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经历过,也不能完全理解岳丈你的做法。”叶景策摇了摇头,“我只知若岳母看见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没人精心照顾,会很难过。”
“所以——”叶景策声音高昂道,“岳丈你就把粟粟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将她照顾好的!”
“……”沈铮本来沉浸在愧疚中的心被叶景策猛地一击,一掌向他的头拍去,“我还以为你小子能说出什么正经话!”
“岳丈,这哪里不是正经话?”叶景策捂头为难道,“您今日既敲打我,就说明了您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选择去走近粟粟,我又何必多言呢?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珍惜当下才最重要。如今她在您面前,您知道她健康快乐,不是已经在慢慢变好了吗?人的一生那样长,若真的付出,足够您重新走进她的心。”
叶景策话落,沈铮苍白的面色总算缓和了些,一双上挑的眼扫过叶景策坦然自若的笑,片刻,竟也有了些暖意。
“怪不得云安会喜欢你,你这小子的嘴,当真是会哄人。”沈铮叹了一声,脚步停下,抬眼望着前方,叶景策顺着目光看去,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送到宅院门前。
“你送了我女儿一程,我自然也会把你送回来。”
“岳丈……这都后半夜了,其实我自己能回来,不劳您送的。”叶景策话落,沈铮板着脸咳了一声,“不送你回来,显得我们欠你们人情一样。”
“岳丈,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欠人情。”叶景策小声接了一句,沈铮立刻眉头一横,打发着叶景策进院,“谁和你一家人,少叫我岳丈,快走。”
“知道了,岳丈。”叶景策点点头,方迈进院子两布,又听身后传来沈铮的声音。
“你这小子,嘴严实点,胆敢把今晚我跟你的对话说给云安听,就别想娶云安了!”
“还有。”沈铮咬了咬牙,妥协道,“以后去府上走正门吧,后院的墙都要被你扒塌了……”
第58章 君子剑
接连几日, 长华斋内不得安宁。
“郡主,陛下的病情可有起色?”
长华斋门前,群臣等候多时, 待沈银粟开门便立刻围了上去,见其沉默片刻后轻轻摇头,脸色顿时颓废下去。
“这祭天大典只在三日后了, 其中诸多流程还需陛下亲自检阅, 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这祭天大典若是出了差错, 我们礼部几个脑袋都不够赔啊!”
……
群臣议论纷纷,沈银粟见状退回屋内,趁着无人在意, 悄悄走进香炉旁, 捻起里面残余的香,放在鼻尖处细嗅。
不是这香的问题,那究竟是哪里不对!
抹却手中的香灰,沈银粟皱了皱眉, 还欲继续翻找,却听一道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 竟压下了门外群臣的沸腾之声。
“见过高掌印。”
高进!
想到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漆黑双眼, 沈银粟眉心一颤, 忙跪回屏风后, 同服侍的太医一同避入不起眼的角落处。
“奴才参见陛下。”高进开口, 一双细长的眼环顾四周, 见周身没有朝臣, 方才拍了拍手, 让身后的小太监呈上红木匣。
“陛下, 君子剑在此,您已经决定要将它交托给大殿下了吗?”
