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就捧着龙袍和一把折扇跟在张公公身后。
虽是皇帝的亲军,但吉祥从来没有见过皇帝本人,终于要面圣了,吉祥内心激动又紧张,捧着龙袍的手都不禁发抖。
张公公瞧出来了,回头说道:“待会把东西放在御案上就退下——把头低下来,不准东张西望,窥探天子龙颜。”
吉祥应下,跟着张公公走进了房间,这里是刘瑾的书房,书房墙上,挂着宋代名画《清明上河图》。
正德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负手看画,故,吉祥只看到了皇帝的背影,看不到皇帝的龙颜。
皇帝中等身材,看着身板有些清瘦,双手负在身后,手指纤长细白,看气质像个风雅的文人。
吉祥牢记张公公的话,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把证物放在御案上之后就静静的退下了。
吉祥一走,正德皇帝就转过身来笑道:“这小子还挺老实,不敢看朕。”
又指了指墙上的画,“没想到《清明上河图》就在刘瑾家里,藏的还挺深。朕喜欢这幅画,抄家单子里不准把这幅画写进去,朕要带到豹房去仔细欣赏。”
罪臣抄家,家产是要入国库的,有抄家单子为入库凭证。国库不是皇帝的私库,纵使皇帝也不能随意取用,不过,只要不写进抄家单子,这东西就不存在。
张永早就习惯了正德皇帝的荒唐,反正更荒唐的事情又不是没做过,当即就把墙上的名画收起来了,呈给皇帝。
正德皇帝摸着自己穿旧的龙袍,“刘瑾果然有谋反之心,连龙袍都做好了,证据确凿。”
又拿着自己的折扇,按动机括,从扇子里飞出两把刀来!
正德皇帝啧啧道:“刘瑾暗藏武器,这是要刺杀朕啊!”
张永配合正德皇帝演戏,“刘瑾罪大恶极,且罪无可赦,望皇上严惩此贼,以儆效尤!”
当月,刘瑾被凌迟处死,就像烤鸭似的被切了片,被愤怒的民众分而食之。
刘瑾族人党羽皆被诛杀。
依附刘瑾的朝廷大臣,连同内阁在内,共有六十余人被降职。
正德皇帝以雷霆手段,将刘瑾势力连根拔起,从此,权力更集中在皇帝手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
张公公给豹子营算军功,征讨安化王叛军和抄检刘瑾府邸两项实打实的大功劳,就连兵部也不得不认——想不认?你是不是叛党安化王的人?是不是刘瑾余党?
谁都不想和安化王和刘瑾扯上关系,于是将豹子营二百五十人全部造册,以前无论是什么籍贯,都一并入了军籍,所有人的职位也都得到了官方的认可。
比如赵铁柱是管着十个火枪兵的小旗,他以后就是从七品的武官,人称赵小旗。
至于吉祥,是豹子营管着五十人的总旗,就封了正七品的武官,人称吉总旗。
郑纲是武安侯世子,但豹子营除了吉祥和张公公,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不过郑纲本来就是属于军籍,目前是骑兵总旗,郑纲通文墨,由他撰写花名册,要把豹子营的名录报给兵部入册。
郑纲问吉祥:“你的家姓是什么?”
这下把吉祥给问住了,按照规矩是儿子要从父亲的姓氏,但从记事起,他娘就叫鹅姐,西府第一悍妇,他爹婚后从妻姓,西府第一惧内,人们都叫他鹅姐夫!
甚至,他爹在成为鹅姐夫之前叫什么,吉祥也不知道啊!
如果从父母姓,吉祥就应该叫做鹅吉祥——老实说,不太好听。且鹅吉祥的鹅吉祥叫,像个陕西人,吉祥分明是京城人氏。
吉祥想了想,说道:“我要加入军籍了,我爹娘还是奴籍。我就跟我自己姓,姓吉吧,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就像这次打安化王一样,最好是不流血就能打胜仗,很适合军人的姓氏。”
郑纲就在花名册上填上“吉祥”。
一旁赵铁柱笑嘻嘻的学舌:“姓吉吧,姓吉吧,吉吧吉吧。”
吉祥撸起袖子就要揍赵铁柱,赵铁柱拔腿就跑,还怪声大叫着:“吉总旗息怒!小的知道错了!以后定说吉不说吧!”
看着这群战友,郑纲摇头叹气,继续撰写花名册,去问下一个,“偷儿,你到底叫什么?”
