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谬赞。”虞枝意笑道。
这规矩,不光她要学,宝鹊、碧桃、荷香几人也要学。
在四位嬷嬷的威严下,落雁居寂静无声。一顿饭用完,饶是在寒冬腊月,身上也不免浸出一身汗。看到她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她们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开口道,“夫人,今日便学到这罢。”
许嬷嬷关切道,“夫人出了汗,该换件衣裳,恐感染了寒气。”
终于不用再坚持,虞枝意心口微松,笑道,“谢妈妈关心。”她换了身洁净的衣裙,在孝中,换来换去,还是素色,翻不出什么花样。因着头发散乱,她喊来宝鹊给她梳头。
汪嬷嬷听闻,走到梳妆台前主动请缨道,“奴婢以前经常给娘娘梳头,若是夫人不介意,不如让奴婢来梳一个。”
宝鹊会的发髻也就那几个,整日里梳来梳去,也觉得乏味的很。听汪嬷嬷要接这活,想着,既是宫里来的嬷嬷,必定很会梳头,把梳子递给了她,预备在旁偷师一二。
汪嬷嬷的手指粗短,却很灵巧。头发在她手指间穿梭,很快便梳好了,“夫人的头发绸缎似似的。”
又听几声“大爷。”“大爷
。”的请安,谢诏自门外走进来,穿了身青白的便服,头发束着外头缠了一圈孝带,进入房中犹如进入无人之境,虞枝意刚欲开口训斥他,又想到这宅邸中唯一能为她做主的孟老夫人,已经进宫去了。偌大侯府,尽在谢诏掌控之下,不自觉噤了声。
丫鬟婆子们倒是想说些什么,只是卖身契都捏在谢诏手里,他目光一扫,便立即禁言。
宝鹊、碧桃与荷香几人,与虞枝意亲近的,暗中得她授意,不可得罪谢诏,此时,也只能低头装傻。
谢诏一进门,便看到虞枝意一身素白的衣裙坐在梳妆台前,头上梳了没见过的高髻,发髻根部缠着一圈孝带,顶上插着一支珍珠簪子,圆润洁白的珍珠穿在线中,长长一串,坠在耳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在耳廓边擦动。目光不由随着珍珠晃动,落在莹白的耳廓上,觉得虞枝意皮肤白皙润泽,比起珍珠不逞多让,喉结滚动,口中有些干渴,竟生出将她圆润的耳垂含在口中亵玩的念头。
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虞枝意只觉得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似的,垂在袖中的手隐隐发抖,“大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进了房屋,谢诏已像猛兽圈领地一般扫视一圈。屋内陈设器具屈指可数,案上摆着一套茶具,架子上置着一只瓷瓶,因天寒地冻,无花可供。床上吊着白纱帐,念褥遮得严实。
听虞枝意询问,他眉头微挑,“想与夫人商量一件好事。”
她不觉得,谢诏能与她商量什么好事。
谢诏已自觉在旁坐下,紧盯着汪嬷嬷为虞枝意戴上最后一只白色绢花,“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我欲在南坊开设一家学堂,资助一些寒门子弟,或是家中贫寒,想要进学的孩子。你意下如何?”
虞枝意没想到谢诏与她说的是这件事。谢家并不缺钱,大手一挥交给管家,不日变成建起这个学堂来,就是不知为何谢诏要特意过来与她商量,疑惑道,“侯爷若是能办成此事,自然是功德一件。全京城的学子都会感谢您的。”
谢诏道,“光我一人之力,实在有些微薄。不知夫人可否资助我一些?”
原来是找她要钱来的,“侯爷这是没钱了不成,打秋风打到我头上来了。”一找到机会,虞枝意忍不住狠狠讽刺他一番。
牙尖嘴利。谢诏的目光落在虞枝意的嘴唇上,殷红的嘴唇张张合合,露出洁白的牙齿,忍不住开始回想昨夜亲上这张小嘴时的滋味。他唇角微勾,露出在官场遇见同僚时客气而又浮于表面的微笑,“自然不是。只是希望夫人能与我一起,做这好事。”
他在掩藏自己的心事,不欲被别人窥探心中想法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虞枝意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寒意从脊背一窜而上,“既是侯爷好意,那我便出点钱算是个心意。”
“宝鹊。拿些银票来。”
她朝宝鹊比了个数。
宝鹊走到里屋,背身过去,捣鼓了一番。转身回来,手中拿着一叠银票交到虞枝意手里。
“一千两银票。”虞枝意放在谢诏面前,“不成敬意。”
谢诏只从中抽了一张出来,“不需要这么多,一张足矣。”
虞枝意让宝鹊把剩下的银票拿回去。
她以为谢诏拿了银票,总该离开,可他还坐在那儿,就像这个屋子的男主人一样闲适。她不由出言问道,“侯爷还有什么事吗?”
