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大公子与二姑娘说了些甚,她静了好些日子,等两位先生一到,她就彻底沉寂下来,不再闹事。
内宅还算安定。
李主簿却愁眉苦脸,皆因县丞的夫人送了帖子过来,邀请他家的女眷上门作客。后院没个能拿主意的人,门房就把请帖送到了书房。
“老爷,这县丞夫人第一次递帖子过来,咱们回绝了可不好。”管家说,“拒了县丞夫人,说不准其他官员的夫人也不会再请咱们的女眷去玩。”
官员们在官场上应酬,夫人们也得使手段各自结交人脉,内外拧成一股绳。
李主簿自然明白,只是他有些苦恼,“能让谁去?总不能让姨娘们出面,太跌份。”
“大姑娘从前跟着伯母出过门,想必练出来了几分胆色,不如让她带着琉璃一道前往?”管家提议。
“没个长辈带着,始终落人话柄。”李主簿唉声叹气,他初来乍到,也不敢一下子得罪上下一竿子官员,所以有些宴席他也会应邀,混个面子情。
他自个如此,没道理轮到夫人之间交际就推脱。
管家给李主簿换了一盏新茶,劝他,“老爷,没有主母,许多事情始终不方便。就像教养姑娘们,也得夫人出面才行,总不能事事要老爷做主。”
到了这会子,李主簿也终于想明白了老夫人说的话,内心有些动摇,“你说,我要不要再娶?”可他仍旧害怕,万一娶回来的坏心,要他的性命可如何是好?
“哟,这种大事老奴可不敢出主意,单凭老爷思量即可。”
暂且想不出个所以然,李主簿只能先记着,吩咐管家,“把这张请帖拿去青竹轩,让大姑娘去吧。琉璃懂事,让她随大姑娘出席。”
第58章 娶妻八月初五这……
五这日,大姑娘出门应县丞夫人的邀请,同行的还有提前两日来府上住着的远房姑母。
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已经不往来了,但琉璃说道:“只大姑娘一个主子去,未免教那些夫人看轻,我通理关系的时候,发现隔壁的河西县有个旁支的亲戚,按理,您该称她一声姑母,不若请了她来陪着,也算有个长辈。”
如此,出门的人就多了一个。
头一回参宴,倒也没有人对大姑娘说些甚么,只不过一散场,就有三三两两的夫人在背后议论。
“我原是听说这位李主簿没带夫人一起上任,不成想竟然是真的。”
“我家老爷和我说,这位李主簿先后没了两个夫人,瞧着命格煞气重,不像一般女子能压得住。”
“怎么,难道你还想介绍一个?”
夫人们嘻嘻笑笑,今日就过去了。
翌日,大姑娘把姑母送出门,还搭了半车的礼物,都是些补品,稳妥又有面子。
想着李主簿刚到家,大姑娘就去外院与他说了一番,“昨儿的事大抵就是这些,姑母也体面,没出差错。”
“嗯。”李主簿捻着短短的胡须,问她,“我听琉璃说,给了不少好东西?”
“是,本就没往来,乍然请人来帮忙,我就大方些。因着除了这一次,下一回若还有宴席,少不得也得请她。”大姑娘解释。
一切妥当,李主簿摆摆手让大姑娘离开。自个在书房里琢磨,经常请人家过来也不妥当,万一碰上人家没空或是宴席办得急,那就捉瞎了。
“老爷,芙姨娘来了,说是亲手做了饺子给老爷吃。”
“让她回去。”李主簿说,语气有些差,他训斥守门的小厮,“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私自到外院。”
“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烦躁的心思涌起,李主簿在书架子前踱步,暗想:不如娶个正妻回来管一管?
