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越想越兴奋,她洗完澡睡不着,索性坐在床头,将贝格几人跟她的交易物品写在本子上,钢笔在“洋火桶”三字上划了个圈——
这个东西可不好找,因为做它的材料洋铁皮早在海城失陷起,这些较容易得到的紧俏物资就让疯狂囤货的海城人给买空过一回。其后倭国人全面占领海城,洋铁皮更是跟煤炭粮食一样被全部管制,只有极少一部分会流通到市场上,交给他们本国人商店售卖。
她想认真经营,要么先找到足够的材料做新桶,要么找到大批的二手货倒卖。
第208章 208 兑换
作为拥有空间的女人, 虽然它这些年的存在感低到读者可能都忘了这个宝物,但只要她愿意,春妮分分钟就能凭此跃升为海城乃至全华国走私界的大佬。
可惜原本春妮的空间在倭国人占领租界之前塞满了各种囤积的物资, 在工厂学校相继关停, 方校长也被抓去坐牢,学校失去了最后的经济来源后,她不得不动用空间里的储备顶上。
春妮满打满算,这些东西少说能撑个五到八年,结果三年不到,她原先积累得手插不进的空间已经空了一半。
这些空下来的地方给贝格他们偷运点东西自然是绰绰有余。
不过,有了做长期生意的计划后, 春妮便不打算再这么做。靠她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多人的生意不说, 她的重心始终还在学校,这里的事迟早要选几个信得过的学生或教职工接手。
既然这样,春妮干脆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参与进来。
她让蒋四成跟以前一样,组织了几个表现突出会来事的学生分几组撒出去, 其中一半人去城里收旧货的铺子淘换,另一半则负责打听哪里有卖洋铁皮的地方。
这些学生们成天在街上混, 区区五只洋铁皮桶子,不到半天就搜刮齐全,还多弄来两只, 超额完成了任务。
不止如此,那天晚上, 春妮除开跟贝格做了洋火桶的生意,与贝格同室而居的其他人听见之后,也纷纷请求春妮帮他们带东西。有要带牙粉皂具的, 有要带小吃糕点的,还有带衣服带被褥和药品……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春妮通通答应了下来。
他们要的东西中,除了药品紧俏不好买,其他的也被学生们一样不落地采购了回来。不过药品也好解决,春妮空间里,除了粮食和煤炭,最多的就是各类常规药品,有囤得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她在港城的那段时间。贝格他们要的药中,她这里全都有。
凑够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下午下学后,学生们找来辆独轮车,拿块粗布往上一盖,轮流推着车去了闸口路。
学生们自然不可能大白天的去硬闯有士兵把守的铁栅子门。
但不用春妮操心,他们自己想出了运送这些物资的办法。
学校以前就在闸口路后边的码头仓库附近,招收的也多是住在附近的学生,他们带着东西先放进了一个同学家里。
春妮这个叫刘光汉的学生家正好在紧挨着闸口路旁边的一个里弄中,白天,学生们打算去他家藏好东西,等晚上到了夜深跟贝格约定的时间,直接摸到现场跟那些人交易。
因为心存锻炼学生的意思,春妮跟在车旁,含笑听那些学生们讨论行动的细节,并不多话。
头两次肯定得跟着去看看,等学生们路熟之后,春妮打算彻底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干。
这些在侵略者统治下的学生们很早就学会了在夹缝中生存,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不用春妮多留心,他们自己就会想尽办法抓到手里。
蒋四成走在春妮身边,忽然感慨道:“我还记得那一年,我第一次跟老师你去买煤,跟在那些大学生后边,也不晓得个怕。”
春妮的思绪顿时被他拉回到几年前:“是啊,一展眼这么多年,又换了一茬新人。咱们当年的那些人中,竟只剩下了你我还守在这。我记得那一年,区明比你现在还小一点吧?”
那年他们去郊外的张庄买私矿的煤,意外遇到当年一同逃水难出来的涂铁柱,竟也过了那么些年。
可惜张庄的小煤矿挖了两年之后是真的完全枯竭了,否则今年这样的严寒,春妮也不至于如此挠头,为了寻找烧火取暖的燃料,几乎翻遍了整个海城。
蒋四成此时却在后悔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工厂撤往内地和难民大量涌入,使得海城的工作岗位急速缩水。本来他们学校在被占领之前,就在经常组织学生到后方求学工作,甚至是上战场杀敌。这些组织活动大部分都是由当年在顾老师的几十个活跃分子分担的,他们从中受到的感召也最多,走的也最多。倭国人封了学校之后,剩下的学生一怒之下,全都报名跟着去了敌后。
他刚刚说的区明,年前消息传过来,说是在倭军的一次扫荡活动中,为了不连累村民,主动引开倭军,死在了他们的枪口之下。
他现在说起这些旧事,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春妮袖着手跟着学生们一起,挤进刘光汉家不到十个平房的小房间,听他们背书打牌打发时间,几圈麻将打下来,很快到了深夜宵禁时分。
电台里,今天的天气仍是零下。几个学生推开门,地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干干的霜色。
这几天是数九寒天里难得的晴天,湿润的海风从南边吹过来,将将触地地便凝成了银霜,将幽暗安静的弄堂映得恍如白昼。人站在这白得反光的地上,也跟着亮晃晃的,好不打眼睛。
“这……”学生们下意识去看春妮。
蒋四成打开院门走出去,见众人不动弹,他回头盯着众人:“出来啊,怎么不动了?”