话中送客之意,已经摆在明面上。
谢诏凝眸望着她,愈是看,体内突然涌起一股燥意,须得做点什么压制住,道,“夫人的屋子太过简陋,是管家的疏忽。”
虞枝意一向懒得花心思在这上面,也不觉得自己屋子真的简陋,“这样便很好。”
谢诏却不满意,他喊来一个小丫鬟,让他去把管家喊来。
管家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匆匆赶来。谢诏负手站在虞枝意院子里,正望着院中的树出神。
“侯爷。”
谢诏见管家来,微微侧脸,“你觉不觉得夫人的院子有些过于简陋?”
听到侯爷这样问,管家知道这是他生气了,赶忙认错,“是我的错,疏忽了主子。我甘愿受罚。”
“这倒不必。去找些人来,将这棵树挖了,买几棵琼树回来种着他。再从库房里把先前陛下赏赐的那匹布做成帐子挂上,剩下的糊在窗户上……”他一个一个吩咐,对库房里的东西了若指掌,在屋内进进出出,来去自如,一会儿在这放个瓷瓶,一会儿又在换个珊瑚珠帘。
管家跑前跑后,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又将虞枝意的分量加重了些。
院子里的树挖走,溜了一个大坑。采买的树还没到,虞枝意看着那个坑气得大骂,“留个坑在这儿,若是丫鬟起夜,一头栽进去,该如何是好?”
她脸颊通红,煞是可爱,谢诏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夫人的屋子大动,不如暂时换个地方住。免得扰了夫人晚上休息?”谢诏听了她的话,走到她身边,压低着声音道,“若是夫人愿意,不如夜间来我的屋子一叙,小生愿伺候夫人。”
第37章 第37章男主事业线
虞枝意瞪大眸子,身体抗拒地往后倾,啐了一口,“不要脸。”
在翻看谢玉清藏书时,也曾看过不少话本。知道这话本其中有一类便是夜晚时分,男狐狸精或是戏子与夫人私会。话本香艳,常看得她脸红心跳。
耳侧是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温热的呼吸。半边身子发麻,失去知觉。话本中的情节渐渐浮现眼前,其中的男狐狸精变成了谢诏的脸。唯一能作出的动作,便是让上半身向后倾倒,迫使自己远离谢诏。
这是刻意引诱。
这张脸,都是这张脸惹的祸。谢诏温柔下来的模样,太像谢玉清。
竟学会了此等招数。
虞枝意掐了自己一把,尖刺的痛意让她冷静下来,休想用这张脸蛊惑她,“侯爷,还请自重。”
谢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若是夫人不愿搬动,那也只能暂且这般了。”
虞枝意冷冷道,“不劳侯爷费心。”
这些日子,谢诏似乎换了策略,用怀柔的手段对她。小意温柔,她不知不觉便会调入陷阱。谢诏此人,果然会蛊惑人心。她定了定神,暗中提醒自己日后定要小心防范。
“天色不早,还请侯爷早日回去。”
谢诏见她又变了脸色,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现在他不动她,是怜惜她热孝在身,等一年一过,到时,他可不会再那么好说话。
最终,院子里还是没有留着那个坑。虞枝意吩咐管家让小厮们把坑填上。
翌日一早,谢诏按例在院子里习武。练了一个时辰后,浑身是汗。他自去洗净,王珣为他更衣时,谢诏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常服摇头道,“换朝服来。”
永泰帝虽然革了他的职,却并没有收走他的官服。
侯爷被革了职,赋闲在家,为何要穿朝服。何况这个时辰,早朝已过,更不可能上朝。心中虽有疑虑,却还是依言拿来朝服伺候谢诏穿上。
他束好发,戴上獬豸冠,正坐在书房中,手里捧着一本游记正在读。
约莫一刻钟后,忽听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让侯爷换上朝服一道入宫。
王珣大为诧异,难道侯爷还会算命不成。算到今日陛下会让他入宫?王珣对谢诏的崇拜之情又上一层。
谢诏不慌不忙,放下书卷,步履沉稳地走到前厅。
刘金水着急上火,看到谢诏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忙迎上来,“侯爷,你终于来了。皇上让您赶紧入宫呢?”
