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和李璟辕道别后,也跟着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宫里的孩子也太难了。长成一个纨绔不行,像太子这样德才兼备的,却也是没多好,连对父母说个‘不’字的心思都不敢有。”
顾甯川幽幽地看着李璟辕离开的方向,说:“太子殿下过于心善,事事都先想了他人。”
深宫之中,若要登上至尊位子,李璟辕的仁善将会是一个软肋。
穆晏清抬头凝望着他,“所以,你也看得出来,皇长子并不……”
“主子慎言,”顾甯川知道穆晏清明白他的意思,低头深深一望,“有的事情,主子与我心有默契就好,不必明说出来。”
穆晏清会心一笑,站在凉亭的阶梯前迎着微风,心里想,怎么不说是心有灵犀,要说成是默契呢?罢了,也不戳穿他的谨慎与小聪明。
穿过亭子的阵阵夏风像揽尽了一草一木的清丽,悠然穿过穆晏清散落的发丝,也走过了御花园,在消耗完每一抹沁人的清香后,带着燥热越进了延禧宫。
易桂华轻敲着茶盏耐心等待,闻铃也不断伸头张望着外面,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人来,心里想着那人只怕不会来,问:“主子也累了半日,不妨先进去休息?”
“不必,”易桂华放下纹丝未动的茶水,怡然自得地仰靠在软垫上,说:“皇后本来就不是个利落的,她陪着皇后说话确实要费些心思。本宫有把握,沈莲一定会赴约。”
才说完,正殿外就有人匆忙跑进来通传,“易妃娘娘,沈姑娘来了。”
易桂华才起身抹平了衣裳,正要出去迎接,就看见沈莲自来熟似的已经走到大门外,她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出去,“本宫才要出去迎接呢,沈妹妹就来了……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沈莲只是虚虚地作屈膝行礼之姿,易桂华就拦住,稳稳握着沈莲的手,“沈妹妹既然是皇后娘娘的自家人,皇后娘娘向来待我们亲厚无间,本宫也把你当妹妹了,何必拘礼。”
沈莲沉浸在一声声“沈妹妹”中,嘴角扬着得意,说:“一向听闻易妃娘娘协理六宫,风采无双,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心生敬意,早就想来拜访娘娘。”
“这说的什么话,我与沈妹妹一见如故,妹妹要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易桂华拉着沈莲就往正殿走进去,“我这里虽比不上景仁宫,也还算整洁,沈妹妹若不嫌弃,只当是自己地方就好。”
易桂华边说边让人上茶,宫人们鱼贯而入,精美的点心一下子摆满了圆桌。正殿今日特意做了一番摆设,易桂华只留下闻铃在伺候,没急着请沈莲喝茶,撇了一眼她的神色,见沈莲已经对周遭的一切挪不开眼,心中窃喜。
“妹妹陪皇后娘娘这么久,定是渴了,做姐姐的匆忙备了些点心茶水,妹妹别嫌弃才是。”易桂华将东西都往沈莲面前推了推。
沈莲这才回过神,依依不舍地将目光转移到眼前的糕点上,不由自主地夸道:“娘娘谦虚了,您深得皇上的宠爱,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我平日所不能见到的。”
闻铃笑着搭话,心中有数,延禧宫的东西可比皇后的景仁宫有气派多了,说:“沈姑娘好眼力,我们主子又育有皇嗣,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就数我们娘娘地位最尊贵,自然是用什么都不能马虎了。主殿的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易桂华责怪道:“闻铃,不得胡言。”
沈莲浅尝了一口茶,眼中略有惊叹,说:“是娘娘谦虚罢了,娘娘聪明美貌,又得以协理六宫,想要什么,皇上哪有不依的?”
易桂华听出话里的羡慕,装作坦然接受这翻赞美,说:“妹妹说得是,咱们做女子,一生能指望的,不过是枕边人多一些怜爱与扶持。不怕妹妹笑话,幸好,皇上他是天子,却也是天底下最好最尊贵的夫君,能给予我的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沈莲听了后,一手托起脸,眼中满是向往与期待,说:“娘娘说话总能说到人的心坎上,正是这个理。也不知,我来日会不会有娘娘万分之一的福气,能如此深得夫君的疼爱与信任。”
“妹妹天人之姿,又是皇后娘娘的至亲妹妹,太子殿下的表姨娘,寻常人岂配得上如此福气?要我说,非得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可一近芳泽呢,皇后娘娘忙于物色太子妃,一定也会给沈妹妹一并留个心眼。”易桂华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沈莲的手,却见她略有失落地低下头,担忧道:“妹妹这脸色是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妹妹不高兴了?”