“除了将此剑交于他,朕还能有什么法子,祭天大典悦神剑舞至关重要,若出了差错,只怕上天怪罪,而眼下朕这幅样子,又怎可能完成整支剑舞……”
昭帝断断续续地说着,中间夹杂着猛烈的咳嗽,太医每听昭帝咳嗽一声,配药的手便跟着一抖,心神不安地抓好药好,抬眼,只见沈银粟也正盯着药材出神,脸色瞧上去也不大好。
“郡主可是疲累了?此处有我们几个守着,郡主若身子不适,便快些休息去吧。”
李太医话落,见沈银粟摇摇头,眼尾似乎在瞟向小太监手中捧着的红木匣。
那匣子中的君子剑乃是大昭世代帝王所持之剑,不但是祭神时最为重要的礼器,更是大昭皇权的象征。
洛瑾玉若持此剑悦神,只怕会有天命所归之意,而昭帝这人,最是多疑,他本就因近些年的灾祸不断而被百姓诟病,如今祭神病倒,又被深得民心的儿子洛瑾玉替代悦神,沈银粟几乎能够想象道昭帝在祭神大典后对洛瑾玉的不满。
“郡主,还差您手中的那味药了。”李太医的声音传来,打断沈银粟的思绪,将手中的最后一味药捣碎放入药膏中,沈银粟只见李太医站起身,推开屏风走了出去。
屏风露出缝隙,殿内幽暗昏沉,沈银粟抬眼悄悄向外望,却正对上一道目光,同样越过缝隙,向着另一侧望去。
高进鹰视狼顾,幽暗烛火下的黑瞳透着诡异的微光,如同要将人生吞活剥,沈银粟没由来地皱紧眉头,只觉浑身不适。
“奴才竟不知云安郡主也在此服侍。”高进沉沉开口,昭帝的目光也扫过来,沈银粟手脚冰冷地站起身,微微施礼道,“圣上龙体欠佳,云安略会医术,自当为陛下尽一份薄力。”
“这几日倒是劳烦云安了。”昭帝徐徐道,“想来你这几日也疲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沈银粟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屋内。
雨后山中的空气尤为清新,从昭帝满是熏香的屋内出来,沈银粟顿觉心中压抑的气息总算舒缓出来,深吸几口气,试图将高进阴冷的目光在脑海中抛却。
“小师姐——小师姐——”
红殊的声音自山中传来,远远的便能瞧见少女挎着个竹篮,兴高采烈地向这边跑来。
“小师姐,我来给你送饭了。”红殊打开竹篮,篮子中是几分还热着的斋菜。
“这是早上的时候叶小将军叮嘱我的,说怕你在圣上这儿看顾忘了时间,吃不上热乎的饭菜,故而让我挑你喜欢的送来,也算是提醒你及时吃饭。”
“他这么有心,自己怎么不来?”沈银粟话落,红殊挠着头想了想,思索道,“我记不太清了,他好像说了一嘴,什么要同叶将军确保祭天大典的地方安全之类的。”
“原来如此。”沈银粟点了点头,手指抚在食盒上,眼神却若有所思,“红殊,你帮我去找一下二殿下,让他去后山,找他的时候记得不要让旁人瞧见。”
“好。”红殊点点头,待二人走着无人处便抬腿向洛子羡所住的宅院处跑去。
洛子羡的宅院不算大,院内的侍从也不多,红殊爬上后院的围墙向里望,打眼便瞧见洛子羡正靠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打瞌睡,不远处的小石桌上摆放着未下完的棋和白瓷茶壶。
师姐为昭帝的病情忙前忙后,他这做儿子的倒是清闲,居然还能在树下小憩!
红殊越想越气,直接翻墙过去,从墙下摘了个狗尾巴草,随后站定到洛子羡面前。
“大坏蛋,让你偷懒!让你睡!”红殊一遍小声说着,一边将狗尾巴草凑到洛子羡的鼻前,胡乱扫着。
“你不许睡了!我师姐找你!”
鼻尖的痒意愈发清晰,噩梦一层层坍塌,洛子羡的意识猛地回归,浓密的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和煦的日光,和桃腮微晕的少女。
“小师妹啊。”洛子羡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你这胆子也忒大了,你可知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捉弄我,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可我以前都是这样叫醒师父的啊。”红殊不解地挠了挠头,见洛子羡不紧不慢地盯着她笑,连忙一拍掌道,“险些忘了,我师姐找你呢!就在后山,你快去!”
“云安妹妹找我?”洛子羡扬眉,依旧是慢悠悠的语调,急得红殊直跺脚,“对呀!你快去吧!你这人真奇怪,圣上这几日伤病,师姐忙得脚不沾地,你这当儿子的倒好,居然这样悠闲!”