这就是豹子营在天师庵草场选拔时偷了赵铁柱靴子的小偷,目前是步兵营的小卒,归赵铁柱管——两人算是以偷结缘了。
偷儿像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说道:“我是乞丐养大的,没有正经名字,就叫偷儿,你随便取个吧。”
郑纲正经读过书,说道:“小偷就是梁上君子,不如你就姓梁,叫子君吧。”
“娘子军?”偷儿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一个男的,叫什么娘子军?会被人笑话的,还不如跟着吉总旗叫吉吧呢!好歹一听就是个男的。”
山猪吃不来细糠的家伙!郑纲顿时觉得头好疼,说道:“那你就跟着吉总旗姓吉,叫做吉庆吧。”
“这个好。”吉庆说道:“又吉利又喜庆,我喜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糊涂娘大战败家爹,承恩阁中秋开大宴
且说豹子营在论功行赏,承恩阁也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登高赏月,张家的家宴就安排在承恩阁的第五层楼里,这里是东西两府的最高处,凭栏俯瞰下去,十里画廊的灯犹如一条银龙般盘踞在长寿湖,能够与明月争辉!
因五楼太高了,楼梯又窄小,根本不可能抬着一大家子合餐的大饭桌上去,于是如意就临时改成了分餐,就用承恩阁自带的桌椅,大小主子们皆是一桌一椅。
这下把颐园大厨房严婶子给愁的,说道:“如意姑娘啊,你得想想我们厨房的难处,之前松鹤堂的芙蓉姑娘说是合餐,摆三桌酒席。老祖宗,两个侯爷一桌,两位侯夫人和两位小姐一桌,六位少爷们坐一个圆桌,我准备的食材也是按照三桌席面备出来的,到时候三桌一起上菜,一口气把除了蒸螃蟹以外的所有菜肴出齐了。”
“现在改成分餐,一人一桌,还不能厚此薄彼,每人的菜肴都是一样的。合餐一桌是九个大菜,我们把这九个菜品,每一道菜都分成十三份,可是,分餐的小桌顶多摆五个小菜碟,主子们注定有四个菜吃不了。”
“再说了,分餐小桌五个小菜碟,再摆上茶壶酒壶果盘点心什么的,挤得满满当当,也不好看啊。”
严婶子言之有理,这下把如意给难住了,说道:“大桌抬不上来、小桌杯盘不好摆,这可怎么办?”
当差这几年来,如意淌过多少“大江大河”都不惧怕,她一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却被这件小事给整的没有办法了。
不过,如意能有今天,她的运气也是不错的。
如意焦头烂额之际,红霞来了,带了个好消息,“如意,东府侯爷侯夫人今晚都不来赴宴了,记得少摆两个座椅。”
如意不敢相信,“真的吗?你别哄我啊,这可是大事。”
红霞笑道:“当然是真的,东府侯爷和周夫人吵架,被周夫人把脸给抓花了,留了幌子,自然不好在家宴上出现,周夫人也自知没脸,就推说身子不舒服,不来了……”
东府侯爷和周夫人如何大过节的吵起来了?
这事还是跟刘瑾有关,刘瑾的亲哥哥刘景祥出殡,周夫人的娘家庆云侯府在安定门大街扎了祭棚,摆了祭品。
虽然今天庆云侯因要跟着正德皇帝在德胜门迎接远征军,没有亲自去路祭,但毕竟祭棚就在那里。
惊闻刘瑾倒台,东府侯爷就不禁担心庆云侯府会不会因为祭棚而划入刘瑾乱党、招来大祸呢?
东府侯爷就在周夫人面前抱怨了几句,说大舅子庆云侯不该如此“摧眉折腰事权宦”等等,现在皇上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刘瑾和一众党羽,京城人心惶惶,不知道周家会不会因此而获罪、连累到张家云云。
周夫人听的心烦意乱,一边担心娘家安危,一边更瞧不起丈夫这幅缩头乌龟似的样子,冷笑道:“侯爷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想快点撇开关系啊?横竖我们周家已经没落了,这种破落户如何配得上你们张家呢?”
“侯爷不妨写下一纸休书,将我休弃,我回娘家去,庆云侯府是生是死,都张家无关!”
其实周夫人生下一双儿女,还是张家的宗妇,且无七出之罪,张家现在就是再瞧不上庆云侯府,也不可能把周夫人休了啊。
何况,还要顾及张言华和魏国公的婚事呢。
故,这都是气话。周夫人敢这么说,也是料定了侯爷不敢这么做罢了。
当然,这种气话实不该说,有失侯夫人的身份,但周夫人在娘家半生娇宠,童年和少女时期刚好是周家最辉煌的时候,一切顺风顺水,她就没有多少心机,也不懂小意温存,一时气急败坏,就顾不得斟酌说口的话了。
夫妻多年,周夫人这点小心思,侯爷当然看穿了,觉得妻子小题大做,不识大体,居然在过中秋节的时候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有失体统,就瞧不上周夫人了,也冷笑道:
“你既然想走,我就不留你了,你想要我写休书对吧?我写!”
