看看这两个枣子能不能入了我二孙女的眼。”
芙蓉取来了一对金嵌宝石的香盒,香盒有巴掌大,上面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宝石,每一颗都是上等成色的宝石,这一对香盒至少值三百两银子。
张言华笑嘻嘻的说道:“这么好的东西要送出去,老祖宗可别心疼。”
老祖宗笑道:“我的东西将来都是你们的,这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就当提前送出去了。”
如意开始掷骰子,是四点,从她左手边数到第四个人,正是老祖宗。
今晚的座次是按照承恩阁六角形楼阁来排成一个圈圈,以东为尊,老祖宗当然要坐在正东,以老祖宗为准,再按照男左女右排列,再加上奉陪末座的令官如意,座次分别是这样:
如意,三小姐张容华,二小姐张言华,西府崔夫人,老祖宗,西府侯爷,东府大少爷,西府大少爷,东府二少爷,西府二少爷,东府三少爷,西府三少爷。
如意说道:“四点,老祖宗先说,第一张牌——”
如意亮牌,是个板凳牌,板凳不好说令,如意就换了一种方式说牌:“左边板凳长。”长字就很好说了嘛。
老祖宗反应快的很,立刻说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一边说,还一边摸着自己的如一堆雪般的发髻,“正好应景,可见没白长这头白发。”
张言华立刻说道:“说得好!老祖宗说的真好!”
众人随即附和道:“就是,若不是老祖宗,谁能想出这么好的酒令。”
第二张牌,是个梅七,如意担心七字老祖宗说不出来,就改口道:“中间是个七朵梅。”
老祖宗拉着站在身后服侍的来寿家的手笑道:“腊月踏雪来寻梅!”
众人哄笑起来。
来寿家的就叫做寻梅,还是老祖宗少女时期给她取的名字。
来寿家的打趣道:“我的小姐啊,您为了不罚酒,把我的闺名说出来了!您怎么补偿我?”
老祖宗顺手就把手腕上玉镯子捋下来一个,套在了来寿家的手上。
来寿家故意逗老祖宗开心,就夸张的晃动着手腕,“啧啧,瞧瞧这镯子的水头,值了。如意啊,下一牌你最好也开出梅七,我就正好凑个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暗叹来寿家的宝刀不老,最懂得哄老祖宗高兴。
不过呢,如意抽出第三张牌,却是个红九,这个很好说令,就道:“右边是个红九。”
老祖宗说道:“三杯两盏淡酒。”
如意一扫老祖宗的三张牌:板凳,梅七,红九,脑子里飞快想着这种组合的牌谱名称,说道:“凑成骑虎不敢下。”
老祖宗对道:“人生几何春已夏。”
众人都赞道:“说得好!”
如意说道:“既大家都说好,那就陪着老祖宗共饮一杯吧。”
令官毕竟不是考官,主要的作用还是掌控酒宴的气氛,让大家开开心心的、风雅的喝酒,而不是互相拉着往死里灌酒。
酒令大于军令,宴席众人共饮一杯。
老祖宗很高兴的喝了酒,花椒把骰子送到老祖宗桌上,掷骰子决定下一个人说酒令的人。
老祖宗掷了个六点,从她左手往下数六个人,是东府三少爷张宗翔。
各位看官,你们还记得张宗翔是谁吧?就是上回被迫替“舅舅”白杏还债的那个倒霉庶出三少爷!
如意平日基本只和女人玩行酒令,就在过年的时候,回到四泉巷家里,偶尔会和吉祥九指叔这些男人们一起玩。
酒席上有少爷们还是第一次,如意不晓得这个东府三少爷行酒令是什么水平,心想就按简单的说吧,不得罪人就行了。
如意抽第一张牌,是个人牌,人牌最好说了,如意说道:“左边是个人。”
没有什么比人牌更好说酒令的了,随便说“是个庄稼人”,“是个生意人”都行!
但是,张宗翔连说了五个“人”都没说出来!
