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那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本事,难得别人招惹了她也不计较,我才觉着稀奇呢。我还听到那余公公求情的时候,他在辛者库做苦役,正是弥补从前造的孽,一直勤勤恳恳,很快就能期满放出宫去,就怕杨贵人会追究起来,反而离宫无望了。还是骁嫔姐姐看得通透,杨贵人一听这人伺候过皇上,又得了恩赦,定是担心事情闹大了,皇上会认得一份旧情,反过来责备杨贵人不懂事。”
林贵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都干了,忙端起茶杯就大口大口喝水。
秦佩英看到穆晏清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问:“晏清,你怎么了?”
“哦,没有没有,我也是正觉得此事有趣呢。”穆晏清笑着应和。
在安静下来的片刻里,穆晏清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她一直找不到那个人,就是杨贵人碰巧遇上的这个。而自己此前一直围绕着储秀宫的人去找,一无所获,原来根本就是方向错了。
但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御前走动过?穆晏清想了想觉得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余公公是姚既云放到皇上身边的,以便能及时了解皇上的喜怒哀乐,事发之后,李煜玄可能也察觉到这人是姚妃故意安排到身边的,就直接打发走了。
可穆晏清总觉得哪里不对,从前念过的剧本中也没有相似的剧情线可以帮忙推敲出什么。
当务之急,就是要赶快去辛者库见上那余公公一面,事情才能了然。
林贵人也识趣,过来混了个脸熟后,知道娴嫔,骁嫔和穆晏清应该想说些私话,就先告退了。
秦佩英这才给穆晏清轻轻甩了一帕子,说:“方才林贵人在,我不好好追问。你今日怎么总是在发愣?心事重重地在想什么?”
穆晏清抬头望了望着林贵人远去的方向,顺势若有所思地说:“我看林贵人近日来得殷勤,铆足了劲想我们走近些,我是在想,她也是不易。皇上的新鲜劲一过,她无儿无女,就得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依靠,真是不容易。”
“同为贵人,我倒觉得林贵人比杨贵人好多了,也算直性子,平日也没少给杨贵人添堵。”秦佩英想了想,也没有反感林贵人。
温映池突然有点意味深长地说:“秦姐姐向来心宽,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日久见人心,人心哪是这么一时半会就说得准的。”
穆晏清突然察觉,温映池像是有意无意地看到自己这边来。
秦佩英朝温映池坐近了一些,问:“说得不错,你心细,如今也察觉了易妃不是等闲之辈,务必要多加防范,满月宴一事她也讨不到多少好,近来可有为难你?”
温映池摇摇头,说:“我与昭儿就住她眼皮子底下,不管任何差错,她都脱不了干系,不会对我和昭儿怎么样。更何况,按规矩,昭儿本是不能养在我身边的,也是易妃费了心思,昭儿才不至于离开我。”
娴嫔的意思很明白,易桂华对她母女二人也算照拂,即使满月宴一事,易桂华可能参与了谋划,可到底不是严重的过错,皇上和皇后都出面惩戒了。她寄人篱下,若是因此就与易妃计较,更讨不了好处。
穆晏清自满月宴那日交谈以来,就渐渐察觉,温映池性格温和,不争不抢,可就是这样不吭声立于旁观者角色的人,越是心思细,细得隐秘无踪。
秦佩英却顾不得这么多,直接道:“她哪是安的什么好心啊?我也才后知后觉,自从昭儿出生,皇上去你那里的时候多了,她自然没回都能沾光,易妃完全就是为了她自己。”
温映池明显早就知道这一层用意,只低头浅笑着,没有抱怨,反而调侃秦佩英,“秦姐姐这是嫌皇上去我那儿去得多,吃醋了?”