“我和他,先是君臣,才是父子,群臣都被遣走了,我留那里做什么。”洛子羡被红殊拽着起了身,口中的话虽寡情,一双狐狸眼下却是遮不住的乌青。
“你们京中的人可真薄情,我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师父若是身子不适,我们恨不得彻夜守在他身前。”
“知道京中之人寡情,你还敢来京城,就你这性子,被人卖了都得帮人数钱。”
洛子羡笑着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跟着红殊走,红殊听他这般说,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瞬间鼓了起来:“有小师姐在才不会有人卖我,再说了,我又不会一直待在盛京,我还会去别的地方呢。”
洛子羡:“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我能去的地方可多了,我可以去西边的草原,上次我去的时候那里的阿翁说下次请我吃烤羊腿,我还可以去北地,你见过那里的雪嘛?比京中的雪花大多了,银亮亮的。我还可以去江南,我阿娘还在江南给我留了一套宅子呢,我想看看那里的山和水,据说那里都是连绵的山,但我还没见过。”
红殊蹦蹦跳跳地说着,洛子羡细细去听,步伐愈放愈缓,待她说完,才轻轻苦笑一声:“你口中的风景……我未曾见过。”
“那……下次我去的时候叫上你?”红殊见洛子羡神情似有落寞,尝试安慰,刚把话说出口,又连忙摇头补充,“不过到时候你得自己花钱,我没有多余的钱分你,除了去江南吧,去江南的话我可以把宅子借给你住。”
“哈哈哈哈。”红殊这边正思考的认真,身后的洛子羡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扇子一收敲在红殊的发间,“瞧你这小气样,若我以后真去了江南,定赠你十间宅子,算你今日说要借宅的谢礼。”
洛子羡话落,方觉二人说话间竟已到了后山,沈银粟正半蹲在地上,对着面前的食盒犯难。
“呦,云安妹妹约我还带饭啊,真是客气。”洛子羡大步走过去,沈银粟见状立刻就要盖住食盒,却被洛子羡的扇子一把拦住。
“我瞧瞧啊。”洛子羡半蹲下来,扇子抵着食盒盖子,“藕片,冬笋,茭白……啧,没一样是我爱吃的啊,云安妹妹,你这准备的也忒不用心了,好歹打探一下本殿下的口味啊。”
洛子羡说着,手就要往食盒里探,沈银粟本还忍耐他这扣下盖子的举动,一见其伸手,连忙将其扇子打开,将食盒盖住。
“谁说这是给你的了?”
“不是给我的,那你给谁?”洛子羡语毕,立刻反应过来,摇着扇子揶揄道,“呦,给阿策的啊,这么关心呀,看不出来,云安妹妹这么主动呀。”
“……是他给我的。”沈银粟轻轻回了一句,洛子羡面上一僵,尴尬道,“差不多,差不多,你送他,他送你,都一样,本殿下也没说错什么。”
“你少在这里扯皮,我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眼见着红殊同二人道别后渐渐走远,沈银粟便再无顾忌,单刀直入道:“陛下的病情并非简单的疲累所致,我怀疑他被人下毒了。”
“为何这般说?你初次诊断时不是还声称是疲累所致嘛,为何如今……”洛子羡话落,沈银粟疲累地揉了揉眉心,“我都说了,只是怀疑,在我看来,陛下的脉象十分诡异,并不仅仅是疲累之相,可与我同诊的两位太医却似乎并未察觉到奇怪之处,倒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多虑了。
“其次,若我猜测的不错,当真是有人下毒导致了这诡异的脉象,能让圣上中毒,可见这下毒之人定是他的近身之人,当时他信任的臣子皆在场,我若贸然将猜测说出口,只怕一来会引发乱象,二来我这小命也难保。”
