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轻巧,往后这天愈来愈热,你是要在书房里扎根了不成?”虞枝意不同意他这样做。那书房她日日待着读书习字,说好听些是书房,其实不过是个堆了些书和笔墨纸砚的小偏房,房间狭小,逼仄。只放了一张供她累时小憩的榻,睡着哪儿有卧房里床舒服。
“暑热伤人。”谢玉清擦去她颊边滚落的汗珠,“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去里睡吧。”虞枝意道。既然他执意要去偏房里挤着,不如让她去睡。
谢玉清却舍不得她睡书房,“这怎么使得。”他站了起来,自个儿抱了被子往书房里走,虞枝意对他的固执认知深刻,阻拦的话到了嘴边转为关心,“碧桃,给二爷多拿几床被子,那床榻硬,睡久了身子骨疼。”
谢玉清知道虞枝意这是妥协了,将怀里的被子递给了碧桃。
虞枝意看着碧桃铺好床,又看着谢玉清睡下后才回到卧房里,在床边置了几个冰盆,宝鹊靠在脚踏上,用蒲扇给她悠悠地扇着风。丫鬟房里也都置了冰盆,虽不如虞枝意房里的多,也算是个安慰。
“宝鹊,你上来同我一起睡。”
宝鹊摇头,“二奶奶,我就在这下面。”宝鹊虽然是个小丫头,却听说过谢玉清是个爱干净的,不喜下人随便碰他的东西。
在悠悠凉风中,虞枝意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虞枝意感觉自个像在蒸笼里似的,浑身又湿又黏,胸口也是闷着的,好不容易睁开眼睛一看,冰盆里的冰已经化了。宝鹊靠在床榻边睡着了,口中觉得有些干渴,她悄悄地下床想为自己倒些水喝。
走到桌边,连饮了两杯茶水后,忽然看见偏房里还亮着光。
月宫高悬,夜深人静。
按理说,谢玉清已早早地睡下了,为何偏房还有亮光。虞枝意想着,悄悄地往偏房走,宝鹊被她的动作惊醒,迷瞪着眼问,“二奶奶怎么醒了。”虞枝意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谢玉清受不得风,偏房的关紧闭,她想推门,却又怕发出声响,宝鹊看出她的意思,低声道,“二奶奶,我来吧。”
虞枝意后退一步,宝鹊上前一步,使了一股巧劲,把门推开一道缝。
她扒在门缝上往里看。
烛
火燃了半截,谢玉清躺在床上,手臂搭在胸前,手上还抓着账本。
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虞枝意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命宝鹊进去吹了蜡烛,再拉上门,自己又回到床上,这一睁眼,便睁到天明。
第27章 事业晋江
虞枝意熬了一宿没合眼。
双眼微红干涩,不停地眨眼缓解。
她这副模样把宝鹊吓了一跳,虞枝意却不甚在意,“给秦娘子递个信,问问她什么时候方便,邀她来府上与我见上一面。我有些事情要同她商量。”
宝鹊应声而去。
虞枝意稍稍修整后,去了偏房。谢玉清还睡着,眉头紧蹙,似乎有什么化不开的心结。手指点上他眉心,尽力抚平,却发现指腹触及的皮肤发凉。她觉得,谢玉清这样的状态实在太不正常,打定主意,不论谢玉清是否同意,她都要请府医来给谢玉清请脉。
她的动作不算轻,谢玉清没醒过来。
走出偏房,虞枝意叫来了王嬷嬷。王嬷嬷是谢家两兄弟的乳娘,视两人如亲生子一般,虞枝意想着,若由王嬷嬷去劝解谢玉清,或许他并不会这么排斥府医。
王嬷嬷来后,碧桃上了茶,虞枝意先是喊了一声,“王妈妈,你来了。”然后道来自己的隐虑,“自大爷走了以后,二爷每日闷闷不乐的,一门心思地看账本。二爷肯上进,本来是件好事,可昨日二爷看账本看到了半夜,且不说灯火昏暗伤了眼睛,二爷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熬。你是二爷的乳母,情分非比寻常,二爷也愿意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请府医来看看。”
虞枝意望着王嬷嬷,眸中满是对谢玉清的关切。
王嬷嬷双眼已经开始浑浊,眼白泛黄,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她没有说话,虞枝意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却听见王嬷嬷说了一句风马不相牛的话,“二奶奶这样,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架势了。”
“二爷那边,我会去劝说的。”
王嬷嬷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虞枝意想不明白,碧桃和荷香就更想不明白。终归王嬷嬷答应了去劝谢玉清,她便把这件事抛去脑后了。
这会儿谢玉清已经醒了,披着外衣便从偏房走了过来,虞枝意嘱咐小厨房煮好的燕窝粥也端了上来。一共有两碗,加了几碟腌菜。看着桌上摆好的早饭,谢玉清笑道,“今日我起晚了。”往常这些都是谢玉清早早起来,嘱咐小厨房安排,今日他起迟了,还以为虞枝意会饿肚子,不曾想,她其实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想着,他还有些失落。