秦佩英的耳根登时就红了。
穆晏清说:“娴嫔娘娘快别笑秦姐姐了,她怎么会吃七公主和您的醋呢?她是担心,易妃还会对您和七公主不利,这才多了个心眼。”
“我不过是说笑,秦姐姐的担心我自然明白,”温映池没有继续调侃秦佩英,说:“我时常带昭儿去给太后请安,也是为了给昭儿多挣一个庇护,万幸,昭儿也争气,能得太后垂怜。”
太后听说了李斓昭如此年幼就受伤痛之苦,心疼不已,忙赐了先帝爷当年赏的给她,用以定惊庇佑。如此一来,温映池才心安几分,料想易桂华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不敢再对李斓昭下毒手。
“那也是你将昭儿养得好,你看五公主和六公主,如今八九岁了也不曾如此得太后喜爱。”秦佩英毫不避讳,且说着说着突然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羡慕,若是自己也能有个乖巧伶俐的孩子,既有李煜玄的如玉之姿,也有秦家的骁勇风采,那该多好。
几人正吃着茶点,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穆晏清却是一下子就话少了,只静静地听着娴嫔和骁嫔闲聊,心里暗暗思考着要如何寻机会去见一见那位余公公。
岳兰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下子打破了殿里的宁静气氛,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凝神等着她回禀。
“主子,太子殿下那边出了点事情。”岳兰皱着眉,“魏姑姑还在等着,说是……找穆答应。”
“找我?”穆晏清先反应过来,料到太子那边出的什么事,却没想到皇后会派人来找他,心里瞬间起了一个念头:难不成这位优等生头一次作弊就被识破了,还把她供了出来?
那可就完了。
第41章 东宫戏中戏(一)
原来,皇后近几日免了各宫的请安,源头就在太子这里。
“东宫出了事为何要找晏清?”秦佩英觉得不妥,讶异地看着穆晏清,转而吩咐岳兰:“快把魏姑姑请进来。”
魏姑姑也是脚步匆匆,没想到娴嫔也在,心中更是好奇穆晏清的能耐,给三个妃嫔请了安之后,语速也比往日快了几分,对穆晏清说:“奴婢此番前来是奉皇后娘娘之意,也请几位小主勿要声张。太子殿下
宫里有了些稀奇事,皇后娘娘不愿张扬,想起穆答应是个有主意的,为人聪明和善,想请穆答应走一趟,给皇后娘娘出个主意才是。”
“这……我……我蠢人一个,如何能解皇后娘娘之忧?”穆晏清可不想趟这不明不白的浑水。
看着她真心实意地拒绝了,且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魏姑姑一下惊讶得愣在原地。
荣姑姑一旁又好气又好笑,提醒道:“小主,皇后娘娘这是懿旨,可从来没有小主如此抗旨啊。”
“我和你去,”秦佩英一把拉起穆晏清的手,和魏姑姑说:“请姑姑和娘娘放心,我的脾性,娘娘是知道的,不论看到什么,绝不会往外说。”
魏姑姑倒是巴不得多个人过去,对秦佩英也放心,立即就答应了。
“映池,昭儿还睡着,你不必急着回去,就在这里歇一会。”秦佩英不忘吩咐宫里的人,好好伺候温映池和七公主,拉着穆晏清的手就往外走。
穆晏清跟着边走边问:“皇后娘娘到底什么事情需要我略尽绵力,还请姑姑赐教一二,我也好早做打算。”
魏姑姑几乎已经整理好了如何言简意赅,说:“太子殿下近几日不知为何,突感身体不适,浑身乏力,皇后娘娘着急,已经连着几日都去照看,却不见起色。”
“太子身体不适,此事该寻太医才是,穆答应纵然有几分小聪明,可也不精通医术啊。”秦佩英不假思索地说。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出来,肯定让人听成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幸亏是秦佩英,魏姑姑也知道她替皇后着急才心直口快,说:“主子说得是,太医这几日都守在东宫,蹊跷的是,太医把脉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一时不好开方子,唯恐损了太子圣体。”
穆晏清心里清楚得很,李璟辕的把戏若是只有装病这一招,还不至于让皇后把她找来,“敢问姑姑,除此之外,东宫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魏姑姑一下给说中了心事,连连点头,凑近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心思澄明,难怪皇后娘娘看重。除了殿下不适,东宫近日的确另有蹊跷,诸如无端冒出了一些死虫子、向来摆放安稳的花瓶茶盏居然日日都会无故摔碎,皇后娘娘心惊不已,殿下本就身子不适,如今受惊刚是寝食难安。”
秦佩英和穆晏清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彼此心里都明白,这就真的邪门了,难怪皇后又急切又不想张扬。
穆晏清心里却拿着所有人都没有的上帝视角,知道这一切的真实性,正想着要如何应付皇后的求助,正心事重重地走着,低头看了一眼正埋头扫地的几个宫人,一时按捺不住“啊”地惊呼了一声。
魏姑姑被她这么一呼,更吓了一跳,凑到穆晏清身边问:“小主怎么了?”
