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未必想到,我看他原本那么好说话,指不定是以为他媳妇怀的是个男胎。”牛稳婆讽刺地说道,“一高兴起来,可不是好说话。”
她也见得多了。
所幸两个村子隔的不远,走了三刻钟就到了,翠娘正扶着门框看,两个老人在做针线活,都没睡,显然放心不下。
“你们怎么走回来?酒小子没有送你们?”翠娘挨
个看看,还摸了摸南枝的手,半搂着她进屋,“手都冷了,快些进去烤火,娘亲,泡蜂蜜水。”
老婆子起身,动作利落地泡了三杯,热乎乎的,南枝接连喝了几口,浑身舒坦。
过了这一宗,南枝与牛稳婆日子安稳下来,住了几日,翠娘发动,虽然是头胎,但不过半个时辰,就顺顺利利生下一个女孩。
一家四口爱得跟甚么似的,还要轮流抱。
因着请假时日长,而且翠娘要坐月子,于是南枝便提议,“不若咱们也接些接生的单子做?好歹有个进项。”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她下定决心要把接生这门手艺练好,那更是得多学多看。
“那也好,我托翠娘放名声出去。”牛稳婆也觉得好。村子偏僻难行,有些人家请不到稳婆。
消息放出去后,十日内,果真有三户人家上门来请,不过给的红封却不大。
有八十文的,有五十文的,还有一户只给了三十文并两筐青菜,自家种的。
“师傅为何单收何家两百文?”
“他们家手脚不干净,偷过翠娘买的鸡蛋与面饼,所以我替她出口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若不是被何家的无耻震惊到,牛稳婆也断然记不起来。
但既然想起,那就得咬一口,不然心里难受。
聊罢这个,牛稳婆觑了南枝一眼,端起茶水又放下,整理整理衣袖,又把手搭在腿上搓了搓,很忙碌的模样。
“师傅?”南枝疑惑地问,“您怎么了?”
“咳咳。”牛稳婆正眼看她,平常说一不二的一个人,这会儿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叫我师傅,是真心的,还是口花花。”
原是为了这个,南枝忽有所感,坐直腰背,十分正式地回答道:“自然是认真的,您到青竹轩教导我,是受了七姑娘的意思,可相处下来,您对我从不藏私,单是这份心意,就值得这声“师傅”。”
小姑娘眼睛亮亮,比那跳动的火烛还要招眼。牛稳婆一颗心熨帖,哄得暖暖的,她正经神色,问她,“既如此,你愿不愿意正式拜我为师,日后我把会的一切教给你。”
不等南枝回答,她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这些天我看你跟着我接生,递剪子抱孩子,从不抱怨脏污血腥,甚至我有不周到的地方,你还会提醒我,我都看在眼里。你内心坚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这才是她彻底肯定南枝的原因。
学医术,看医书再快,手艺学得再漂亮,都是空架子,不如上手一番,彻底见真章。
南枝大喜,当即跪下给她磕头,“天地鬼神在上,我南枝今日就拜您为师,日后给您养老送终。”
“好。”牛稳婆欣慰地点头,她们二人终于有了切切实实的联系,不再是雇佣关系。
顺着牛稳婆的手,南枝起身,她与牛稳婆商议,“这里不方便,等回家,我再摆几桌,正正经经给您行礼,全了礼数,怎么样?”
向来不喜欢排场的牛稳婆答应,“也好,仪式总要挑不出错误才行。”
她兀自思量该送南枝甚么东西,冷不丁听见南枝问她,“师傅,听翠婶子说,您老早就开始承认我是您徒弟?甚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牛稳婆脸色一红,别过头看窗外,自言自语道:“好像下雨了,衣裳收了没?”
老脸染红,透出几分不多见的可爱。
第42章 搬家(两千营养液加更)……
喜姐儿的满月宴后,牛稳婆与南枝见她胖胖乎乎,终于安心,随即踏上返程。
照旧走水路,南枝拿了纸笔在写甚么,牛稳婆与她有了实质的师徒关系,自然而然对她上心,问她,“写的如何?不会的不懂的只管问我,别一个人闷头想。”
原是南枝在记录这些天学到的接生法子,跟着牛稳婆,属实是见识到了。根据情况对症下药,难却也不难,难在要辨认胎位以及胎儿情况,不难的地方则是辨认准确便能立即救治。
既然要学,那就学透,吊着半桶水可不是南枝的作风,她认真,牛稳婆也不含糊,实实在在地点拨。
如此行了几日,终于回到了李府,她们紧赶慢赶,在即将搬去江州前回府,毕竟还有好些物件还没收拾呢。
南枝先一趟家去,牛稳婆直接回青竹轩,临分别,南枝还与她说,“别去吃大厨房,今儿去我家,我姐姐说了,先咱们自己人一起用一桌,过后再请亲朋好友,正经摆宴席。”为表正式,她写信与王娘子提了的。
“嗯,我知道。”牛稳婆点头。
“姐姐。”还没进家门,南枝就小声喊,王娘子早听见动静迎出来,结实地抱着南枝,上下打量,“瘦了瘦了,又黑了许多。”
“是有点。”南枝说,在大河村整日走来走去,不黑瘦才怪,“养养就白了。”
两姊妹进了门,问完南枝这一个多月的日子详细后,王娘子把一叠厚厚的稿子拿出来,又满怀期待地问南枝,“你可瞧瞧行不行,可憋坏我,你姐夫粗人一个,让他看账本打算盘会,看这些个就犯困。何娘子又是个不识字的,也不能帮我瞧,一天只拉我喝酒,诶!”