东府侯爷铺纸,将“休书”一气呵成,其实并不是休书,而是摘抄了苏东坡描写好友陈季常害怕以彪悍闻名的老婆、外号河东狮的诗句:“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注:出自苏轼《寄吴德仁兼简陈季常》)
写罢,东府侯爷将“休书”一叠,递给周夫人,“给你。”
周夫人不知道这是假的啊,以为侯爷真的写了休书,气急上头,脑子也不晓得转了,颤抖的手接过“休书”,说道:
“好!写的好!当年我们周家的太皇太后还在时,你狗颠似的哄着我、宠着我,我不喜欢满屋子的牡丹花,你就立马把牡丹都移走了。”
“我以为你是个知情贴心的夫郎,却没想到你只是为了宫里的娘娘敷衍我罢了!”
“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出了你们张家的门,你就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回来了!”
言罢,暴怒的周夫人拿着休书转身就走!
其实二小姐张言华的耿直执拗的性格,和少女时期的周夫人非常相似。只是周夫人经历了岁月的蹉跎和娘家败落的影响,变成了如今势利短视的模样。
事情闹大了!东府侯爷傻眼了,赶紧冲过去拦下周夫人,“别闹了!大过节的,今晚还要一道去颐园团圆赏月,没得让人笑话。”
周夫人挣扎着,拿着“休书”的手就往侯爷脸上抓去,“谁闹了?休书你都写了,要赶我走呢!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空有宗妇之名,却无宗妇之实,连同我的人都被排挤,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周夫人暴怒之下,没有留心自己为了美观而保养的、用凤仙花染的长指甲,锋利的指甲盖一下子把侯爷的脸给抓破了!
一共四道血淋淋的血口子从额头一直到下巴!
鲜血滴在衣襟上,哎呀一声,侯爷用帕子捂着脸,“什么休书?你到底看看我写的是啥啊!”
周夫人展开“休书”,看到的却是“河东狮子吼”,顿时也傻了眼。
正房闹成这样,长房的大少爷、管家的二小姐等子女纷纷来看父亲的伤势。
好在伤口不深,划破了皮,没有伤到肉、筋,和眼睛,不至于破相或者失明。
不过,侯爷这张老脸要是想出门见人,至少要修养三个月。
现在,东府的侯爷侯夫人不来了,出席家宴的人数变成了十一个。
少两个人,地方就宽裕一些了,如意就跟严婶子商量,说道:“十一个主子依然分餐,我用两个小桌拼在一起,桌子就能摆下九个菜了,一共二十二张小桌,拼成十一个小席面,刚好可以围着六角形的楼阁摆一圈,首尾相接,这样大家都从容的坐着、吃着,还方便席间玩行酒令或者击鼓传花等小游戏助兴。”
严婶子说道:“如此,就要把每一道菜平均分成十一个小盘菜,要重新装盘摆盘,九道菜就是九十九个小盘,连装饰用的花朵等物都不够啊。”
一旁胭脂忙道:“需要什么花儿,婶子只管吩咐我,我这就给您采去!摆盘算上我一个,婶子摆出九个样子来,剩下的我照葫芦画瓢全都摆好就是了。”
胭脂还是一如既往的帮如意。
如意握着严婶子的手,“我的好婶子,求求您了,如今我只有这么个法子,您就帮帮我吧!”
看着如意央求自己,胭脂也愿意帮忙,严婶子无奈说道:“好吧,分餐,重新摆盘——这是看在如意娘帮大厨房做了五百个月饼的情分上,若换了别人,我可是不依的。”
如意嘴巴甜,什么“好婶子”、“活菩萨”、“大救星”之类的话说个不停。
入夜,元宵家宴开始,老祖宗带着后辈们入席,每人一座一桌,刚好把六角形的楼阁围了一圈,身后就是窗户,窗户都是打开的,窗台上摆放着各色盛开的菊花,皎洁的月光从星空倾泄而下,如梦如幻。
布置的不错,老祖宗点点头,“开席吧。”
九道大菜还有各色果品,月饼等物一一摆出来。
美景美食,而且最烦心的大儿子大儿媳“刚好”都不在场,没有人给老祖宗添堵,这个中秋节,老祖宗过的还算舒心。
至于大儿子大儿媳吵架,老祖宗也懒得管了,反正他们这把年纪,再怎么闹,也得绑在一起过日子不是?
况且,这两个祸害互相折磨,总比他们去折磨别人强多了。
老祖宗一高兴,就起了兴致,说道:“今晚我们多留一会吧,方不辜负这月色。这样闷吃闷喝的没意思,需行个酒令才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