“没有,我……我突然想起,宫里还有些事情,烦请姑姑和骁嫔姐姐先走,我嘱咐我宫里人几句,立马跑着跟上来。”
穆晏清推着魏姑姑往前,顺势给秦佩英递了个眼色,秦佩英便会意,拉着魏姑姑继续前行。
“主子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采莲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凑到穆晏清身旁。
穆晏清若无其事地拐到游廊的无人处,一回头就看见顾甯川提着破破旧旧的扫把跟过来了。
“快说,什么事?”
顾甯川说:“没有,事发突然,我只是担心主子有个万一才跟过来,一会儿我就在东宫门口守着,若有什么事,主子大声呼喊就是。”
穆晏清愣了愣,突然忍不住一笑,“你近来很少这么严肃冷着脸了,你放心,太子和皇后还能把我如何?看如今的情形,皇后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她一向宽仁,不会对我如何。”
再说了,这深宫大院,就算皇后和太子要办了她,她也是插翅难逃的,小川又能做什么?
穆晏清定睛一看才发现,顾甯川应该走得急,帽檐边都是豆大的汗珠子,正划过忧心忡忡的眉眼,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滑下来,她一时情不自禁,捏着帕子就往他脸上糊一把,也把心里余下的话都吞着。
“东宫守卫森严,你若是被发现了反而不好,她……娴嫔还在永寿宫,你要去哪自己做主吧。”穆晏清匆匆交代,没理会耳根子正渐渐泛红的顾甯川,转身就走了。
顾甯川还松松地拎着扫把,鼻腔和喉间都残余着一点方才的清香,像是钉子似的将他圈在原地。
穆晏清小跑了好一段路,才跟上秦佩英,正还气喘吁吁着,一进了东宫,就被周遭的奇怪氛围拘得立即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身后同样喘着粗气的采莲不由自主地贴上来,悄悄地握着穆晏清的手,眼神只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往周围看。
几名太医和都守在偏殿,连熬煮补气宁神的汤药都是躲在更远的偏殿。为了不声张,东宫的守卫并没有增加人数,以免引起猜测,皇后只是嘱咐守卫的人多留神些,切不可懈怠。才进了正殿,苦涩的药味和隐隐约约的一股臭味立即明显了,而来往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屏息静气,正努力掩饰着自己所察觉到的不妥。
越是这样偷偷摸摸地低调行事,努力显得若无其事,气氛越是凝重又神秘,让人感觉到一股不知由来的压力和窒息。
穆晏清心中悄悄赞许,优等生头一回作弊就抄得如此优秀,氛围感真的绝了。
皇后本是满脸疲态地撑着头等候,一听穆晏清来了,像是见了金黄金黄的稻草,急忙迎上前,“你可算来了。”
照皇后的语气和虚浮的脚步,显然已经被连日的操劳抽空了精神气。
“嫔妾粗鄙之人,不知娘娘可有用得上嫔妾的地方?”穆晏清看这架势,皇后应该也不想听什么场面话了,二话不说直入正题。
皇后拉着穆晏清一旁并肩而坐,说:“本宫知道你聪明伶俐,是个有主意的。太子这连桩的怪事实在蹊跷,不知缘由又不好声张,依你看该如何是好?”
穆晏清左顾右盼,说:“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晏清的福。娘娘可否容臣妾先看看这里,多一层了解,才好尽点微薄之力。”
“好。本宫这就与你看看璟辕。”皇后二话不说就起身。
穆晏清拉了拉皇后,说:“娘娘忙了几天,气色不好,娘娘若对嫔妾放心,嫔妾可以自己去看看周围,绝不会叨扰太子殿下,娘娘要多休息,注意凤体才是。”
皇后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点头应允了。
穆晏清在皇后几人的注视下,先简略地看过了宫女们端上来的打碎的花瓶、盆栽等,心里暗暗遗憾,李璟辕也真下得去手,随手一摔可就是一套套的房子了啊!