沈莲勉强地摇摇头,带着几分自嘲说:“没有没有,娘娘对我有如此高的期许,怕是要失望了。”
“怎么了?妹妹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忙得抽不开身,还没有给你物色一个好夫婿?”
沈莲侧过头去,没有否认。
易桂华很是遗憾,想了想,又勉强地笑了笑,说:“沈妹妹别见怪,皇后娘娘她……诸事繁忙,太子选妃也是大事,娘娘一时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沈莲一听,尖挑的眉眼晃过一抹不屑,说:“表姐……皇后娘娘她哪顾得上我?否则我也不至于蹉跎至今了。”
闻铃目瞪口呆,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会?都说皇后娘娘与沈姑娘最亲了,如今太子殿下选妃也要进宫协助一二,怎么会没把姑娘的事情放心上?”
易桂华微微拧着眉心,睁着楚楚动人的杏眼心疼地看着沈莲。
沈莲说:“我也本不想与旁人提起,易妃娘娘待我如此亲厚,又体贴周到,我才斗胆视娘娘如自家人。皇后表姐昔年为我物色的人,岂堪良配?连娘娘您都说了,凭我如此条件,那些粗鄙的凡夫俗子,我如何屈就?”
闻铃看沈莲那白眼差点翻出了延禧宫,正努力忍着不笑出声。
易桂华心中快速数过一箩筐的名单,每一个都几乎是公主都配得上的高门贵子,皇后从前为了这个表妹可没少费苦心,估摸着是已经把皇家亲贵都拒绝个遍,如今也确实没耐心再去白操劳沈莲的事情了。
“妹妹不要急,皇后娘娘看重你,一定会细心挑选的,等娘娘忙完了太子的事情,肯定不会忘了妹妹。就算皇后娘娘顾不上,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定不会委屈了妹妹。”
沈莲转了转眼睛,颇为感激地握着易妃的手说:“娘娘说的可是真的?我……我如何敢让娘娘给我操心呢?”
易桂华抽出手,亲自给沈莲添茶,说:“沈妹妹这样说可就把我当外人了,我与你投缘,妹妹的困难便是我的事情。我虽不如皇后娘娘做主中宫,名门望族,但好歹协理六宫多年,在皇家贵族的女眷中也挣得几分薄脸。这件事情,我可放心上了。”
沈莲颇为感慨地说:“向来都听说易妃娘娘不同凡响,如今亲近了,才觉得传闻还不足娘娘万分之一的风采。”
闻铃看沈莲对主子也信了七八分,颇为自豪地添上一句:“那是自然,皇上与皇后娘娘都看重我们主子,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呢。”
帝后相敬如宾,说是夫妻和睦也可以,说是了无情趣更合理。
沈莲自然知道这些,更为羡慕,说:“皇上九五之尊,对娘娘还能有百般宠爱,可见是娘娘福泽深厚。”
易桂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不继续纠结在这些奉承中,只羞涩笑了笑,将糕点往沈莲面前
一推,说:“难为沈妹妹,刚忙完皇后娘娘的事情,还有心过来与我说话,这里没有旁人,咱们不必拘礼了,唤我一声姐姐就好。吃些糕点吧,只怕晚些时候皇后娘娘还要妹妹出谋划策呢。”
沈莲微不可察地叹了叹,说:“还是易妃姐姐有眼力,皇后表姐那儿啊,确实还有得忙。”
“怎么?我看皇后娘娘近日喜上眉梢,应是已有了心仪的人选,这才让妹妹进宫来一并商议。”
“哪有这么简单,”沈莲顾不上糕点,说:“看中的高门贵女确实有几个,只是近日还在合算她们与表侄的生辰八字,再问准了性情学识,生平事迹,里头的东西千头万绪,我都头疼了。”
易桂华有些惊讶,思索了片刻又释然了的样子,有些伤感道:“原来还大有学问,是我还没这个福气,我的檀儿比太子殿下小一些,眼下宫里忙着太子殿下的事情,檀儿的婚姻大事怕是还得等等,我也能羡慕皇后娘娘有儿媳孝敬的福气了。”
沈莲回想一下,说:“四殿下虽说比太子殿下小一些,我记得今年也有十四了吧?选妃一事也可以着手物色了。”
易桂华苦笑道:“此事我也跟皇后娘娘提过,娘娘贵为中宫之主,事多缠身,一时顾不上也是情理之中,我只好等太子殿下的喜事忙完了,再跟皇上和皇后说一说。”
“那最快也要到明年了吧?京中不缺高门贵女,可也不缺后起之秀,娘娘可不能因为皇后表姐没顾上就耽误了呀。”沈莲想了想,替易桂华不值又不好明说,义正言辞道:“易妃姐姐既然把我的事情放心里了,我岂有辜负姐姐的道理?四殿下的婚事我也放心上了,会适时跟皇后表姐说一说,给表侄物色的时候,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没有?我会一并帮四殿下留心一二。”
易桂华惊喜得眼圈一红,又一次紧握着沈莲的双后,说:“妹妹如此真心待我和檀儿,让我如何是好?改日檀儿都在,我定让那孩子给妹妹请安道谢,也给妹妹美言几句。”
闻铃识趣地弯弯腰,说:“恭喜主子,殿下大婚也指日可待了。”
易桂华接而顺势问沈莲:“来日本宫见到皇上,定会给妹妹美言几句。说起来,不知如今是哪几位贵女这么有福气,最得皇后娘娘青睐?”