*
一晃,时间到了九月份。
按照先前说好的,牛稳婆的聘期结束了,南枝帮着她收拾东西,让她搬去外面租的宅子住,正好照顾王娘子。
林安也到了,被大姑娘安排在公中的铺子里做事,月钱涨了五十个铜板。
大姑娘时刻关注李主簿动向,观他经常呆在家里不出门,心里就安定不少。
“还是姑娘有法子,芝麻大的事儿也拿去过问老爷,扰得老爷只能在府里,哪儿也没空去。”翠平夸赞道,她也深知李主簿的性子,怕他故态复萌,又去外头胡天胡地。
他还当着官儿呢,在鄞州惹了事儿,定是比白身还要容易遭殃。
“但我怕这是一时的,时间长了,这招数就不顶用了。”大姑娘忧愁。
远在江州的老夫人与大姑娘有着同样的思虑,她收到了琉璃寄的信儿。
琉璃试探几回,见李主簿态度松动,就赶紧给老夫人送信,言明老爷这会儿愿意娶妻了。
夏秋交接,老夫人病了好几回,身子骨愈发不中用,她知道自己没个年头好活了,固执地想要满足自个的心愿,给小儿子娶个正妻。
一番打听,真的寻到了三个合适的人选。于是赶着让人捎信到鄞州,问问李主簿的意思。
*
赶着年底,王娘子生了一个女儿。
正好是十二月二十三,下着小雪,于是王娘子就说,“孩子名字就带个雪字,雪儿。”
南枝与牛稳婆两个忙碌了好一阵,这才闲下来,两人凑在一起看皱巴巴的婴孩。
“很健康,也是在胎中养的好,一出生就胖圆。”牛稳婆轻轻抱着雪儿,“五斤六两,不轻。”
南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是
两个细细的银镯子,给雪儿戴在手上。
屋内燃着十足的炭火,林安怕走风,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隙挤进屋,对牛稳婆说道:“婆婆,按照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烧了。还有这鸡汤,加了参片熬了三个时辰,要现在吃麽?”
“嗯。”王娘子点头,出了一场力,她可是饿得狠了。
牛稳婆与林安逗弄着雪儿,南枝则是与王娘子坐在一处,喂她喝鸡汤。汤去了油,鸡肉去了骨头,又撕成一条一条,正是好入口吞咽。
王娘子吃着时还不忘问八卦,“我听说,老爷准备要成亲了?”就这几日传来的消息,惊了好一众人。
“是哩。”南枝应道,“琉璃与老夫人来往紧密,想必是受了老夫人的意,寻着机会就给老爷吹耳旁风,加之后院事情杂乱,需要人料理,所以老爷也同意娶妻。”
“未来的夫人可好不好?”王娘子又问。
“我只远远见过一次,模样俏丽,说话做事爽利。”对方是另外一个县的县令的女儿,二十岁,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有几分泼辣的美名。
“怎的她就愿意嫁给老爷呢?”王娘子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李主簿也不是甚热灶,家中又不是顶顶富裕,人家也用不着巴结他。
“这个我也不清楚。”南枝摇摇头,李主簿婚嫁一事,哪怕是大姑娘也知之甚少。
也不知何原因,那张家与李主簿仓促约定了婚期,就在明年三月份。
*
鄞州的冬日很冷,雪花成片飘落,很快染白了整座城。
南枝掀开了厚重的帘子,与翠平说道:“今年的年礼都派下去了,一件不少,底下人都很高兴。”
她搓了搓手,走到炭笼子前烤火,满月正在吃烤花生,同她说,“二姑娘又被先生责罚了,气不过,去找老爷,又被老爷训了一通,让她禁足五日。”
“大公子还没回来麽?”南枝问。如今大公子外出上书院,许久都不曾回来了。
“没呢,不过寄了物件回来,公子姑娘们都有份。”满月解释,她藏不住事儿,忙不迭地说道:“今日早上我见管家出门了,你们猜他做甚去?”
“怎么了?”事关府上大事,连翠平都抬起头,都想听她说,“快别嘴贫,仔细说来,不然我与你一顿骂。”
“好姐姐可饶了我,在你面前,我可不敢出句戏言。”满月自打嘴巴,哄得翠平高兴了,这才说道:“我问了管家,他说,是姑娘外祖家来这儿了,下午的船,所以管家使了马车去接。”
“诶你们说,赵家来之前,怎么也没有捎个信儿给老爷或是姑娘,这突然就到了,咱们家也没个准备。”迎雨接话,她与满月一样都是碎嘴子,提起了张家的姑娘,“老爷的婚期不远了,赵家会不会知道了这件事才上门的?”