“所以云安妹妹找我来的意思是?”洛子羡试探道,沈银粟抬眼,“陛下身边可有你能用的人?让他留意着陛下近来的吃穿用度和他身边之人,若真是下毒,此毒用得精巧,需得留意各个细节。”
“我知道了。”洛子羡点头,想到前些日子刚刚投诚的小哲子,“我这里有个人还算机灵,交给他去办刚刚好。”
“你信得过就成。”沈银粟颔首,“除此之外,大哥代替陛下祭神之事,你觉得……”
“不是什么好事。”洛子羡斩钉截铁道,“树大招风,父皇最恨抢他位子的人,可眼下的局势,却又避无可避。若真如你所言,父皇的病倒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大哥如今的处境便也是被人算计好的,利用父皇的疑心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59章 初吻
“此招的获利者, 是三殿下?”沈银粟开口,洛子羡开扇思索道,“按照正常思路, 三弟确实获利,但……这种精巧的招数一点都不像他能想出来的,他那人急功近利, 身边人的脑子没一个好使的, 当真是人以群分, 物以类聚。”
“听你这语气, 倒是有些瞧不上三殿下啊。”
“并非是瞧不上他,不过是客观评价罢了。”洛子羡道,“他那人自小胜负心就重, 又家世显赫, 常被拿来同大哥相比,这久而久之的,就被输赢冲昏了头,为了能赢大哥, 饮鸩止渴,不择手段, 做事更是急躁冒进, 漏洞百出。”
联想到赈灾粮一案, 沈银粟自觉洛子羡这评价确实精准, 便默默点了点头, 开口道:“既然如此, 眼下大哥代替陛下祭天之事你想如何解决?”
“还能怎么办, 此事避无可避啊。”洛子羡长叹一声, “眼下只能祈祷这祭天大典顺利进行, 至于其他的事情,等日后再说。”
“也对,眼下祭天大典才是最重要的。”沈银粟点了点头,抬眼望了下日头,俯身拿起食盒,打算先行告退,没承想刚走了没两步,就被洛子羡伸手拦住,一双上挑的眼睛促狭地望向沈银粟。
“云安妹妹,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呀?”
“回宅院。”沈银粟淡漠道。
“哦。”洛子羡闻言点点头,绕着沈银粟前前后后地打量了一圈,眯眼道,“可是云安妹妹,回宅院的路在另一侧,你再这么走下去,那可就到了那祭天的祈安山了。”
“嘶,这祈安山上有什么值得云安妹妹瞧的啊。”洛子羡的扇端一下下地敲击着沈银粟的食盒,狭长的眼睛突然睁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欠模样,“呀,瞧我这脑子,阿策现在是在祈安山上呢吧,敢情云安妹妹是去瞧自己心上人的啊。”
敲击声一下下的传来,沈银粟抱着食盒的手越攥越紧,一双杏眼怒视道:“二殿下,麻烦你让个路,否则我怕手抖把菜撒在你身上。”
“呀,这怎么还羞恼了呢。”洛子羡闻言,扇子一收,慢悠悠地指了指二人西侧的一条小路,“云安妹妹莫凶,本殿下是好心提醒妹妹,出了这庙再去祈安山是为绕远,我指的这条路比较近,若你想去同阿策一同用膳,兴许你走这条路还能保证饭菜是热的。”
“……多谢。”洛子羡话落,沈银粟轻轻应了一声,刚觉自己错怪了洛子羡想要赔礼,便见那人扇子一开,笑着道,“不谢不谢,你们俩两情相悦,早日成婚,我便能早一日当阿策那小子的二舅哥,到时候他见了我,还不得老老实实地给我敬茶,真是想想都舒坦。”
洛子羡笑眯眯地说着,沈银粟自知这人不提及正事时便没个正经样子,便也不再理会他,提着食盒沿着山路走去。
静观寺与祈安山离得极近,沿着小路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便能瞧见祈安山上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