第40章 余公公的线索
沈莲一听先头的话,神色一亮,毫不犹豫答道:“皇后表姐如今最看重的就三位,韩国公的外孙女,左都御史的独女和大理寺少卿的幺女。”
易桂华迅速在脑海中细数了几个姑娘的出身与才貌,凭着多年在一众官眷中如鱼得水的本事,很快就得出个大概。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少卿位列三法司自不必说,韩国公的先辈是开国功臣,如今德高望重,是朝廷栋梁。她暗暗对皇后的心思冷嘲热讽。
“易妃姐姐?这是怎么了?”沈莲惊奇地看着易桂华。
易桂华立即回过神,该搅的浑水和打听的事情也差不多了,笑道:“没有,我对这几个姑娘的才名曾有所耳闻,正羡慕皇后娘娘的福气呢。娘娘为了太子可真是深谋远虑,也不知来日我的檀儿会有怎样的姻缘。”
“姐姐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会给四殿下留意,就是把这当自己的事情了,”沈莲不由自主地低头挽了挽耳边的头发,接着说:“我们都是重情重诺之人,岂有信口开河之理,不是吗?”
易桂华知道沈莲另有所指,心中窃喜,今日的一番口舌没有白费,说:“那是自然,我早知妹妹与我投缘,才会多次相邀。我对妹妹放心,妹妹也可以对我放心。”
沈莲心满意足地笑着说:“有姐姐这话,我也放心了。时候不早了,皇后表姐若是久不见我只怕要派人找,我先回去,改日再来与姐姐叙话。”
“那我可盼着妹妹再来了,”易桂华有些不舍地与沈莲一并起身,对闻铃说:“闻铃,好好送沈姑娘。”
沈莲却抬手挡了挡,别有意味地说:“不必劳烦姐姐了,宫里人多口杂,我本就是自己过来的,如今也独自离开就好。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
易桂华知道,沈莲是不想惊动了别人,让人知道她来过延禧宫,“我才说妹妹聪慧,实在是让本宫自叹不如。既如此,我只好失礼一回了。”
片刻后,宫女进来给易桂华禀报,说沈莲高高兴兴的,已经走远了。
易桂华听了后冷笑道:“心里做着黄粱美梦,自然是欣喜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闻铃也看不惯沈莲,说:“凭她也敢与主子互称姐妹,真是惹人笑话!”
“你以为笑她的人还少?”易桂华一通陪笑后,正有些疲惫,拿起玉轮轻轻地推着脸,“年轻貌美的时候,任凭皇后帮她物色多好的才俊,一律看不上,耗到如今还待字闺中,眼睛却仍长在头顶上,早就成了京城的笑话。”
“依奴婢看,皇后早就不愿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不便明说罢了。说到底,沈莲也不过是皇后的表妹,与皇后都不是一个姓氏,就她自己当回事。”闻铃嘲笑道。
易桂华说:“皇后也不蠢,早就清楚沈莲的心性。只是以皇后那个脾性,是宁可打碎了委屈自己吞,也不会挑明了说。本宫倒是小看了她,此番给太子择选的人当真是用心良苦,急着让一纸婚姻就助太子站稳脚跟。”
闻铃见她神色沉重,跟着鄙夷道:“皇后平日看着仁慈,不争不抢的,没想到心思藏得不露声色。”
易桂华冷哼了一声,说:“就连那韩国公的外孙女,看着家世似乎比前两位逊色,可那姑娘的母亲是韩国公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嫡亲弟弟是当今的刑部尚书。皇后平日装出一副仁善的模样,算计起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如此急着拉拢重臣,是觉得她儿子当定了皇帝吗?”
