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擦拭掉渗入眼睛的泥浆,一边将头半斜成45度朝塔顶一望——
天呐,虽然四周乌漆嘛黑的,但是仍能看到多道泥浆瀑布从四面八方泻下来的模糊轮廓。
我收回了眼光,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壁画上那些正泛着银白色光亮的祥云上。
刚刚是因为塔内熊熊大火,所以我没有注意到壁画竟然是会发光的。
亦或者壁画原本是不会发光的,它们发光是因为阿育王塔的出现?
渐渐地,我更加倾向于后面这种说法,祥云发光,其实是为了迎接阿育王塔。
壁画本身是不会发光的,肯定是有什么发光体在塔壁的背后照射着,才会让祥云发光。
难道,这塔壁是空的。
我握着拳头敲了敲,塔壁是滚烫的,好家伙,我手指上的一块皮,居然直接被剥了下来,沾在壁画上。
这塔壁有古怪,太烫了,这么高的温度,木材没有燃烧,是不符合常理的。
我将背包里的短军刀拔出来,在壁画上凿。
凿了许久,仍看不见希望,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可是就在此时,塔底地砖与塔壁的连接处,有一个地方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
泥浆中有气体冒出,说明下面是空的,这塔底果真有地宫。
通身的疲惫一下子被这突然出现的希望给扫走了,塔底的青砖铺地,短军刀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将其收了起来,取出了背包中的折叠工兵铲,一铲子一铲子地在冒泡的地方凿。
被烧毁的木塔残骸在泥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我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终于,一个大概可容我挤进去的小洞被凿出来了,我蹲下身去,里面很黑,不知道地宫有多深。
就在此时,头顶上的木塔发出“吱呀”一声巨响,整个塔顶坍塌了下来,我来不及作任何思考,纵身一跃,跳入了地宫之中。
第六十一章 金棺银椁
没想到地宫的高度还不低,我这一下子跃了下来,没有事先做任何准备,把脚给崴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脚踝蔓延开来。
可是,我还来不及喘气,应该是地宫外面的阿育王塔已经承受不住塔顶的废墟压在檀木莲花上的重量了。
“轰”的巨大一声,阿育王塔像是塌陷下来一样。
紧接着,我感受到了有无数条水柱正从地宫的中央喷射出来,将我身上打得生疼。
地宫之中黑灯瞎火的,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抱头蹲在地面,背对着水柱,尽量让肩上的背包去抵御水柱的攻击。
大概过来半刻钟,水开始渐渐弱了下去,我缓缓地站起身来。
在确定了地宫之中暂时没有其他危险之后,我在背包里摸出身上仅剩的唯一光源——那只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的打火机。
我用力将水甩干,试着打了几下,居然还能打出火苗来。
在打火机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火焰下,我快速地将地宫浏览一圈——在刚刚水柱的破坏下,地宫在打火机照亮的范围内,是一片狼藉,基本看不出有什么贵重的文物。
突然,身后的墙壁上一个乌黑的物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东西我在享堂的供桌上见过,是一盏棘鳞蛇鲭油灯。
希望老天爷能再次眷顾我,让那盏灯中还存有灯油。我一边在心中祈祷着,一边走到棘鳞蛇鲭油灯的边上。
打火机燃烧的时间有点久,钢轮已经开始发烫,而且火苗渐渐弱了下去,感觉就要寿终正寝了。
我连灯具体在哪个位置都来不及看清楚,反正就把火苗移到棘鳞蛇鲭油灯。
结果,在几声“滋滋滋”的声响之后,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棘鳞蛇鲭油灯接替了打火机的工作。
我把棘鳞蛇鲭油灯从墙壁上取了下来,地宫中其他三面墙壁上的灯都点亮了,一下子,地宫被照得通亮。
出乎意料的是,这座地宫建造得很简陋。
地宫为单间,平面呈四方形,墙面与地面为砖砌结构,四面墙壁空荡荡的,除了那四盏棘鳞蛇鲭油灯之外,什么都没有,四角各有一根圆柱,柱上镶嵌着菊花纹的铜镜。
我站在圆柱的前,泛着黄光的铜镜将我整个人都映射在里面,看着镜中蓬头垢面的自己,头发里满是泥浆,眼窝凹陷,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布,我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棘鳞蛇鲭油灯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端走去。