没失落一会儿,虞枝意夹了一筷子笋放在他的碗里,“这笋是庆德他们昨儿在外头挖的,说是新鲜,特意送来孝敬你的。小厨房今早上送来了,我尝了尝很是鲜嫩,你也快尝尝。”
“好。”谢玉清笑着,把笋吃了。
果然像小意说的,很是鲜嫩。
接着,虞枝意继续说,“今日我邀了秦娘子,有些事情要商量。大哥临走前,将侯府托付给我。起先我是不想接过这个担子的,但我昨日半夜醒来,见你还在看账本,想着不如为你分担一些。只是我事先说好,这些事情虽我管着,也只是暂时的。大哥若是娶妻了,我便要立刻丢开手。”
谢玉清很是动容。他知道,小意对谢家的事情多有避之不及,不愿沾手半点。因此他并非开口提及让她帮忙的事情。这会儿小意主动要掺和这件事,完全就是为了他自己。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辛苦你了,小意。”
夫妻两温情脉脉地吃完早饭,下人便来禀报说秦家娘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为表对秦家娘子的重视,虞枝意便特意命人专门在前院里收拾了一间房来招待秦家娘子。
和第一次进侯府相比,秦涟漪的心情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已不再是常家的姨娘,一个随时会被发卖的妾,而是正正经经被侯府里女主人请上门的“门客”。她走南闯北,最知道身份的重要性,也知道虞枝意这是在抬举她,故而还没见到虞枝意,心中便存了七分的感动。
丫鬟领着秦涟漪进了屋子,虞枝意走过来相迎。她正要见礼,却被虞枝意扶住手臂,“秦家娘子,不必多礼。”
虽是如此,秦娘子仍是见礼。
两人双双落座,丫鬟们奉茶。
虞枝意笑吟吟道,“秦姐姐。”她十分客气,“今日邀你前来,是我有事相求。”
她行事间虽还有些稚嫩,但对秦涟漪来说,其中真情胜过一切,更别说,正是因为这位谢家二奶奶,她才得以正大光明销去卖身契。
“谢二奶奶请说。”
“秦姐姐,你也知道,前些日子侯爷去了京城,这侯府里便只剩老夫人,还有我们夫妻两。说句不好听的,也是老的老,病的病,撑不起来谢家这偌大一个架子,现在也就是剩个我,接过这个担子。”她苦笑一声,“只是我毕竟年轻,有许多事情不懂。这次邀秦姐姐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秦涟漪心中早有预料,此刻亲耳听见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她忍不住问道,“二奶奶娘家,也是江南有名的商户,为何不从娘家找人来。”
“秦姐姐。”虞枝意道,“我虽是侯府的二奶奶,可这侯府到底是要交给侯夫人的,我这会儿不过是暂时替这未来的侯夫人管一管。若是我叫上娘家的人来,难免日后让侯夫人介怀。”
“谢二奶奶想的周到。”
虞枝意一番自我剖白,不由得令秦涟漪回忆起当初在常家身不由己的日子。表面上她是常家的当家夫人,其实也不过是挂了一个主人的名头。常家上下都清楚,常家的一切都是常春的,而她,不过是一条被卖身契拴着的狗。她是最能体会到现在虞枝意的感受的。
虞枝意知道秦涟漪这算是答应了的自己的请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没有找娘家人来,并非她口中说得为难,而是一开始就想与侯府切割开来。侯府里老人多,城狐社鼠,欺上瞒下之事不少,老夫人和谢玉清固然能给她撑腰,但也只是表面的,那些的下人各有心思,若是阳奉阴违,她也不能事事分辨,秦涟漪既与原本的侯府无瓜葛,又是谢诏这个侯爷送来的人,是个得力助手。
秦涟漪雷厉风行的性子让她是个闲不住的,与虞枝意商谈后立马就想着行动,这虞枝意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没有替谢家整顿暗中积弊的想法,只盼着谢诏早日娶妻,替她将这个担子接过去,想着,她先叫来管家,把府中花名册、账本等物件全都要来,先将侯府里里外外的摸了个清楚。起先虞枝意看这些还有些费力,但经过秦涟漪在旁指点,她很快便能上手。
孟老夫人听说她这一番作为,立即命秋燕过来送管家的钥匙。
虞枝意按照花名册,一册一册,分批挨个把府上的人都认了遍,管家也帮着她立威,“老夫人、大爷和二爷都说了。现在府上是二奶奶当家,二奶奶性子的软和,却不是能随意糊弄的纸性子,做事之前先想想能不能做,犯了错,就是求到老夫人那儿也难保你。到时候被遣回家,别说我丑话没说在前头。”
一听可能会被遣回家,那些暗中有着蠢蠢欲动心思的人暂时歇了下来。侯府里的活不累,主子宽厚,拿的钱又多,哄主子开心了,时不时还会给点赏钱,光是那点赏钱,就够他们家里人一年的吃喝了。那些家生子暂且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心思。
虞枝意也未大动侯府里的安排,各个院子里的人还按原来
那样各司其职,只添了几条赏罚分明的规矩,恩威并施,做的好了有赏,犯了错也有例可罚。
