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哈哈大笑。
一旁郑颖问,“姑姑,您又不知道男女,备错了怎么办?”
这事长公主就有点犯难了,“我见安安生得漂亮,总觉着她会生个姑娘,光给准备姑娘的衣裳了,这么说,我得再备些公子哥的小衫。”
“殿下,不必了,不必了,我府上已备好了。”
刻意绣了些不娇不艳的颜色,不挑男女,均可穿。
长公主不理她。
这时,一年轻妇人行至长公主殿下跟前,跪下给她磕头行了大礼,
“给母亲请安,祝母亲福寿安康,福泽绵延。”
程亦安没见过她,听得这声母亲满脸讶色,她可没听说长公主有什么子女。
长公主对着这位妇人神色淡淡的,却也没纠正她,只吩咐道,“起来吧。”
那妇人依言起身退至一旁,却没打算离开。
长公主问她,“你父亲身子可还好?”
那少妇款款屈膝,“劳母亲记挂,他老人家好着呢,就是一桩,听说入了冬,担心您犯头风,日日要问好几次,吩咐女儿给您请安。”
长公主哦了一声,“身子好就好。”不再多问。
那妇人见长公主不言不语,便将身侧的孩子使出来,让她给长公主磕头,那小姑娘见着长公主有些害怕,躲在母亲身后不吭声,那妇人便急了,要拉扯孩子,
长公主看不下去,摆摆手道,“太子妃很快便到,去就席吧。”那妇人只得讪讪退下。
她一走,程亦安便问长公主,“殿下,您何时有个女儿?”
长公主哦了一声,“原先那位孔驸马的女儿。”
“原来如此,难怪我没见过。”
脸皮怎么那么厚,对着长公主张口喊母亲,至自己亲娘于何地?
长公主毫无波动道,“是冲着我私产来的。”
“原来如此....”程亦安苦笑。
“可惜,他们打错算盘了。”长公主语气照旧平平无奇,程亦安心里笑了,长公主还怪有意思的,看着不拘小节,其实心里比谁都看得通透明白。
不多时殿内都坐满了,可惜太子妃迟迟没来,长公主心里疑惑,遣身侧女官去请,等到太子妃露面时,程亦安惊讶地发现她瘦成了皮包骨,心里一下子透凉。
难不成太子妃躲不开前世的厄运么?
接下来太子妃强颜欢笑主持了寿宴,宴席结束,又匆匆离席,只嘱咐女官招待大家看戏,长公主没多久也离开了,程亦安这样的外命妇却不好提前走,好歹也得看一场戏才能借口出宫。
王妃以下品阶的外命妇无权带侍婢入宫,郑颖念着程亦安大着肚子,无人照料,只能作陪。
肚子越大后,程亦安出恭的次数就越频繁,刚坐了一会儿有些内急,便与郑颖去寻恭房,慈庆殿与东宫之间有一道影壁,影壁之西北角有一排屋子,梢间便是恭房,预备着官宦女眷出恭,恭房外还设了屏障,出了屏障,程亦安发现东面有一座三层高的锦楼,楼台装潢十分富丽,琉璃瓦闪闪发光,廊红庑绿,看样子刚翻新过。
程亦安视线从锦楼移向西面的奉天殿,发觉这座锦楼与奉天殿外的红墙齐高,这是不合礼制的,有窥视君上的嫌疑,“这东宫内怎么有这样一座锦楼?”
郑颖倒是知晓缘故,解释道,“你可记得明光年间有一位太子被废的事?”
程亦安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颔首,“那是前朝的事了。”
“对,那位太子之所以被废,便是因为修了这座锦楼,窥视皇天殿,太子被废后,当时的陛下并未拆了这座锦楼,而是用以警示东宫,所以这座锦楼也被称为思过楼,历朝历代便传了下来。”
东宫置下,程亦安不再多问,正打算离开,余光忽然闪过一抹白色的衣角,程亦安回神直勾勾盯着锦楼二楼一处转角,方才那一抹身影怎么这么像太子妃?程亦安心里有了不妙的预感,锦楼就在前方十步远的距离,程亦安边往那边去,边问郑颖,
“能上去看看吗?”
郑颖吃了一惊,拉了拉她手腕,低声道,“你上去作甚?”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程亦安见四下无人,悄悄靠着她耳旁低语几句,郑颖心弦猛地一缩,
“走,上去。”
这里并无人值守,空荡荡的一座锦楼,平日也无人问津,太子似乎很忌讳这一处,外头用围墙圈起来,东宫的人谁也不敢往这里来。
但也没有刻意封锁。
程亦安和郑颖轻易便进了锦楼内,先上台矶进入厅内,厅不大,一眼能看清所有角落,沿着楼梯往上,郑颖用眼神示意程亦安不要上去,程亦安肚子太大,爬楼有危险,郑颖也怀着孕,程亦安也不放心她上去,最后郑颖的两名宫女一人扶一位上楼。
第二楼无人,来到第三楼,赫然瞧见太子妃身着白衫立在楼台正中,面前就是洞开的窗棂,太子妃盯着那扇窗,眼底隐隐蓄着渴望,程亦安心猛地一揪,
“殿下!”