她装作细心观察,慢悠悠地往里间走去,绕过屏风的时候,为了更让皇后确信她在尽心办事,连屏风和挂帘上的角落都随手一翻,谨慎地看了几眼。引着穆晏清的宫女低声告诉她,这几日,宫里还无缘无故就出现了一些死去的虫子,往日并没有的,且也不会如此多见。
这宫女说着说着就颤栗地抬头看了看周围,像是有寒风吹过般瑟缩着肩膀和脖子。
秦佩英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看着小宫女那说话都不利索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又怕出声惊扰了正在里面静养的李璟辕,只好吞着一肚子无奈。
隔着几层纱帐之后,隐约可见一张宽大的金漆黄花梨罗汉床,穆晏清心想,李璟辕应该正在装病睡觉,就没有继续往里走。
小宫女识相地说:“小主,皇后娘娘说了,若小主们想进去探视,不必阻拦的,殿下知道娘娘们牵挂,想来也会好得快些。”
秦佩英这下就没有什么忌惮,说:“走吧,咱们去看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穆晏清突然有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跃出了这里的凝重和严肃,想看看太子殿下的演技如何。
就周围的“场景搭建”来看,各种物料所营造的氛围感可谓做足了,直到亲眼看见李璟辕的模样,穆晏清才暗暗惊叹,优等生真的连坏事都做得优秀。
李璟辕
似乎早就听到动静,已经靠着床榻坐起身。他眼下乌青,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说话的时候都要边喘着气边说:“给二位娘娘请安。璟辕失礼,望骁娘娘和穆娘娘别见怪。”
讲真,原先这么光芒万丈的一个少年,突然变成眼前如此虚弱的模样,穆晏清是打心底里有些心疼,但反应过来这都是他的戏码,就立马演出一副心疼的模样,说:“殿下尽快安好才最要紧。”
李璟辕别有意味地看了看穆晏清,原本疲倦无神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光芒,又碍于秦佩英也在,便什么也没说。秦佩英只问候了几句,从李璟辕口中确认了近来并没有奇怪的人混进来,就没有再说别的话。
“殿下好好歇息,尽快养好身子,皇后娘娘才可安心。”穆晏清不痛不痒地客套了几句,只见李璟辕低头时似乎有些心虚,
“谢二位娘娘关怀。母后向来多夸奖穆娘娘,还望娘娘多宽慰母后,让她不要挂心。”李璟辕说话时像是一下子将气息捋顺了一些,无奈一口气说完,仍是难掩疲惫。
穆晏清都觉得,若非自己知道实情,李璟辕这逼真的演技差点就让她信以为真了。
而她的确不知道,李璟辕今日的状态,五分是演,五分为真,他担心自己的功夫拙劣,不能一举成事,便连着偷偷熬了几宿没有睡觉,一日三餐也只是趁人退出去了就简单扒几口,余下的都让亲信悄无声息地倒掉,这才有了如今的气虚模样。
皇后见她们出来,问:“如何?可有看出什么?”
秦佩英摇摇头,说:“据嫔妾的观察,这不是刺客所为,这里也没有生人混入的痕迹,但是为防万一,皇后娘娘若不想惊动太多人,守卫可以不增加,但是最好换上一批更为精干的才好。”
皇后听了,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发愁,只好又等着穆晏清的回答。
穆晏清将其他的宫人都屏退了,故作神秘地挨到皇后跟前,小声说:“不知嫔妾的愚见可是和娘娘一样?娘娘可有找钦天监的人来看过?”
这就是说,穆晏清也觉得这些蹊跷之事就是邪门,皇后无奈地说:“本宫只怕是自己一时迷信,不敢轻易惊动他人,若连妹妹也觉得此事该找人进行卜算,本宫如今倒是有一位可信之人。”
穆晏清问:“敢问皇后娘娘,嫔妾有所耳闻,这位可信之人,可是沈姑娘带进宫的那一位?”
皇后没有觉得意外,早知事情是瞒不住的,颔首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