“难说。不过他们知道了又如何,能阻止麽?”满月来了兴致,也顾不上翠平与南枝,拉着迎雨就咬耳朵。
她们两个有空说小话,南枝和翠平可没有,她们听了大姑娘的吩咐,随她去正门迎赵家的人。
比起上回见面,这一回的赵家众人颇有些灰头土脸的瘪样子,一个个霜打得那般,蔫住了。
李主簿与赵老夫人寒暄,问她,“岳父身子如何?”
他不过照旧问一句,可赵老夫人却忽的忍不住哭诉,“他可不好了,陆陆续续病了半个月,怎么也不见好……”
她乍然落泪,李主簿反应过来,赶紧先把她往里带,只余下管家在门口处理她们带来的那些东西。
不消李主簿询问,赵老夫人就一骨碌地把前因后果与李主簿说了,还埋怨道:“他们这般做,你竟也不同意我们提个醒,亏得我们还备了……”
“母亲。”赵夫人站在赵老夫人一侧,闻言赶紧捏了捏她的手,“母亲定是睡糊涂了,说话还有些颠三倒四,李老爷可莫怪。”
她在心里叹气,大老远到鄞州投奔李主簿,本就是她们理亏,怎么能刚进门没多久就怨上人家呢?
岂不是等着被赶走?
好容易劝住了赵老夫人,转头,听得李主簿说道:“真不巧,府上只剩下一个小院子,若是岳母不介意,暂且先住着。”
等到了院子一瞧,果真是“小”,一点宽裕的位子都没有,她们带来的那些人都只能勉强挤着住下。
李主簿借口还有公务,先离了,大姑娘陪她们吃了一顿饭,便也离开。
“瞧瞧这里,还比不上咱们家从前住的地儿。”赵老夫人嫌弃,“你父亲还让我们到河东县,不如回祖籍算了,也好过住得浑身不舒坦。”
赵夫人只能哄着越活越回去的赵老夫人,临行前,她郎君都把原因与她说了,之所以来鄞州,也是想着李知州不要赶尽杀绝,看在李主簿的面子上,放过她们。
不管如何,赵家的人就住下了。
只是赵老夫人不是个好性子,今儿不喜欢饭菜的口味,明儿又嫌弃花朵不够艳丽,搅得人仰马翻。
大姑娘试探了赵夫人几回,已然得知赵家散尽家财,再不复从前的奢靡富贵,便可惜地说道:“我从前就和她们说过,不如把银钱给我,我还用得上呢。如今倒好,大半都流走,只剩下那点,不知够谁花。”
赵家不信任大外孙女,把希望放在外孙身上。大姑娘先前就留意到,五夫人不顶用之后,赵家送进来的银钱都到了大公子手上,半分都没有给她。
“姑娘,赵老夫人与赵夫人要住多久?”翠平询问,她管着府里的一部分事宜,如今突然多了好些下人,还不是自个家的,管起来难。
“谁知道呢,不过我看父亲的脸色,想必也容忍不了她们多久。”大姑娘说,倘若赵老夫人像赵夫人一般识相,让她们住几年也不成问题。
可偏偏她不是……
翠平点头,“那奴婢先去把赵家的丫头小厮们登上记册,往后做事有个章程。”
“去吧。”大姑娘颔首,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把手轻轻搭在桌上的香炉附近。
内室只余下两人,南枝把燃着香料的香炉挪远,低声说道:“姑娘,万一赵老夫人住到明年三月,那正好是老爷娶妻的时候。别的都不碍事,只是奴婢怕牵连到你。”她隐晦地提醒,这是怕赵家的人与新夫人对上。
“夹在中间,难作人。”大姑娘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有时候也会抱怨,为何她的亲人皆是如此不堪。
李主簿一家在鄞州过得第一个新年无滋无味,虽然人不少,可总是话不投机,吃罢年夜饭,也只好早早散了。
年初二,张家派人送了礼过来。
李主簿与大姑娘还有二姑娘都有,听说有一份送去了大公子读书的书院。
送礼的动静不大不小,有心的人总会注意到。去大厨房拿膳食回来的丫头瞧见了,记在心里,回来就与赵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