地宫中央的供台是呈东西走向的长方形,供台下有一座单层的须弥座,像是给古祠的主人打坐用的。供台上面满是不规则的小洞,靠近地面之处,还不断有水淌出。
难道,刚刚那些冲击力极强的水柱,是从供台里面喷射出来的,可这供台里面,为何会有水,且水的冲击力如此之强,像是波涛汹涌那般。
尽管供台四面的壁画已经被水柱破坏了,但在残缺的图像中,仍能够看出供台的正面雕刻着两尊人首蛇身的烛阴古兽神像。它们的身体相互交缠在一起,周围饰以莲瓣和云气纹。乍一看,像是两尊上古神兽坐在云端俯视着在须弥座上打坐的人那般。
供台上的铜函和阿育王塔已经被摧毁了,石片、铜片、木屑散落在四周。
我将棘鳞蛇鲭油灯放在供桌上的一处平整的地方,然后取出背包中的折叠兵工铲在供台上那堆废墟中翻找着。
一般来说,阿育王塔中是会藏有金棺银椁的,而佛主的舍利子,就放置在金棺之中。
果然,还没翻几下,就看到了一座铜椁。我放下工兵铲,将铜椁身上的废墟清扫干净,然后将其从供台上给抱了下来。
就在抱铜椁的过程中,我的手触碰到铜椁下面的那一层铜函,发现铜函竟然是可以活动,突然间,我焕然大悟了。
这供台下面应该是有一个泉眼,古祠的主人利用泉眼涌动时产生的巨大动力,将供台上面放置在铜函中的阿育王塔往上推,所以,就会出现阿育王塔突然出现在塔底檀木莲花之下的现象。
我不得不感叹古祠主人的智慧,但是,此时此刻,阿育王塔能够上升的原理对我已经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了,我的兴趣,在地面上的那座铜椁。
这座铜椁的精致程度,超乎我的想象。铜椁大概半米长,三十多公分宽,高大约也是三十来公分,坐在雕琢精美的鎏金铜质须弥座上,前档是尖顶形门,门楣门框饰以连珠,门上方镶嵌朱雀,门两侧盘旋着两条玉蛇,后档上方镶嵌玄武,下方镶嵌着蛇尾,铜椁两侧镶嵌青龙、白虎,棺盖两边各有两个铺手衔环。椁壁上镶嵌的龙虎等图案,都是用不到一毫米的铜片嵌上去的,工艺特别的精细。
虽然铜椁的铸造工艺巧夺天工,但是我没有过多的时间能够静下心来慢慢欣赏,只恨手机已经坏了,没办法将其拍摄下来。
不多想了,先把铜椁打开再说。
历代存放佛骨舍利的石函都是套娃式那般,石函套木椁,木椁套铜椁,铜椁套银椁,最里层的金棺里面才是供养佛骨舍利之处。
果不其然,打开铜椁的棺盖,里面果然套着一只银椁。
这只银椁仅是略小于套在它外面的那只铜椁,外面篆刻的瑞兽图案及花纹与铜椁一模一样,其形制及浮雕、镂刻、鎏金等工艺与铜椁基本相同,但有绿松石、石英石、红玛瑙等各类宝石点缀期间,更显华贵。门口一只小巧纤细的头顶,竟然嵌有比小米粒还小的红色宝石,这工艺的精细程度令人惊叹。
原本以为银椁里面的金棺会更加精美,谁曾想到,打开一看,金棺表面却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条丝带绾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完好地系在上面。
第六十二章 祭祀
我将金棺上的蝴蝶结解开,却迟迟不敢掀开棺盖。
这几天,感觉自己像是走过了万水千山,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不言而喻,但总归是因为心中有一个执念,才让我能够咬紧牙根、义无反顾地走到这里来。
当下,我们所有人一直都在苦苦追求的那个黑玉可能就在眼前,我与真相之间就仅剩这一棺之隔,可我却犹豫了,陈默那句“古祠中的真相或许是残酷的”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我知道自己在害怕,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从骨髓的细胞中迸发出来的恐惧。
但是,这金棺中是佛陀舍利也好,是黑玉也好,总归是要打开的,不然这件事永远都终结不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移到了金棺的棺盖上。棺盖被掀开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何,我心中那丝丝的不安却悄然转换成了一股淡淡的归属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年少时外出求学,然后佳节将至,自己带着简单的行李,匆匆赶回家乡过节,还未到达家门,却在巷口遇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那个卖甜豆花的老头那般,是一种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中的感觉。
特别的奇妙!