如意注意到张宗翔结结巴巴说“人”字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案头上那对金嵌宝石的香盒,立刻就明白张宗翔为什么故意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来就要罚酒三杯啊,老祖宗刚才发话了,今天家宴敞开了喝,谁的酒量好,就有重赏。
在座的六个孙子和两个孙女,张宗翔没有生母姨娘贴补,是个出了名的穷少爷,所以很在乎老祖宗的重赏。难怪宁可罚酒,也故意不说。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如意说道:“说不出来酒令,倒说了五个人字,那就罚酒五杯吧。”
哎哟,这个丫鬟很懂我啊!张宗翔高高兴兴的连喝五杯。
因如意的令官当的极好,中秋家宴上热闹的气氛一直没有掉下去,难得老祖宗想玩一玩,众人都想着陪老祖宗高兴,就一直玩到了二更天才散。
最后算了罚酒的数目,毫不意外是张宗翔胜出,老祖宗就把两个金嵌宝石的香盒都赏给了他。
老祖宗累极了,次日睡到中午才起床。来寿家的服侍她梳洗,还闲聊着,“西府和东府今天都有喜事,吉祥和赵铁柱都入了军籍,当上正儿八经的武官了,吉祥是总旗,正七品。赵铁柱是小旗,从七品。想不到咱们张家的小厮都这么有出息。”
老祖宗也很高兴,说道:“以后不要叫他们张家小厮了,如今他们两个都是官身,见了两个侯爷都不必下跪,就客客气气的叫吉总旗,赵小旗吧。芙蓉,备两份庆贺之礼,送给吉总旗和赵小旗家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泉巷飞出芝麻官,谢恩人布衣归里巷
昔日张家看门小厮当了官的事情立刻传遍了东西两府。
四泉巷,鹅姐的家几乎被踏平了门槛,都是来恭贺吉祥当了七品武官的事情,还问鹅姐什么时候大摆升官宴,他们一定来随礼吃席云云。
鹅姐和鹅姐夫是赚了一万两银子都不声张的狠人,闷声发大财,如今儿子当了官,越发谨慎了,不敢太招摇,很谦虚的说道:
“当了个七品芝麻官而已,不打算大张旗鼓的摆酒席,免得孩子得了意,心飘起来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忘记了精忠报国的本分。来,喝茶,吃些点心,这都是如意娘的手艺,很好吃的。”
东府那边赵铁柱家里,听说鹅姐家里不摆酒席、不大肆庆祝,心想人家当了总旗都不摆酒,我家一个小旗摆什么?于是他们家也不摆了,就请恭贺的人们喝杯茶,吃些点心就散了。
老祖宗听说了这两家的表现,很是佩服,私底下跟来寿家的说道:“虽说都是家奴,但见识一点都不短,还能沉住气,难怪能够养出这么有出息的儿子来。”
“我六个孙子,大孙子是靠恩荫和夏皇后的关系赐的三品官,二孙子也是靠恩荫得的国子监监生,其余四个目前都还是白身,同样十六七岁的年龄,人家吉祥赵铁柱靠着自己的本事,就已经是官身了。”
来寿家的很羡慕,她孙子官哥儿虽然出生之后就脱了奴籍,但是若要参加科举考试,走文官这条路的话,需要三代之内都不是奴籍,所以官哥儿的身份是无法参加科举考试的,需要三代人才能“洗白”——也就是说官哥儿的重孙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走文官这条路。
家里读书的氛围不能一蹴而就,需要多年的积累,就像张家,以前是沧州百年的书香门第,靠着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才能偶尔出那么几个高中的佼佼者,绝大部分族人一辈子都读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照样得读一辈子书,传承都不能丢。
因为,一个家族每一代人只需有一个幸运儿当了官,就能拉拔、庇护着整个家族继续向上,保证家族的门第,不会走向衰落。
一旦不读书,断了传承,家族无人做官,丰厚的族产就成了大肥肉,外人都想来咬一口,家族就很快败亡了。
所以,张家虽然现在变成了外戚,但是张家族学一直没有丢下,依然免费对张家子弟们敞开大门。
来寿家的反正有钱,打算用三代人读书来走科举仕途,未来成为书香门第。
武官对身份的要求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只要立下大功,出身并不重要。
一瞬间,来寿家的对家族成为书香门第的信念有了摇摆:要当官,不必非要走科举,武官也是一条路……
来寿家的抽了空,亲自拿着贺礼去四泉巷鹅姐家里,想着为孙子寻一寻其他的门路。
紫云轩,如意当然也得知了吉祥当官的消息,很为他高兴,这些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有了收获,每一滴汗水都没有白流。
别人都说吉祥幸运,跟对了人,步步高升。但是如意明白,吉祥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汗水,忍受了多少别人的嘲笑。
一整天,如意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比她升了一等大丫鬟时还高兴。
次日,如意一大早来到紫云轩当差,推开值房的门,就看见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人还在屋里打八段锦呢!
不是王嬷嬷是谁?
“王嬷嬷!您回来了!”
如意围着王嬷嬷团团转,仔细打量。
王嬷嬷最大的变化是戴上了一副金丝西洋老花镜。
金针拨瘴之术,其实就是把眼睛里的一块浑浊的晶体剥离,眼睛少了一块晶体,虽然不会再有“瘴气”遮蔽视线,但是会形成远视眼,也就是远方的东西看的看清楚,但是距离越近,就越看不清。
如此,就需要在眼睛外头补上这块被剥离的晶体——这就是老花镜,需要佩戴一辈子。
但,这总比瞎了眼睛强啊!
故,王嬷嬷的鼻梁上压着两片玻璃镜不舒服,时不时的用手推一推眼镜架,但精神看起来非常好,身体也似乎胖了些。
尤其是戴上金边老花镜之后,从透明镜片里折射出来的光线,使得王嬷嬷的眼神都有种锐利之感,一看就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不怒自威。
如意赞道:“嬷嬷的精气神比以前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