那太子妃好似没听见,一动不动。
程亦安立即绕至她前头,只见她整个人恍恍惚惚,颧骨突出,面颊下陷,眼神浑浊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程亦安心痛道,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妃终于有反应了,视线渐渐从窗外移到她身上,定了定,轻轻嘘声,“不要做声。”
程亦安扶着肚子上前,“殿下,这里风大,您跟我下去。”
太子妃目光落在她圆滚滚的小腹,忽然失神,“真好,你怀上了,不必像我一般受人攻讦。”
眼神充满了羡慕和求而不得的难过。
“殿下,不是你的错,东宫子嗣艰难,不是你的错。”
程亦安就差没明说是太子的问题,不在太子妃。
可惜太子妃对这些已经不在意了,她摇着头,“无妨,都过去了,很快什么事都没有了。”
程亦安见她视线复又落在窗外,眼神一点点漫上坚决,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
太子妃选在自己生辰当日自裁,该是何等绝望啊。
“殿下,您别犯糊涂,这事万万不可。”
太子妃眼皮低垂,神色散漫,“没有什么不可以,这样谁都解脱了。”
“解脱不了,您看,今日我和郑颖在场,您出了事,我们俩逃不了干系,您忍心看着我们俩和肚子里的孩子因您受罪吗?”
太子妃到底是良善的,听了这话,眼眶一痛,急得催她,
“那你快走,不要说见过我。”
“我已经看到了...”
太子妃气得瞪她。
多好的姑娘呀,被逼到这个份上。
程亦安没法看着她消香玉陨,忽然咬了咬牙,沉声道,
“殿下,我助您逃出东宫!”
太子妃身子猛地一晃,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她是太子妃,这辈子注定与太子生同衾死同穴,她出不去了。
“不可能,东宫四处皆有眼线,你可知太后将我身旁的两个女官撤换了,如今这两人昼夜不离跟着我,我这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摆脱她们,悄悄来到锦楼,亦安,你走,这里一切跟你没关系,再迟,她们就发现了,一定会来寻的。”
程亦安听说她摆脱了太后的女官,越发觉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对啊,您已摆脱了她们,这就是最大的机会,现在就走,别迟疑了。”
太子妃几乎不敢想,“你疯了,怎么走?如何走?从这里到东华门要过多少关卡,你知道吗?”
程亦安见她下不了决心,低声骂道,
“您有胆量死,为什么没有胆量走?总归都是死,闯一闯又如何?您又不亏什么!”
太子妃心忽然一静,沉默地看着程亦安,可也仅仅是一瞬的迟疑,她摇头道,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若是被人发现,你我都保不住命。”
程亦安笑,“傻殿下,若是真被发现,您挟持我呀。”
她真的很佩服自己有急智,若她和太子妃一个阵营,这事还真就不好办,可既然她和太子妃分属太子党和帝党,太子妃出宫,若被人发现,拿她做挟持,不仅能保住太子妃,也能保住她,
“您想一想,最坏的情形是被陛下的人发现,咱们到了陛下跟前,陛下会替谁做主?”
太子妃吃惊地望着她,眼底的泪花在闪动,那一双枯槁般的眸子第一次闪现了希冀的光芒。
而这时,一直没吭声的郑颖,极其果断绕过来,看着太子妃道,
“嫂嫂,你现在就与我侍女换衣裳,你跟安安先走,我来断后。”
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但程亦安也担心郑颖,
“那你怎么办?”
郑颖迎上她的目光,“你不用管我,就当我为宁王谋一把。”只要太子妃离宫,秦家与太子之间的关联彻底斩断,没了秦家,太子就如折了翅的鸟,再也飞不起来。
郑颖的侍女也极其有胆量,主动褪下衣裳,与太子妃对换,又与郑颖道,
“姑娘,您跟着郡主和太子妃走,奴婢留在这里便可。”
郑颖毫不犹豫拒绝,“不成,我们一块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我绝不会丢下你。”
太子妃不肯换了,“你们别管我,你们走...”
可惜郑颖没给她迟疑的机会,逼着她换了衣裳。
“嫂嫂担心什么,谁能把我怎么着?我自有应对之法。”
少顷,程亦安便让太子妃搀着自己,下了锦楼,绕慈庆殿往东宫大门去,一路太子妃低垂着眸,双臂抱紧了程亦安的胳膊,程亦安呢蹙着眉佯装自己腹痛,过宫门时,此地守着两名内侍,四名侍卫,这些人都是见过太子妃的宫人,程亦安一上台阶,就直哎哟,
“我腹痛,宁王妃的婢女送我出宫,来人呐,快去官署区知会我爹爹一声,让他去东华门接我....”
程亦安这一说,东宫的宫人均慌了,
这位可是全京城的宝贝疙瘩,身后站着的势力数不胜数,哪个都得罪不得,若是叫她在东宫地界出了事,回头程明昱和陆栩生定寻殿下麻烦,于是那为首的宫人立即道,
“来人,快去隔壁文昭殿知会首辅大人,再来一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因着程亦安情形紧急,他们都顾不上功夫打量她身侧的婢女,宁王妃带了两名侍婢进宫,这是大家伙亲眼目睹的,一时还没往别处想。
其中一名侍卫见程亦安这般难受,出口提议道,
“不若郡主便在慈庆殿歇着,等太医看过再走。”
他话没说完,被对面的首领太监瞪了一眼,让程亦安留在东宫,出了事谁负责?
只要出了东宫,程亦安无论好歹,皆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