南枝喜欢这样的时刻,她看着姐姐写的话本子,耳边是轻声的抱怨,含着生活的琐碎,有股安宁的感觉。
仔仔细细看完,南枝对上王娘子的目光,嘴角勾起,“写得很好,到了江州,就可以找书肆。”王娘子也是狠人,竟已经写了三本出来了。
晚些时候,林安也家来,他买了好些菜,不用王娘子说便开始洗菜做席,等牛稳婆入门,饭菜已然上桌。
“这是买的甜水烧,南枝也能喝上几杯。”牛稳婆把酒放在桌上,甜水烧名字不太好听,但价格不便宜,一小壶都要一两银子。
王娘子周到,牛稳婆又经历多,相谈甚欢。下了桌,她们又把拜师宴安排妥当,不用南枝操心。
南枝全程只需要点头,由着她们去折腾。
*
马车驶过石板路,在一处栽着榕树的宅子前停下,连着三日的一成不变的轱辘声终于停歇。
“姑娘,到了。”早有小厮摆了脚凳,南枝先下,再扶七姑娘。
前边站了一堆人,病歪歪的五夫人,满脸不耐的九姑娘,婆子妈妈们相互挤着。五夫人身边尤其多人,皆是看守她的,只听老夫人的命令。
“还请夫人不要多待。”膀大腰圆的妈妈们硬邦邦地开口,半推着五夫人往里走。
九姑娘心急,想去追,被丫鬟拦住了。
待入了门,也没心思逛新园子,只各自回了分来的新的院子。
原是李家大老爷高升,二月先一步赴任,撇下女眷以及臃肿的奴仆们,这会儿已经是四月下旬,她们才到了江州。
南枝还回想着五夫人,遭了事之后,五夫人整个人消瘦,面皮蜡黄,四肢无力,有种从内而外透出来的颓靡感。
可恨的是,她竟也能跟来,七姑娘在老夫人那儿听过一点风声,说是老夫人本来不许她跟着,想让她回祖籍住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可五公子哭了一场又念了一场诗,央得五老爷不舍,加之大夫人也在一旁搭腔,帮她,故而五夫人也能来。
不过她没有了夫人的派头,身边围着的婆子都是看管她的,但凡缺了少了东西,也不能及时添补。
为了方便,这儿的院子与从前一般命名。
“倒是小了许多。”绕着青竹轩走了一圈,七姑娘摇摇头,“但也够用。”
不独七姑娘,府里主子们住的院子,除了老太爷老夫人那儿,其他的都比原来缩小。
明明李家大老爷升官了,但住得却还没有当通判时滋润,真是怪也!