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
学生们胆子一个个大起来,你推我我推你,到底沿着墙根溜出了院子。
春妮走在最后一个,她望着这一溜串的男孩子跟小猫崽子似的衔着尾巴踮脚猫腰,不由微笑。她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的区明,李铁柱,罗阿水……
他们中的有些人已经不在,有些人为了生活和意气出走海城,不知现如今生活在华国的哪个角落,是好是歹,偶有音讯传回来的,也只有寥寥的那一两人。
这些小猫崽子,星星点点散落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深处,但愿他们能好吧。
蓝眼睛贝格从楼上吊下一条钩子,让学生们将铁桶和杂物绑在上面吊了回去。
第一次交易顺利完成,除了贝格收桶时,桶檐磕着窗檐,发出一声巨大的躁声,让所有人吓了一大跳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好的事发生。
而他们第一次的收益——
“龙洋,英国大洋,铜角子,法币,好多法币,我数数……哎,你们来看,这是什么钱,我怎么没见过?”
“这群洋鬼子该不会拿□□糊弄的我们吧?”学生们立刻炸了锅。
“我看看,这是西班牙的十字盾徽银币,这个银币年代可是有点久了,少说有几百年,现在少见了,古董啊。”春妮拿手指在银币上轻轻一弹,丢回了钱箱。
“是吗?难怪我们都没见过呢。顾老师,您再看看这个。”
“这是人像柱银币,也是外国货币,也是西班牙的。”春妮也来了兴致,在钱堆里翻找一通,又找出好几枚制式不同的外国钱币,一一让学生们都学着辨认,最后笑道:“这群洋人手里还真有些真东西,看看这些钱,都是真正的银币,美钞,现如今的海城市场上,有几个人舍得真拿银币出来交易?记得好好跟他们做生意,说不准还有你们捡漏的机会。”
数钱的学生却抹了抹胸口,道:“我宁愿一手钱一手货,什么都一次交割清楚。不然收个钱都跟进了万国博览似的,又要估又要鉴。眼睛不利,哪天吃了大亏,我找谁哭去。”
“就是说嘛,外国钱再香,也及不上咱们本国自己印的钱。这上边印的啥字都不认识,我们咋知道它值多少钱,能换多少东西呢?你们说是不是?”
“那行,我给你一百块法币,你把这块银洋换给我。”轰然应好中,一个学
生冷不丁这么说道。
这下大家对着那家伙又笑起来:“你小子真会算,谁不知道法币现在跟草纸似的,一百块法币,买得到一张草纸吗?”
“那你们还抱怨,”被起哄的学生笑嘻嘻地摊手:“没听顾老师说,这块什么十字银币还是古董呢。哪天去当铺里约个价,怎么也比草纸值钱吧。”
学生们又七嘴八舌,说不是那个意思,最后问顾老师:“您知道市面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货币吗?”
民国市面上的币制之混乱,流传的币种之多,细数起来,几十种是有的。不在这个时代的人会难以想象,买东西要怎么花钱这个简单问题都深为这个年代的普通人所苦。
就像今天这样,只是做了一小单生意,营利几何迟迟算不出,这还是轻的。更有掺镍币,掺铅币等私铸假|币大肆流行,一不留神就会中招。
春妮以前听尹校长说到过一些相关见解,此刻倒真有了些感言:“因为我们的中央货币体系被倭国人用经济战打垮了。我才晓得,他们为什么用军票兑换我们手上的法币,原来他们拿在咱们这换来的法币去外国银行兑换美元,法郎,用它们再购买军事设备,再到咱们的矿区换取矿产。现在你们知道南城政府发行的军票为什么用不出去了吧?”