带着这种奇特的心情,我将金棺中那个包裹着厚厚帛画的东西捧了出来。
真的是用捧的,小心翼翼的那种。
我将帛画打开,发现居然是一条引魂幡,但是这条引魂幡与柳树林中的不同,它外观是旗子的形状,上面彩绘着繁复的图案。
引魂幡中包裹的,是一块成年人巴掌大小椭圆形的薄石片。石片的质地暗淡但又略微偏红,上面镶嵌有珠状宝石样的东西,珠状宝石的数量很多,质地坚硬,晶亮透明,颜色各异,在棘鳞蛇鲭油灯的照耀下五彩夺目,石片四周附着黑色灯丝状如同尘埃的东西,边界极不规则。
不是黑玉,父亲和教授手中的黑玉片我都见过,与这金棺中的暗红石片完全不同。这暗红石片的材质是什么我暂时看不出来,但可以确定不是玉。上面所镶嵌的珠状宝石从外观上看倒有点像是佛陀舍利,不过我也不敢肯定,毕竟这东西,都只是在资料中见过,实物还真的没摸过。
难道,我们都错了吗?根本就没有什么黑玉。
在暗红石片上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只能将眼光转移到那面有点大的引魂幡上面。
引魂幡在古代一般是招引亡魂的旗子,古人认为人死后附在人身的魂魄要与尸体离散。离散以后成了野鬼,便享受不到后人的祭祀,还会惊扰后人。因此,必须使离散的魂魄能够回来附于尸体入葬墓内,葬制上叫做招魂复魄。
招魂便是制作引魂幡,让魂魄识别幡上所画的墓主人现象,自己归来。复魄,便是出殡前将灵柩在家停放数日,引魄附体。出殡时,将引魂幡举在灵柩前,一路引导到葬地,经过祭祀告别仪式,放在棺上,随着下葬,这样,魂随幡,魄随棺,同入墓内。
我眼前这幅引魂幡是一个T形的结构,帛画的内容大体是展现了天界和人间两部分,画面精美、细节繁杂却很有条理。
帛画的天界部分,画在上端最宽阔的地方。右上角是一轮红日,日中有金乌,日下的扶桑树间,还有八个太阳。左上角一弯新月,月上有蟾蜍和玉兔。日月之间,端坐着一个披发的人首蛇身天帝,天帝下方,是一团暗红色的祥云,祥云之间泛着璀璨的星光。
画面的下窄部分是人间。人间以玉璧为界划分成上下两层,上层画的是一个脸戴着面具头缠青布的女人的图像,从女人的装扮上看,应该是古祠的族长。而奇怪的是,这幅引魂幡有别于以往出土的任何引魂幡墓主人升天的形象,图中这女子是从天上踏着祥云纷飞而下,感觉像是与暗红祥云上的天帝喝完下午茶,正要回家的样子。下层是祭祀的画面,画面中主持祭祀的祭司,其衣着打扮,居然如同古祠甬道之中穿着嫁衣的女子那般,祭台之下,古祠的族人赤裸着身子匍匐于地面上。
我蹲在地上,手肘子撑在膝盖手掌托着脸,手指在帛画上由下而上地扫着,脑袋里却如同浆糊一般:他们到底在祭祀什么?祭祀的目的是什么?
进入古祠以来,一共见到过两次古祠族人祭祀的画面,第一次是在古祠门楼的浮雕上面,那一处的画面传达出来的信息就是他们在祭祀坐在祭台上的族长手中那个圆状物,大概就是金棺中这暗红石片吧。但是眼前这幅帛画上面所描绘的画面,却令人匪夷所思。他们好像是通过祭祀将在天上的族长的魂魄给引下来。这在我所见过的古人祭祀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突然,我发现帛画最上端人首蛇身的天地所端坐的那团暗红色的祥云与我手中的这椭圆形的石片好像是一样的,无论是形状亦或者是颜色,甚至连上面的珠状物所镶嵌的位置,基本上都是相同的。
一通则百通,看出了两幅祭祀画面之间的联系之后,我一下子就推导出了他们祭祀的整个过程。我们在古祠中见到的这两次祭祀的画面,是在同一次祭祀中完成的。古祠门楼中的浮雕所雕刻的祭祀画面,是祭祀刚开始的时候,族长举着暗红石片在祭台上供族人祭祀。
暗红石片应该是有什么特殊的功能,能够招来天帝,族长也借倚暗红石片上天了,但是上天之后所进行的活动我在古祠中没有见到任何讲述这一部分的东西,所以暂时无法知道,然后祭司进行最后的祭祀,将族长从天上给接了回来。
整个祭祀活动得以完成的媒介,就是这枚暗红石片。
难不成,所有人苦苦追寻的,就是这枚石片,而且最终的目的是要进行类似于祭祀吗?
这一瞬间,我的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八年前在海边烛阴古庙的情形,那时教授说过,古庙中所供奉的是人首蛇身的烛阴神兽。好像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我的人生就总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类似于幻觉的东西。而且无独有偶,在这古祠之中,也多次出现了人首蛇身的烛阴古兽的形象,帛画中的天帝,也是以人首蛇身的形象出现的。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前因后果我暂时不知道而已。
而当年去过烛阴古庙祭祀的人,这一次,也都全部出现在古祠之中。除掉已经故去的陈教授,张继生、温湘玉、陈默与我,每一个人都卷入进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地动山摇传来。
第六十三章 屠族
山中发生了地震!
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将摆在地面上的暗红石片连同帛画一块儿放回了金棺之中,然后将金棺塞到背包中。
可还是不放心,索性将背包反背在身前,似乎帛画石片要揽在自己的怀里才安全。
又一次剧烈的晃动,地宫墙壁上的石砖已经开始零零散散地脱落下来了。我猫着身子蹲在供台边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道山外的地震剧烈程度怎样,但是地宫之中就仅仅是摇晃了几次,便停了下来。
在确认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墙壁上的那三盏棘鳞蛇鲭油灯已经被震落在地面上,碎成了瓦片。
万幸的是,那盏我摆在供台上的棘鳞蛇鲭油灯虽然歪倒在废墟中,但灯心的火还没有熄灭。
我端起了油灯,朝着四周旋转了一圈,不由得一阵阵毛骨悚然。
地面上,皑皑白骨,几乎要堆到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