南枝还是与翠平她们住一起,满月与迎雨走的近,各自也有小丫头巴结她们,青竹轩隐隐分了几拨人。
虽然不至于吵得面红耳赤,不过相互之间是不混着一起玩的,只平日里笑笑。
到了这边,老夫人心疼七姑娘,又分了两个厨娘给七姑娘,一个唤林妈妈,擅长清淡的菜色,一个唤毛婆子,擅长辣菜,并上煮大菜的齐娘子与只做糕点的陈大娘子,青竹轩就有四个厨娘。
两个新厨娘还没有进门,齐娘子却率先坐不住,又张罗了一桌,把几个大丫鬟都请上,一并喝酒言欢。
她内心着急,自从进
院,七姑娘也没多待见她,但她做菜,陈大娘子做糕点,也挨不着她的位置,可如今……
桌上的人都鬼精,知道她目的,却无人主动提这茬,只一个劲吃菜喝酒,直到齐娘子在心里暗骂一声,堆着笑说了一串好话,迎雨才先开口,“娘子厨艺真好,当得起咱们青竹轩头一人。”
有她搭腔,齐娘子顺势说起,“欸,可不敢当,林妈妈还有毛婆子明日就来了,我不知比不比得上,正忧心呐。”
林妈妈先前在大厨房,毛婆子是福寿堂出来的,而齐娘子先前进大厨房没多久就被撵走,与她们二人都不熟,不知品性。
“娘子先进,她们后进,何必比较,你自有一番前程在里头。”平和性子的翠平说,她不愿意掺和到小厨房的斗争中,没得意思。
满月吃了一盅酒,脖子通红,眼神却很清醒,半开玩笑地打趣道:“翠平,这我可不同意,人少,姑娘就没说设个小厨房管事,这多了两个厨娘,怎么着也得安个管事吧?”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娘子一眼,夹了一筷子开胃的酸辣土豆丝。
南枝不作声,只是咀嚼的动作变慢,觉得一桌子人不多,但人均筛子一般的心眼。
大家都知道齐娘子目的,迎雨提起话茬,翠平表示不插手,满月点破,而这会儿,只剩下南枝还没有发话。
“我们都知道,娘子到青竹轩这件事,是个意外。”南枝说得委婉,似乎瞧不见齐娘子欲言又止的神色,又说,“可是你既然来了,有个由头,何不借着这个在姑娘跟前漏脸?”
齐娘子唯实还算是聪明的胚子,被南枝一言惊醒,可又犹豫,“我到底是被罚来,怎好主动见了姑娘?”谁不了解她是犯错下来?如此,她也不好意思时时在七姑娘面前晃悠,就怕引起七姑娘不满,境遇更惨。
南枝便不说话了,拿起碗舀了两口汤泡饭,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迸发,她美得眯起眼睛。
其他三人不言语,只笑笑,路告诉你了,愿不愿意走,那是你自己的事。她们给南枝面子,也不会驳她的话。
齐娘子心急如焚,给四人挨个斟酒,放下酒壶,又站起来,用公筷给南枝夹了一块酒槽鸭,央她说话,“求姐姐开个金口,给我个提醒吧,别再吊我,你们一个个的,尽看我笑话。”
这话一语双关,不仅是说她现在,还说先前她与陈大娘子明里暗里较劲,这些姐儿就斜着眼看戏,也不说给个提醒,害她结实丢了两次脸,败给了陈大娘子。
在座的都听明白了,迎雨扫她一眼,哼笑道:“娘子好没道理,我们活计还多着呢,都忙不前,哪里有空瞧你的事儿?”她不乐意被齐娘子说,觉得跌份。
“是我嘴快,你在姑娘身边伺候,见多识广的,别和我一般计较。”齐娘子又觍着脸倒酒夹菜,明明年纪比她们大上几岁,可却要捧着她们。
南枝无声叹气,齐娘子麽,运道差了点,又没有靠山,这才当了替死鬼,从大厨房到这儿,可自从来了,她也积极,请吃饭拉关系,从不落后。
她有次病了,她还熬了雪梨汤给她。
“谁管来路?实在能得脸面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也怕那也惧,等新人一到,还有你甚么位置?倒不如搏一搏,兴许有收获。”南枝看向齐娘子,“陈大娘子只会做糕点,当管事还差点火候,可那二位……”
没有说出口,可齐娘子也明白,有了竞争,紧迫感压上来,教她不得不听从意见,“也罢,姐姐们见识比我多,这话我就乖乖入耳。”说着,她举起酒杯,敬酒,自个一口饮尽。
酒足饭饱,送走她们四个后,齐娘子又细细思量如何做,她喃喃自语,“还望顺利,别让我与陈大娘子难做。”
这会子她与陈大娘子也算“相好”,正甜着,整日一起讲悄悄话。
却说南枝吃了齐娘子的席面后,又应了琉璃的邀请,到她宅子上吃饭,同行的还有王娘子。
“也不知她想做甚。”王娘子提着礼,与南枝牵着手。
“甭管何事,咱们去上一回,大抵就知道了。”南枝说,一直不去也不行,焉知她会不会恼?琉璃地位不一般,随便使点手段就是个绊子。
琉璃在门口等她们,迎进去后,热情得不行,“快坐,先吃口热饮子,保管你们舒舒服服。”
到底曾经共事过,王娘子脸上带了笑,亲昵两分,“不用客气,且不说这热饮,我倒要问问你,宴席可备妥当了,少一样好菜,我都不依你。”你来我往,仿佛她还在福寿堂当差,两人也从未疏离过。
“缺了我就自个打嘴。”琉璃高兴,心说自己做得对,王娘子出事后,她命令福寿堂的丫鬟们不讨论这事,一方面为了老夫人着想,一方面则是全了王娘子脸面。如此,王娘子今个才愿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