闻铃不禁颤栗了一瞬,立即冷静下来,回头看了看外面,低声说:“主子为四殿下抱不平是应该的,也当慎言才是。”
易桂华平复了一会儿,说:“是本宫不当心了,亏得有你提醒。还好有沈莲这个蠢货在,本宫也不至于太难应付皇后。”
“主子如此睿智,那个心比天高的就活该被耍得团团转。”闻铃不禁得意道。
“穆晏清那边如何了?还没有进展?”
闻铃说:“是,奴婢正要给主子回禀呢,穆晏清仍未找到辛者库去。她有顾甯川在身边,也没有笨得彻底,近日暗中将储秀宫上年打发出去了的人都寻过一遍,就止步不前了。”
易桂华想了想,觉得不妥,皱眉问:“怎么会一直徘徊在储秀宫?她应该知道余从的相貌特征,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找到?”
“看来主子高估了她,穆晏清也没有多少本事。”
“的确,我还以为那个草本能有多大的能耐?不过,她身边有个顾甯川,我们也不可大意,不能由着她停滞,否则花心思布好的棋子可就白费了,她既然查不出来了,本宫就再助她一臂之力就好。”
易桂华细想下来,穆晏清从储秀宫得不到任何线索,其实也无可厚非。姚妃复宠之后,布局之人不愿事情再生波澜,引火上身,暗中命令知情的人不得随意提及,更不能透漏半点不妥。凭穆晏清那点蝼蚁般的地位,当然套不了什么有用的。
这日,永寿宫热闹得很,温映池抱着李斓昭过来没多久,林贵人也过来了。
秦佩英逗了一会儿七公主,见她隐约有困意,就让奶娘先抱下去,目光仍随着李斓昭游走,说:“七公主的性子像极了你和皇上,文静乖巧,却也不认生,胆识也有,咱们几个轮流抱着,从来不哭不闹。”
温映池只是抿嘴一笑,声音柔和,说:“姐姐快别夸了,我听说孩子禁不得盛赞,回头该骄傲了。何况她还小,哪里看得出来什么脾性。”
近来总往永寿宫来凑热闹的林贵人积极地接话道:“娴嫔姐姐可别谦虚,连我都听说了,太后见了几回七公主,欢喜得不得了,总夸公主极有天家风范,连当年先帝爷赐的玉佩
都赏给了公主,可见娴嫔和七公主的福气深厚。”
穆晏清想起满月宴的事情,由衷地说:“七公主能得太后的疼爱,来日定会顺心如意。”
温映池心中了然,时常挑挑李斓昭状态最好的时候过去给太后请安,总归不是白费的,她只微微笑着回应,边听着闲聊边有意无意地侧头看向殿外,似乎在找寻什么,几次张望出去都没个着落,。
穆晏清看得一清二楚,只能装聋作哑,也知道温映池想见谁,奈何顾甯川也猜到这一层,穆晏清还来不及劝劝他成全一次,顾甯川就先躲出去了。
好冷酷的爱豆。
林贵人见大家伙聊完一通,一时都安静下来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便起了个话头说:“我昨晚回宫的路上,遇到一件蹊跷的事情,诸位姐妹可猜到是什么?”
秦佩英向来不好奇打听这些,更何况,她也知道,就算没人问,林贵人也会接着说下去,便只是挂着礼貌的笑容看过去,温映池也好奇地打量着,等林贵人说下去。
穆晏清识趣,林贵人虽是看着娴嫔和骁嫔得势才总往这边来,到底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此前还三番两次看不惯杨贵人,出言怼了几句,就给了个下台阶,装作兴奋地问:“是什么事情?”
林贵人见大家都等着,迫不及待,说:“我遇到了一位熟人,杨贵人,大晚上好端端地和一个小太监过不去,责备那小太监冒冒失失地弄脏了她的衣裳,不肯罢休。”
秦佩英这才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她向来如此尖酸刻薄,总想闹点什么动静让皇上多注意她,和一个太监过不去有什么奇怪的。”
“骁嫔姐姐说得没错,这确实是寻常,”林贵人边说边往众人中间凑近了一些,说:“我还正想着看她的热闹,谁知她细问了那小太监的身份,登时就不发作,直接遣走了。我听得清清楚楚,那太监姓余,者库服劳役,从前在皇上跟前走动过,上年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情,突然就被打发出去了。”
穆晏清恍惚听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浑身都绷紧了,凝神细听。
秦佩英说:“看来,她是看在那余公公从前也伺候过皇上的份上,没有把事情闹大,倒也算心里有皇上。”
娴嫔想了想,说:“杨贵人倒是少有的如此讲情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