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我虽已及笄,但我还不想嫁人,不想离开皇宫,不想离开您。”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兄的病还是不见好,我真的很怕,怕有一天,他也会……”
像您一样离开我。
“您说这究竟是为什么?您和皇兄明明都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从坤宁宫踏出来,在前往未央宫的廊亭下,遇见了国师。
对方看到她时,在她三米之外便驻足停顿,待她走近后,颔首行礼。
“殿下。”
对方却仿若未闻,神色黯然,与他擦肩而过。
她走后,他还驻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走远,再也见不到踪迹。
半月之后,西疆传来战报。
西凉国军队跨过禄枯河,入侵大北边境小城缙川,来势汹汹。
刚刚及笄的长公主于殿前请命,愿亲自领兵西征。
身穿金甲跨上马背,奔驰出城。
尘土飞扬,城墙之上,一道白色身影立在墙头,负手远眺。
不过月余,长公主便凯旋而归。
铁蹄踏雪,穿城而过,再回来时,已经是更加坚韧不拔,勇猛果敢的一个人。
宫门外,马车内,男人掀起车帷一角,望着她挺拔的背影。
在从城中便紧随而来的百姓的欢呼簇拥声中,踏进那宫门。
二十二年春,大皇子的葬礼上,她面容憔悴,一张小脸毫无血色,惨白虚弱,抱着那一方牌位走在队列前方,眼里黯淡无光。
他隐匿在人群中,和目送逝者出殡的众人一起,望着那个方向。
后来,战事愈来愈多,她离京的时间愈来愈长。
她从边塞归来,赶着进宫复命时,“碰巧”遇见从金銮殿同皇帝商议政事出来的他。
他仍是会驻足行礼,她急着面圣,单手抱着头盔,得暇匆忙点个头,有时顶多来得及喊一声大人,只是人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金銮殿。
他还停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
……
“大人,出宫的方向在那边,您可是行错了路?”
回来没多久,春节都来不及过,她又要出征,正在未央宫收拾行囊。
未央宫在皇宫最深处。
他怔了怔,道:“无事,随意走走。”
他继续往前行,她从未央宫出来,一样的步履匆匆。
一样的擦肩而过。
她的脊背愈来愈挺拔,眼神愈来愈沉稳坚毅。
她不再是一个小姑娘,而是守卫大北的英雄。
凛寒道:“大人,将至立春,您是否也要离开了?”
春天就要来了,京上还是一片清冷,寒霜未融,冰河凝结。
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下次再出现,不知又是何时。
……
建北三十一年六月,夏日,凛寒找到了他。
“大人,此次长公主出征夜郎,恐怕……”
他骑马日夜兼程,所过之处风雪弥漫,寸草不生。
没想到,还是迟了。
从此以后,就算是背影,就连背影,也见不到了。
……
“殿下,殿下?醒醒……”
朦胧之间,泱肆听见有人唤她。
勉强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手去摸眼角,竟触到一片湿润。
落染心急,用手帕给她擦泪,“殿下着了梦魇?我见你闭着眼一直在落泪,却是怎么也唤不醒。”
泱肆还沉浸其中,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白纱承尘,一时分不清自已身在何处。
没有得到回应,落染更加着急,起身去倒了水回来,“殿下,可好些了?来喝点水吧。”
泱肆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捏着那杯子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只是望着里面晶莹的水出神。
落染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当她是梦见了什么伤心事,跪在床榻旁,手掌轻轻来回抚着她的背。
“没事了殿下,都是梦而已。”
榻上的人转过身面向她,靠过来把额头枕在她的肩上。
“落染……本宫不在时,你在未央宫是不是等得很辛苦……”
落染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殿下明明一直在宫里,除了去年打仗出去过一段时日。
但她还是偏过头去也轻轻靠着殿下,道:“不是的,因为奴婢知道,不管殿下在哪里,都一定会回来的。”
泱肆再也说不出话来。
前世,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原来,前世他们为数不多的碰面,大都是他刻意制造的“偶遇”,原来在每次点头擦肩之后,他都会站在原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长久地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原来他克制且温柔,不奢求回应,只要能看一眼,便已是知足。
原来他一直在大北等着,等着她回来,能够再唤她一声,殿下。
原来,自已留给他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
胸腔里又闷又堵,像窗外的天气,大雪纷飞,不知掩埋了谁的一腔热意。
第74章 没有你我会死的
“殿下,您真的要出宫去?”
未央宫内,落染正在为泱肆更衣,只是嘴上仍是忍不住啰嗦:“天就快亮了,这几日举国斋戒,按理您是不能出宫的。”
泱肆穿好鞋履,拍了拍她的脸,道:“别担心,你先下去歇歇,早膳之前本宫会回来的。”
言罢,就打开门往外走。
知道拦不住她,落染道:“殿下等等,外面又在下雪,您带上伞。”
泱肆看一眼外面飘飘洒洒的雪花,有些迷茫,接过落染递过来的油纸伞,片刻不停地离开。
她要去的地方,是国师府。
魏泱肆从来都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在当下解决,否则她内心难安。
今夜无风,只有成片成片的雪静静飘落。
冬日天亮得稍晚些,江衎辞的院落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
她撑着伞,在江衎辞所居的院落里站了很久,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陷入沉思。
将至冬至,天气愈发寒冷,她渐渐冻得手脚僵硬。
大半个时辰过去,晨光慢慢爬上天际。
面前的木门被打开。
泱肆抬起伞沿,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他素来沉静的眸子里,浮现了丝丝意外,震惊,和不解。
但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尖时,又通通化成另一种情绪。
在泱肆的解读中,那应当是心疼。
他走过来,语气沉沉:“今日斋戒,殿下来这国师府站着作何?”
泱肆将伞举高,也撑在他的头顶,眨了眨眼,一副楚楚可怜,答非所问:“莫辞,我冷……”
他眉头轻蹙,道:“先进屋去。”
她很听话地走进去,自已寻了位置坐下。
江衎辞转身去柜子里,翻出几根蜡烛点上。
泱肆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瑟瑟发抖,望着这丝毫没有变化的房间,问道:“你这儿怎么还是这样?我给你买的东西呢?你为何不用?”
江衎辞望着眼前的蜡烛燃起来的火苗顿了一瞬,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出房间。
再回来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人在不停打着喷嚏。
他走到她面前,把手炉递给她。
泱肆双手接过来,仰着脸笑:“谢谢莫辞!”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望着他明显有些沉的脸色,泱肆试探着小声道:“莫辞,你不开心吗?”
他后退了两步,“殿下明明畏寒,为何还要到处乱跑?”
泱肆抱着手炉,才渐渐觉得手掌有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