“因为倭国人压根没把这钱留给我们?所谓的军票,就是一个骗局?”半晌,才有学生出声。
春妮望向窗外,天光透出了一线白,天快亮了。
而她,也该把洋火桶原材料的事提上日程了。
第209章 209 材料
贝格当场把学生们多收来的两只洋火桶全买了下来。
这几天正是天寒地冻, 一年中最冷的几天。等过了这段时间,洋火桶的需求肯定会降下不少,这事宜早不宜迟。
这样盘算一通, 春妮心里立刻有了紧迫感。
就算如今倭国人商店有售少量的洋铁皮, 使得这东西不再像前些年那样稀缺,但仍是不那么好买的。
以春妮今时今日的人脉,也直到从闸口路回来,又过了一天,她才得了个消息。
这消息的来源于一个众人都没料到的人——程连玖。
说起来,这位来自京城的京戏名角当年头一次到海城跑外码,正逢学校到处推广麻将凉席。因为在一场戏里帮忙给麻将凉席打过一次免费广告, 这位京剧大师从此与学校结缘。程连玖回到京城后,方校长他们为了维系这层关系, 但凡学校凉席玩具出了什么新品,没忘记向京城寄送一份。但当时程老板如日中天,光是等着送他礼的人都排得出二里地,也不在乎这点礼物。方校长的凉席寄过去, 得到个回信都难。最多看在学校的份上,正式将《贵妃醉酒》那一折戏的道具正式改成了他们学校出品的凉席, 京城的市场因此打开了不少。
如此三四年后,程连玖因为不肯折腰赴会,在京城得罪了倭方一位高官, 待不下去,最后碾转到了海城隐居下来。春妮得到消息赶去拜会, 恰逢程老板初到海城忙乱之中,春妮领着学生帮他安顿了新家,又见他一家老幼女眷, 怕他被附近的地痞惦记,便叫住在附近的学生时不时上门看看,帮着搬搬抬抬,做些粗重活计,两边算是开始了正式来往。
这回春妮要找洋铁皮的材料,本着广撒网的目的,想到程老板戏迷中三教九流中的人不少,说不定他会有什么消息,便在路过他家时捎带脚去探访了一下。
不想程老板听完她的来意,竟真想到了一个人:“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先说好,他那洋铁皮囤的年头有些久,怕是品质不怎么好。”
“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好说,我不挑。”
春妮把洋火桶的事跟他略提了一嘴,问:“您还认识卖五金的老板?”
“嗨,哪是啊。是我的一个师弟,早年来海城唱戏,攒了些身家。不是那年倭国人打进来?他学人囤货,什么奶粉洋铁皮丝袜攒了一屋子,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偏这傻子还当是在咱们京城,东西搁几年坏不了。也不想想,他住的那地方有多潮,囤在手里好几年,到没钱用了才舍得卖一点,好好的东西给搁坏了。” 说起这事,程老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这年头有门路的海城人什么布匹粮食,多少会囤些东西在家,自用也好,跟人换生活用品也好都方便。但把自家囤成库房的,春妮也没听说过,不由担心道:“他不会死要价吧?”
“那不能,他老婆气得天天在家哭,闹得不得了。我瞧他也有些着急,前几天找销路都问到了我头上。正好你来找我,这不就合上了?”说着穿上长衫戴好帽子就要带她出门。
海城居大不易,程老板出来为避祸,家里只有妻妾并几个没成年的孩子,徒子徒孙们一个没带。又沉寂好几年只出不进,家里各项用度大减。家里除了两个老妈子,只放了个听差在门房上。如今想做点事,只好亲历亲为。
他唤听差叫来两辆黄包车,跟春妮一起坐上,放车夫跑上苏河的桥,穿过几条街巷,敲开了原先华界一条弄堂中的石库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挽圆髻,面色有些愁苦的中年妇人:“师哥,您怎么来了?不是,瞧我说什么胡话,您真是稀客,里边请。”
“我带了个人来看看你家的洋铁皮,你还有多少?老四呢?”程老板开门见山。
“他出门去了。还有的都搁在这儿了,您先来看看。”
“他不是前些日子还到我家说,戏院里不景气,好些日子没活干?他现在能去哪?”
“那不还是得找活干吗?”
趁两人说话,春妮跟在后头打量房子。
海城的石库门,格局大差不差,跟她以前租的那套差不多。程老板的师弟租在二楼的前楼,坐北朝南,按理该明亮通透,整间房子却跟亭子间似的,乌昏昏的没点热乎气。只因它打齐窗户的整间房至少六成空间累累堆着东西,屋里满当当的全是铁锈味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甜腻霉烂味。两个孩子就在这支楞得到处都是的货物上翻跟斗,被中年妇人不时喝斥。
程老板跟中年妇人寒喧得差不多,转向春妮:“怎么样?有没有看中的?”
春妮就手掂掂,有些为难:“你这些洋铁皮太薄太软,怕是用不了。”
“怎么用不了呢?这可是上好的白铁皮。”中年妇人着急地拎起一块,上手敲得梆梆响:“您瞧这声多脆响。”
“得啦得啦,”程老板摆手,哭笑不得:“你以为这是咱们戏班子敲大锣,越响越好?真的不合适?”最后一句,问的是春妮。
春妮将铁皮在手里折来折去地寻思,中年妇人站在边上,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坐立不安。
这时,楼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面冲进来个人:“他娘,我找到活干啦——师哥,您怎么来啦?这位是?”
这家的主人向四爷回来了。
几个人重新见过,又说了一遍来意,向四爷招呼婆娘给客人沏茶,问春妮:“我冒昧问一句,您买铁皮打算干什么使的?”
“做洋火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