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谢诏微微笑道,“若是不信,我命王珣去将他喊来。”
谢诏的话,虞枝意自然是信的。可她心中担忧不止,只有真切地见到王栩才能平复这种焦急的心情。谢诏自然看了出来,他命王珣前去虞氏学堂将王栩找来。
自己陪着虞枝意,慢慢地安抚她的心情,“莫忧心,若是我
连自己人也护不住,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这话犹如定心丸,虞枝意的心渐渐定了下来,心中又觉得在官场上不比做生意,一时不察,便会落得牢狱之灾。
王珣带着王栩匆匆赶来,在门前请安。
虞枝意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走了几步,看到王栩后,那颗心在落尽肚子里,怅然道,“是我,差点害了你。”
谢诏一个眼色,王栩道,“此事本就是为国为民,摒除积弊的好事,夫人莫将责任揽在自己肩头。”
闻言,虞枝意才觉得自己好受些,又为王栩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高兴,“听宝鹊说,你通过了县试,不如留下来庆祝一番。”
王栩推拒道,“夫人好意,我本不该推拒。可我眼下充作了科举舞弊一案的证人,还需前去府衙配合查案。”
虞枝意虽有些失落,倒也觉得在情理之中,“既如此,你定要好好配合。”
王栩认真答应后,便告辞了。
见过他后,虞枝意的心已全然安定下来,转头见谢诏道,“此事多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要该怎么办才好。”经过此事,她深觉得自己不识官场深浅,凭着一腔冲动,却想掺和进这浑水中,若不是谢诏前来,只怕她就生生害了王栩。她下定决心,凡是以后三思而后行,决不能因为别人相求,就高估了自己。
“我们是一家人。”谢诏笑道,“是应该的。”
他归家本就是为了处理王栩一事,薛平之到来实乃“意外之喜”,如今两桩事都已解决,谢诏便要回到衙署内办理公务。
他要离开,虞枝意十分惊讶,眼看着就要到用午膳的时辰,这般匆忙,竟然留下用饭的时间都没有吗。眼看谢诏的背影渐远,她招来宝鹊道,“今日命小厨房做些容易充饥的饭食,多做些给侯爷送去,打听打听侯爷的衙署中有多少同僚,都一并准备了。”
她做这件事,就当是谢诏救了王栩的报酬罢。
*
衙署中,谢诏正在处理公务,忽听外面王珣在喊他,“侯爷侯爷。”
他正想发怒,自己不知说过多少次,在处理公务时莫要打扰他,怒气还未发出,便被王珣接下来的话冲散,“夫人命宝鹊送饭来了。”
侯爷不吃饭,他跟着也吃不上饭,夫人送饭来,他比谁都要开心。
谢诏负手从门内走出,淡淡地瞥了王珣一眼,他立时脑袋缩如鹌鹑,不敢言语。
旋即又对宝鹊轻笑道,“辛苦你了。”
那么多饭菜,宝鹊自然不可能一个人前来,家中小厮都跟在身后,挑着食盒。她笑道,“不辛苦。”在虞枝意面前,宝鹊性子跳脱,在外面,她却足够沉稳,指挥着小厮们把食盒搬进衙署内,道,“诸位大人,夫人忧心你们办理公务辛苦,不记得吃饭,故命我来送饭。饭菜简陋,还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说着,她打开食盒,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衙署中的人也饿了,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宝鹊直接端着饭食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便忍不住开始主动从食盒中拿出饭菜开始吃起来。
谢诏的是独一份,宝鹊特意从单独的食盒中拿出,放在谢诏面前。谢诏慢条斯理开始用饭。
本因他在御宪台中铁面无情,狠厉的手段让别人都敬而远之,此举让差吏们也感觉到谢诏的一丝温情,甚至有大胆地上前来搭话,“谢大人,你与夫人是如何相识的?”
说话的一个差吏正值新婚燕尔,心中欣喜无人分享,恰巧谢大人夫人送饭来,虽未见到人,他想,夫人定是位心地善良的女子,若不心地善良,怎么会想起来也连带着他们的饭一并送来。
如何相识。谢诏不好说,差吏没想太多,只以为是他吝于分享,故自言自语道,“我与夫人乃是媒人撮合的,不过新婚前我偷偷去见了她一面,一见她我就认定,这辈子就是她了。”
他又问,“谢大人,想必你们成亲那日很热闹吧。”
热闹吗?谢诏想,他是代替弟弟迎亲,虽说流程齐全,但毕竟不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婚礼。自己的婚礼到是……从未想过。
如今,也不是不能想一想,可虞枝意……会同意吗?