心中暗暗赞叹,这位谢侯爷是个人物。朝上百官为这事着急上火,偏这位挑起事
端的侯爷沉得住气,在家中呆了三天,也不进宫,任由陛下嘴上长泡。这会儿出来已经穿上朝服,算算时间,应当是早有准备。
“刘公公莫急。我这就来了。”
“怎么能不急?皇上连着好几天都在宫里大发雷霆呐。”刘金水哭笑不得。一连三日,宫外怨声载道,无数百姓涌在宫外,彻夜不眠,为的就是要让陛下处死平成王。半夜里登闻鼓每隔一刻钟响起,吵得永泰帝彻夜难眠。他本欲下令处死几个平民以儆效尤,威慑一番,可朝中大臣纷纷上疏阻止,他也只能作罢。
这也不行,那儿也不行。永泰帝肝火大动,每每上朝时又有几个不长眼的上奏参平成王,催促他依国律秉公处理。下朝后在内廷大发脾气,吓得内廷人人自危。
这会儿永泰帝终于松口,让刘金水来找谢诏。内廷的人心中纷纷都松了一口气。
王珣给刘公公塞了包银子,赔笑道,“刘公公莫急,我们侯爷这不是就去了吗?”
刘金水表面不动声色,“这咱家怎么好意思。”手上暗地里却已将荷包掂了掂,心中满意,露出一个笑容来,“走吧,侯爷。”手腕一翻,荷包就落入袖中,再也不见踪影。
谢诏跟着刘金水一道入了宫。
进宣政殿后,才发现殿内站着不少大臣,永泰帝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眼下青黑,眉头紧蹙,显然这几日遭受了不少折磨,见他来,道,“你来了。”声音也嘶哑着。
“臣谢诏,叩见陛下。”
“免礼免礼。”永泰帝不耐烦地摆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你去,奉朕口谕,把平成王从大理寺提出来,审,好好地审。”这几日也不光是平民,还有不少大臣暗中上疏,提交了不少平成王贪赃枉法的证据。他可以容忍平成王在外肆意妄为,却不允许他动摇国之根基,才在今日召见谢诏。
“遵命。”谢诏才入宣政殿,便又退了出去。
御宪台为永泰帝一年前新置机关,直承天命,唯奉帝旨。上至皇子王孙、下至百官,司察贪墨枉法诸端,钩沉奸佞秽行,纠劾黩货之愆。凡宗室勋贵逾矩越轨、臣工有司蠹政营私者,皆奉宸命按验,穷核其弊,以维国宪而肃朝纲。
谢诏行至御宪台,推开门,短短几日,屋内灰尘扑面,墙顶已结起了蜘蛛网。永泰帝分派的下属,不见踪影。他也不嫌弃,径直走入屋内,身后跟着的太监一看屋内情形,额头浸着豆大的汗珠,“谢侯爷莫急,咱家这就命人来洒扫一番。”
“不必了。”谢诏淡淡道,“烦请公公回去向陛下复命,就说我需将御宪台洒扫干净,才能去将平成王缉拿。”
太监一听,顿时冷汗热汗交织。
可见谢诏已挽起袖子,预备打扫,赶忙喊来一个小太监,将此事禀告干爹刘金水。谢诏从宣政殿出来,干爹特意命他过来给谢诏搭把手,他还以为自己领了这个好差事,没想到这位侯爷,是个油盐不进的。
他都亲自动手了,刘爽也不能闲着,也挽着袖子开始帮忙。
那头小太监禀告了刘金水后,刘金水什么也没说,只让他退下,悄悄进殿把这事告诉了刘权。刘权一听,只微微一笑,趁着永泰帝歇息的时候,又禀告了此事。
永泰帝正在气头上,一听简直炸了锅,“好好好,朕每月给他们发那么的俸禄,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去查,那些人不好好在御宪台里待着,都在干些什么?”
“御龙卫何在?”
“臣在。”
“去谢诏那儿,若有反抗的人,格杀勿论。”
“是。”
谢诏还在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刘爽陪着他一起,心里还在嘀咕着这位侯爷如此不留情面,届时陛下怪罪下来,自己该如何脱身。又想着干爹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一定要陪着这位侯爷,百般纠结自己要不要赌上这一把。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御龙卫到了御宪台,“谢侯爷,陛下命我们前来协助侯爷缉拿平成王。”
谢诏这会儿才扔掉手中脏兮兮的布,在铜盆中净手,“走吧。公公。”
刘爽傻眼地看着,听到谢诏叫他,赶忙跟了上去。
众人来到大理寺,大理寺的人一开始还想拦着,见御龙卫来,万般不甘也只能让开。见御龙卫如见陛下亲临,胆敢阻拦着格杀勿论。谁敢不要命去和御龙卫拼一拼。何况御龙卫都是千里挑一的习武好手,蜂腰猿臂,夜行数百里。他们的大腿只怕还没人胳膊粗。
谢诏大摇大摆地进入大理寺中,跟在身后的刘爽也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挺直了腰杆。以往在宫中,遇到诸位大人,哪次不是点头哈腰,伏低做小,这回总算风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