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李曼云忙问。
“我好像吃坏肚子了,我要上茅房。”她说。
“这种时候——”话说到一半,李曼云转转眼珠:“你一个小姑娘脱了队不安全,我陪你去找个茅房吧。阿四,你留在这看东西。”
言毕,她唤车夫停了车,不等阿四出言阻止,不由分说架起春妮拐进一条里弄。
一脱离开阿四的视线,李曼云便将春妮的胳膊一摔:“路都走一半了,你是怎么安排的,还没动静?”
春妮手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你往前看。”
她拉着李曼云藏进弄堂边的树后,两人伸脖往驴车的方向看去。
阿四很快跳下驴车,他一手仍紧抱住箱子,一手放在腰间,盯着每个行人来回打量,特别是那几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黄包车,警觉万分。看来,他并不是毫无所觉。
李曼云“啐”道:“看不出来,这憨货还挺有心眼。”
春妮心中哂道:脑子轴又不代表笨,真没有点本事,怎么可能被大汉奸当作第一心腹托以重任?
这时,一辆黄包车从他身边经过,半个车身微微带过他的胳膊,他立刻旋身回腿,掏出手枪,手指放到了扳机上。
“啪啪啪”,炒豆子的声音传来。
春妮手下微紧,李曼云“啊”地尖叫:“杀人了,杀人了啊!”
她紧紧闭上眼,蹬起高跟鞋就朝弄堂深处跑去。
春妮一时不防,被她往前窜了好长一段路才将人捉住:“你乱跑什么,开枪的不是阿四!”
“啊?阿,阿四没开枪,那是谁开的枪?”
她顺着春妮的视线望向里弄对面的出口,那个方向,两个戴圆形有檐帽的黑衣男正快速向她们这个方向跑来。
李曼云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都软了。
这两个人一手扶住帽子,另一只手上各提着一条枪。
春妮一把捂住李曼云的嘴巴,身体半倾,面向墙壁紧紧贴住,听身后脚步声鼓点般远去,她长长出了口气。
“这……这些人也太乱来了,光天化日,光天化日——”
李曼云后怕不已,抖着身子瘫在春妮身上,任由她将自己拖回了黄包车。
路上出了这个意外,李曼云安静了不少,随后的一段路没有再作妖,听凭驴车将几人带到了地点。
阿四跳下驴车,站在江边打了个唿哨。
此时天色已经黑尽,平静的江面上,一艘小乌蓬船从背阴处驶了出来。
几个力夫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冲出来,抢过春妮手上的箱子:“我来给奶奶抬行李。”
倭国人公告关停民用码头之后,绝大部分力夫都离开这里另谋生计,但仍有一小部分守在这不肯走。尽管这里变得比以前更加危险,但也只有这里,还零星会有些活计。
李曼云冷淡地扫过他们,皱起鼻子后退了两步。
“你不准上去。”阿四眼里凶光涌动,挡住了春妮。
李曼云没出声,意外碰到那两个黑衣人之后,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春妮视线越过阿四的肩头,跟其中的一名力夫对视一眼,让开了路。
阿四一眼不离盯住她,似乎不信她会一下子变得这么老实。
忽然,他的视线一紧。
逐渐变浓的夜色中,有点异样的声音。
春妮转身望去,两束远光灯出现在路的尽头,一辆吉普车出现在大家面前,这车面的挡风玻璃已经没有了,车身上几个弹孔。
“阿四哥,你快过来帮我扶王先生,他受伤了。”一个之前在李曼云公寓楼外站过岗的黑衣人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他的前襟满是血迹。
“王先生在哪?还有其他人呢?”阿四却盯着他,狐疑问道。
黑衣人打开后车厢,吃力地从里面拖出一个人:“我们遭到了埋伏,其他人都跑散了,你快过来帮忙。”
借着车灯的光亮,船边的几个人这时都看到了后座的人,的确是王少正没错。
他头歪在黑衣人肩上,半边脸都被血洇湿了,的确看上去很不好。
春妮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发现李曼云跟她一样,也在悄悄往后退。
但她直勾勾盯着那个黑衣人,眼神里满满涌动着恐惧。
阿四弯下腰,开始查看王少正的情况,这时,黑衣人突然将王少正推向阿四,一只手枪穿过他的腋下,朝阿四扣响了扳机。
他这几下动作极快,到李曼云尖叫时,阿四已经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弯腰,想拾起地上的箱子。
黑暗中,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冷枪击中他,他很快也变成了一具尸体。
李曼云吓晕了过去。
江水平静地往东流去,那艘等在黑暗中的乌篷船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溜走了。
春妮又等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向枪声响起的方向看了一眼,走到阿四身边。
第222章 222 杂鱼
“天降横祸, 我这是天降横祸!我就是回一趟乡下看望姨妈,怎么知道会遇到这种事?探长先生,请你一定要帮我把行李找回来。我辛辛苦苦工作,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一点钱, 全便宜了那些烂腚的小瘪三哪啊啊啊!”
病房里,李曼云手帕捂住小半张脸,脸上的妆花得一道一道的,哭得好不狼狈。
她是女明星,本该最懂得怎么哭得好看,怎么哭得让男人怜爱,但遇到了这种事, 即使是女明星,哪还能顾得上形象?