心中骤然生出一丝患得患失之感,这些时日,他温柔以待,虞枝意的情绪也软和下来,可若是……
可若是她有朝一日,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
到时,他们之间还会如此平静和谐吗?
谢诏不敢继续往下想,随口答了一句,“还不错。”
美味佳肴顿也没滋没味,吃在口中味同嚼蜡。今天是薛平之,明日或许又是这个什么之,那个什么之,腿长在虞枝意身上,心也长在她自己身上,就是一辈子拘束住她的人,心不在他那儿,又有何用。
若是,若是,有一天,虞枝意与自己说喜欢上个什么之的,想到这,他便莫名生出一股怒气来,不,他绝对不会,放虞枝意离开。
得了谢诏的答复,差吏兴奋之中,并未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滔滔不绝开始说起他的妻子,直说得旁人挤眉弄眼,牙酸不已。
谢诏在衙署呆了几日,宝鹊就送了几日的饭。渐渐地,传出谢诏为人和善的美名来,甚至有同僚相邀,一同出去喝酒。如今他守孝期已过,偶尔可以喝些,便挑拣着几个为人不错的同僚,出去应酬。
他这边春风得意,沈从安那里却不好过。
会试结束后,还未归家便被投进牢中待审。本来他并不着急,眼看着曾经与自己有过瓜葛的人一个一个地进了大狱,他顿时开始慌张起来,挤在铁栏前大呼冤枉。
他毕竟是一朝相国,大理寺中也有人受过他的恩惠,一听他喊冤枉,便立即禀告永泰帝。
永泰帝看着御龙卫搜集来的证据,听到刘权传话,便道,“提上来,让朕听听,他到底有什么冤枉。”
因要面见圣上,狱卒还特意让他沐浴一番,免得污了永泰帝的眼。沈从安穿着一身干净的便服跪在地上,道,“陛下,臣冤枉。”
“这一切,都是臣那不中用的儿子做的,臣并不知情啊。”沈从安道。
也的确如他说所说,主谋是他的儿子。
沈从安的这个儿子与沈轻罗一母同胞,是他表妹生的。他从底层慢慢爬上来,为名利,搭上了沈绮梦的母亲,扒上个好岳父,才青云直上,可在背地里还偷偷在私宅养着表妹。一等岳父死了,便立即将表妹迎回府。朝中虽有人对他此举不屑,可他彼时已坐上了相国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儿子是他千辛万苦生的,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一心巴望着他能继承沈家家业。没想到这一对儿女竟是养废了,这些年也没努力再生出个儿子来,也只好咬着牙扶持他。
没想到这个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读书读不通,练武也嫌苦。听闻他是本次科举的主考官便动了歪心思,偷偷从书房里偷出考题,出去吹牛。被有心之人听到,哄着他卖考题。
他一想,也能赚些钱,与其臭味相投,开始卖起考题来。
但沈从安在其中,却并不无辜。他知晓此事后,把儿子叫来怒骂,但见送来的银票,不知怎么生了贪念,也就渐渐沉默下来,一直到会试前,仍旧抱着侥幸心理。
现在东窗事发,自然要有个人来承担后果,他也顾不得儿子是千辛万苦得的,一心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这些事情有条有理地记录在案,沈从安以为能够糊弄过永泰帝,自然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形势。
“你做官,纵容自己的儿子卖题,做父亲,未能管好家庭。为官,为父,你都失败的彻彻底底,如今还想狡辩吗?”永泰帝大手一挥,手上的折子扔在他面前。
沈从安膝行向前,看到折子上谢诏的字迹时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待看清折子上的内容,就是有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折子上一桩桩一件一件,都是他无法反驳的
的罪证。他脸色灰白,知道这辈子,算是到头了。
永泰帝手一挥,御龙卫将他拖了下去。
沈从安这回被关进大牢中,再也喊不出一句冤枉,连带这一家老小,都一同关入牢中。
这件事很快传到虞枝意耳中,她顿时如遭雷劈,半晌回不过神来,只挤出一句,“沈姐姐也在那里吗?”