下人们一时间心服口服。
虞枝意学得快,秦涟漪也乐得教她,两人不知不觉中,待到了天黑,碧桃过来寻虞枝意,她才恍然发觉时间的流逝道,“秦姐姐,我竟忘了时间,让你在府上待到现在。我现在就命丫鬟们收拾一个院子,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
她热情相邀,秦涟漪不好推辞,便应下了。
两人虽年岁相差甚远,却隐隐有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分别后,虞枝意回到院子里,谢玉清正在喝药,她知道,定是王嬷嬷与谢玉清谈过了,心下宽慰。
谢玉清一日未见虞枝意,本想耍些性子,却见虞枝意双眼疲惫,任性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待虞枝意拆卸妆发时,走过去为她捏肩,“娘子今日辛苦了。”
“油嘴滑舌。”虞枝意白了他一眼。
“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掺合这麻烦事。”
“都怪我,都怪我。”谢玉清轻轻地拍着自己的手,“我打自己,给夫人出气。”
虞枝意心疼他,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拍打自己,“府医今日来过了?他怎么说?”
谢玉清我握住她的手,“一切安好。”
虞枝意没有就此放心下来,准备私下找府医再问问。梦里,谢玉清的就是在这个秋天去世的,她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的,现在却有些舍不得了。
谢玉清摩挲着她的手腕,几日的操劳,让虞枝意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在她沐浴后,他取来香膏细细涂抹在虞枝意的身体上,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同房了,他的手抚摸过虞枝意的脸颊、脖颈,往下,为她按摩,他想,可是有心无力。
虞枝意双眼迷蒙,泛起情潮。
少年夫妻,冲动热血。她自然也是想的,只是为了谢玉清的身体,她总要克制。
虞枝意不知不觉睡着了,谢玉清也在她的身旁躺下。
喉咙里泛起熟悉的痒意,他轻车熟路地从枕下取出丝帕,捂在唇上,咳嗽了两声,然后拿开,丝帕浸满鲜血,他丢进一侧的花瓶中。
像这样的丝帕,花瓶里已经堆积好几条了。
而虞枝意,因为香膏加了助眠的成分,睡的很沉。
自这日后,虞枝意每日早出晚归,不仅要管府中的庶务,还跟着秦涟漪的一道学着管铺子,她天资聪颖,是个天生的商人,对数字极为敏感。账本翻上一便,便能看出其中蹊跷,聪慧程度令秦涟漪也大为赞叹,为她引荐了许多朋友。谢诏送给她的铺子在她手里短短几个月内,进益比之前增了一番。
侯府里的下人没有不服这位二奶奶的。
这几个月间,谢诏一次未归,唯有家信每月按时抵达,加上逢年过节寄回几船的许多银两和礼物。
虞枝意渐渐地忘了,府上还有这样一个人。
第28章 第28章离世
正值初秋,秋老虎盘踞,天热的出奇,完全没有半点冷下来的迹象。
虞枝意正在前院看账本,宝鹊忽然急急忙忙跑过来,她越过一院子的下人,快步走到虞枝意身边,附耳道,“二奶奶,二爷病倒了。”
一听谢玉清的病倒的消息,她顿时心底一沉,蹭的一下站起来,“秦姐姐,你先替我守着。”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早已有了默契。虞枝意什么还没说,秦涟漪便能领会她的意思,“快去吧,莫耽误了时间。”
这段时间,侯府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由虞枝意处理,从前的软绵绵懒散的性子变得干练。她脚步生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回到翠竹苑。一进翠竹苑,便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氛,悲伤,沉重,下人们低着头不敢说话,就连跟在她身边最久的宝鹊也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她的脚步不由得放慢放轻,走进卧房中,孟老夫人已经接到消息赶来,此刻正坐在床边,见她来,也只是默默的点头,虞枝意慢慢靠近床边,心脏随着脚步缓慢地跳动着,待手搭在床帘边,心跳停了一瞬,又在看到谢玉清微弱起伏的呼吸时,活了过来。
她扭头问府医,“二爷这是怎么了?”
府医低着头,似乎有些不敢说。
在府中立威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了不管自己问什么,下人都会立即回答。眼下府医沉默不语,虞枝意便有些急了,“有什么情况,你只管说便是。”
这时,孟老夫人开口,“玉清他……身体不大好了。”
犹如当头棒喝,虞枝意被砸个正着。
什么叫身体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