天知道她昨晚看到王少正那个保镖提枪跑出巷子, 再看到他出现在码头,用计骗杀了阿四时,她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纵然李曼云不聪明,可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傻子也该明白,自己卷进了不该知道的事件之中。
所以她昨晚“晕”得很及时, 这也是她在当时的境况下,所能选择的唯一正确的路。
然而当她倒向自己新雇的女保镖身上,假晕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真晕。到她醒来时, 尸体,车子, 还有私船,最重要的,是她的几箱子宝贝, 全都不见了,不见了!
呃,不是,也不是一点都没剩下——
李曼云看向探长背后,冲提着热水壶进门的春妮说:“这位是巡捕房的雷探长,小顾,你来把你知道的都跟雷探长说说。”
早在进门之前,春妮已经知道巡捕房来了人。面对这位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她大方地笑了笑:“雷探长。”
倒是雷探长惊讶地扬眉:“顾小姐,怎么是你?”
“我在这里,临时帮李小姐几天忙。”春妮只简单说了这一句。
李曼云瞪眼道:“怎么你们认识的?”又对春妮冷笑:“小顾,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春妮给雷探长倒了杯茶,说的很平淡:“没办法,在海城讨生活不容易。雷探长是咱们华界有名的华人探长,他老人家我怎么能不认识?”
“顾小姐你太谦虚了。”雷探长站起身戴上帽子:“既然这件事有顾小姐在,我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告辞了。”
这位雷探长同样有帮派背景,但平时很少掺和那些事。春妮几进巡捕房,他都没沾过手。因为名气大,办事能力不错,后来倭国人全面占领海城后,也没有赶他走,仍请他管理华人探员,算是海城华人在警察界很少有的中立派。
学校被倭国人查封后,春妮跑过几次警察局的关系,对方并没有怎么为难她。听说她想继续把学校办下去,暗地里给她行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方便。
但他政治立场不明确,又给英国人干活,又给倭国人干活,一般人说起他来,还是有些瞧不起的。
像雷探长这种肯办实事的人,在目前的海城政府机关不多见,春妮因为有些说不清的事,知道他人面广手段高,平时也是对他能客气就客气,两方都刻意地维持着距离。
“雷探长,怎么这就走了?你别走啊,你走了我的案子怎么办哪!”李曼云急了,鞋也不穿,挣扎下床来追。
可雷探长根本不理会她的挽留,他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下楼梯出了医院。
因为是大明星,医院专门给李曼云腾了个小包间。雷探长一走,李曼云气得摔了个杯子:“小顾,顾春妮,你好啊,你可真好。说,我的东西是不是你给我偷了?”
春妮把雷探长没喝的那杯茶递给她:“你先喝点水吧。”
她不可能告诉李曼云,如果不是跟她在一起,就昨天晚上的情况,别说她的行李,就是她这个人都不一定还能好好站在海城地界发小姐脾气。
她丢失的那两件行李早在上船之前,王老六他们就完成了替换。他当时肯跟春妮干这一单,原本是冲着王少正来的。
虽说他跟着自己的帮派老大早就投靠了倭国人,可倭国自己人日子都不一定过得有多好,何况几条养在他们手下的狗?
春妮对这些小汉奸的处境心知肚明,这些人除了最顶头的那几个得到了不少卖国好处,中间层还能借倭国人的名头耀武扬威,找平民富商敲诈几个钱外,像王老六这样没人放在眼里的小杂鱼,就是屎都没得吃的癞皮狗。
这也是在她得知李曼云姘头的身份,立刻下定决心找王老六来做局的倚仗所在。
最恨王少正的,反而是这些除了一身坏名声,什么都没得
到的底层汉奸。
昨晚最后的那一枪,正是来自于王老六那群人。
但昨晚在码头上的,不只有他们几个。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箱子明摆着是大|麻烦,杀了人之后,他们头也没冒就跑了。
春妮没理会李曼云的乍乍唬唬,盯着她沉声问道:“李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你找我来做什么的?”
李曼云一滞:当时她确实跟春妮说好,让她保护她的安全,保证她不被任何人带走。她……她还都做到了!
“可是——”
春妮作了个往下压的动作:“李小姐,你现在还觉得,你的那些行李是最重要的吗?”
“那当然!”
春妮站起身,李曼云的上半身几乎被她的阴影拢住:“来之前,你还记得,我们在来时的路上的小插曲吗?”
李曼云被她提醒,神色当即大变:“你也看到他了?”
春妮懵了一下,她昨晚一心赶路,并没注意到巷子对面跑来的人。但对方明显因为她的话方寸大乱,她深沉道:“那你知道,那件事发生的地方是哪里吗?”
“哪里?”
“川陕路,也就是倭国人的地盘。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你是说,王先生是被倭国人杀死的?”
春妮:“……你小声点,这么大声想惹来麻烦吗?”
李曼云捂住嘴,惊恐地连连点头。
在这个城市,倭国人就是魔鬼的代言词。哪怕是像她这样给倭国人办过事的女明星,也绝不会以为他们会看在这点情面上对她另眼相待。
她压低声音,继续道:“所以说,你的那几只箱子是次要的。你现在要关心的,是倭国人有没有注意到你,毕竟那个人死之前,可是跟你在一起。”
“可他之前明明已经死了!”她尖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