宝鹊摇头道,“庆德不曾提及此事。”
她想命人再去打听一番,但想来想去,身旁竟只有个谢诏可问。想到这,她命宝鹊备下一桌酒菜,等着谢诏回来。可不想,直至傍晚,谢诏也不曾归来。
遣人去问,王珣派人回来回话道,“侯爷正在狱里审案。”
虞枝意有些坐不住,沈相一家都被关在御宪台中,要想确认其中有没有沈姐姐,一去便知。
她立即嘱咐下人备轿,前去御宪台。
自平成王一案后,御宪台整个修整了一番,虞枝意到时,王珣忙出来迎接,神色间有些为难,“夫人,侯爷正在审案,场面或许有些不大好看。”
语意已是非常委婉。
“不如夫人在外间等候,等侯爷出来?”
虞枝意道,“没关系。我心中已有准备。”她知晓,犯人审问,手段定不会柔软。
王珣无奈,道,“夫人再此稍等片刻,我先去通禀侯爷一声。”
他去后,不消片刻返回,道,“夫人,请吧。”
虞枝意跟着他一道,进入御宪台的关押犯人的地牢中。阶梯深长幽暗,狭窄直通地底,不见幽光。王珣在前面掌灯,侧身下梯,一边还小心注意着她的脚步。
步子沉稳,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直至地下,甬道两边布满一间一间的牢房,以铁栏与甬道相隔,里面的犯人看到光亮,都疯狂地扑到铁栏着,扑腾着手要抓那盏灯,铁链哗啦哗啦,在幽静的地牢中激起难以言语的战栗。
王珣在前面走,呵斥着这些犯人不许靠近,小心护着虞枝意。
她以为自己已做好了万全准备,直面这些犯人时,方知,是自己想得简单。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来了,她就一定要知道结果。她定神,尽量屏息忽视鼻尖难闻的气味。
黑暗隔绝了所有的感知,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光亮。王珣回头对她,“夫人,我们要快些走了。”
虞枝意点头,跟着王珣的步子加快教程。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虞枝意的心一紧,还是强逼着自己往前走。
愈靠近,哀嚎声愈是清晰。
直至一扇门处,哀嚎声蓦然停止。
王珣将她带至此处,便不再进去,道,“夫人,请进吧。”黑暗中,他的双眸露出一丝怜惜。
虞枝意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门。门吱呀一声打开,带起一片尘雾。她慢慢地走进去,鼻尖前赴后继地涌进一股浓厚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这是间刑房。犯人蓬头垢面,已看不清真面目,全身赤裸,双手被房顶垂下的铁链拴着吊起,不知是死是活。
“你来了。”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下了虞枝意一跳,她循声望去,犯人对面谢诏正坐于椅上,身后两侧悬着油灯,幽幽昏黄的灯,映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十分渗人。
虞枝意走近道,“是否打扰你了。”
谢诏道,“不打扰。”他说话时,语气冷得像冰,毫无感情。
事实上,他已经很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甚至语声中还隐隐带着戾气。
虞枝意已走到了他的身边,血腥味仍然浓厚,她已分不清,这血腥味究竟是来自犯人,还是来自谢诏身上。他今日的情绪似乎格外不对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一直跟随着自己。
他脸色苍白,许是太久没有出过这间刑房,没有晒过太阳。苍白的脸色令其有股病态之感,白皙的脸上沾着新鲜的血渍,显然是刚审问完,没来得及处理。
她掏出手帕,递给谢诏道,“脸上有血,擦一擦。”
谢诏望着帕子,仍是一动未动,虞枝意看着他脸上的血渍,忍不住动手轻轻擦拭。正专心时,他幽幽地冒出一句,“你不怕吗?”
话出,刑房中的压迫感陡然加重,她甚至能听见谢诏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声。他似乎很兴奋,很期待自己的回答。
第50章 第50章中计
虞枝意心里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察觉到此刻谢诏虽极力保持面无表情,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和眼眸中的兴奋,“有什么可害怕的。你是在审案,又不是在杀人放火。”
冷静的语气有些出乎谢诏的预料,可又很快觉得她就是如此。看起来柔弱,实则坚韧。心中顿时生出些遗憾,若是她表露出一分害怕,他就会抓住她的弱点,让她再也逃不掉。
“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突然,一个差役朝犯人泼了桶盐水,犯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在刑房中久久地回荡,撕破二人间岌岌可危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