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登岸,在林邑官员乔西多莫的引领下,往林邑都城典冲行去。所谓典冲,就是后世的越南茶荞。
一路行来,乔西多莫恭恭敬敬,安排的也甚是周到,连宋根海这个大喷子都对林邑印象甚好。
哒哒哒~~
官道上,宋根海一边骑着小白慢慢前行,一边道:“这林邑除了气候湿热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嘛。呃……我觉得昨晚的椰子酒就很好喝。还有那香茅,不仅是一款不错的调味料,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吃过几次之后,每次的菜里没有这玩意儿,我都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杨玄琰也颇为兴奋地接话道:“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的名菜蔗虾。把去了壳的虾肉剁碎,再裹在甘蔗枝上,放在锅里油炸。皮黄且脆,肉嫩且甜。尝上一口啊,甜、香,鲜、嫩齐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黄有为道:“我也感觉林邑不错。诶,也是邪了门了,外面传言,林邑乃是瘴疫之地,不宜人居,看起来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说,传言不可尽信。”宋根海道:“外面都说“裸林邑”,我还以为,这里的小娘子们都是赤身裸~体呢。等到了地儿才知道,人家是因为天气湿热,穿的少了点儿,露胳膊露腿。但是,该遮掩的地方,那遮掩得严实着呢。”
……
众人说说笑笑,眼瞅着到了傍晚时分。
宋根海道:“我说老乔,现在又快到饭点儿了,前面都安排好了吗?我都等不及了。”
乔西多莫其实根本不姓乔,当时的林邑人根本就没姓,这就是他的名字。但宋根海一直改不过来,他也就懒得纠正了。
乔西多莫赔笑道:“已经安排好了,前面是我们林邑的一个大镇,叫司算镇,这里盛产一种叫福寿鱼的大鱼,肉质极为鲜美,现在正是最适合捕捞福寿鱼的季节。待会儿让他们上几条上品,定能让大家满意。”
“那咱们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也不用多快。”乔西多莫往前一指,道:“快看,那不是到了吗?”
众人举目望去,果然见远方影影绰绰,好像有一个大镇子矗立在那里。
乔西多莫挥了挥手,就有一个林邑的军土打马扬鞭,往司算镇方向急驰而去。
来得快,去的更快。
不到一刻钟,那人就飞奔而回,面色惶急,用力摇手。
宋根海奇怪道:“怎么?你们林邑的风俗,让人前进是摇手?真是奇怪。”
乔西多莫神色一凛,道:“不是,跟你们大唐一样,他的意思是让咱们别过去。”
“啊?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呢。”
说话间,那军土已经飞奔而至,跪倒在地,道:“启禀大人,此镇已为恶鬼盘踞,为了大唐天使的安危着想,还请绕路清运镇!”
“绕路清运镇?”
乔西多莫为难地看向崔耕,道:“不好意思,看来咱们今晚只能露宿荒郊了。不过您也莫太担心,绕路清运镇,也不过是多三天的路途而已,只是今晚……实在对不住了。”
“等等!”崔耕奇怪道:“露宿一晚当然没问题,前往清运镇,当然也没问题。但是……以恶鬼拦路为理由让本王露宿于外,传出去之后,本王的面子可往哪搁?”
宋根海也道:“就是,我家岭南王名扬四海,上通天庭下审黄泉。一听说恶鬼拦路掉头就走,他丢不起那个人!”
乔西多莫为难道:“不是下官要坏岭南王的一世英名。实在是……这恶鬼的确非人力所能对抗啊。”
崔耕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到底什么算恶鬼?总得有点外在表现吧?总不至于你说有恶鬼拦路,就真的有恶鬼拦路了。”
“表现?有!恶鬼初上身之时,人的身体就会发热。再过几天,就会出红色的疹子进而形成脓疱。如果不死,这脓包消去,就会结痂脱痂,遗留疤痕,形如鬼面。不死之人十无二三,这不是恶鬼作祟是什么?”
“原来如此。”
崔耕稍微一思量就明白了,此地不是什么恶鬼拦路,而是爆发了天花疫情。
天花在大唐被称为“鬼面创”“痘疮”,经常被人们认为与鬼神有关。在林邑这个未开化之地,被人们认为是“恶鬼作祟”并不奇怪。
他问道:“你们林邑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办?”
“那就要看这恶鬼厉害不厉害了。如果被恶鬼缠上的人少,大家会把那些人赶出去,任其自生自灭。若是人多到一定程度,比如两成,那大家就往山上跑,名曰“躲鬼”。因为,这么多人被恶鬼缠上,即便表现并无异常之人,也可能已经已经遭了毒手,村镇中已经不安全了。”
天花病毒有十来天的潜伏期,在潜伏期内仍然可能传染。林邑人的理论虽然是错的,但根据古老经验形成的应对措施,却并不算错。
崔耕道:“所以,现在这司算镇被恶鬼缠上的人太多,百姓们纷纷躲鬼,你们就称之为恶鬼拦路?”
“正是。”乔西多莫焦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岭南王,咱们快走吧。稍晚一点,被那恶鬼缠上,恐怕……悔之不及!”
唐人们虽然不知“天花病毒”的原理,但也明白,这乔西多莫所谓的“恶鬼拦路”,就是痘疮之证的大规模爆发。
当即,人人色变。
宋根海咽了口吐沫,道:“俗话说得好,光棍不吃眼前亏。王爷,要不……咱们就暂且避一避?”
第1196章 二郎有妙术
崔耕当然不想避。
倒不是他怕丢了面子,而是一个司算镇好避,整个天花疫情却难避。
现在还好,大家都没染病。等到了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地方,有人染了天花,自已可怎么办?
甚至于,若是自已也染了病,那可真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一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所以,现在自已必须出手!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笑话,不就是什么“恶鬼”么?也配让本王避让?告诉你,乔西多莫,只要本王略施手段,、就能让那恶鬼退避三舍!”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
“您……”乔西多莫被崔耕噎得直翻白眼儿。
崔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才本王是跟你开个玩笑,所谓“驱逐”恶鬼,当然不可能,因为……事实上,此地并无什么恶鬼,只是一种瘟疫在流行而已。在我们大唐也有这种病,其名“鬼面疮”或者“痘疮”、“出痘”等等。”
对于崔耕来讲,如果能通过装神弄鬼让林邑百姓对自已大为敬仰,他也不会介意装神弄鬼。
但问题是,他只有预防痘疮的手段,却无治疗痘疮的手段。
这种手段是要推广到整个天下的,人人可用,用神通可解释不痛。
乔西多莫将信将疑,道;“即便是瘟疫,似乎……你们大唐也没有解决之法吧?”
“此法只是并未在大唐流行而已,却并非没有。”
“到底是……”
乔西多莫话刚出口,就赶紧闭嘴。
笑话,就算不是恶鬼拦路,这种对付“鬼面疮”之法的秘术值多少钱?岂能轻易教给旁人?
再说了,现在是崔耕在有求于林邑,他若想用克制鬼面创之法,换取林邑同意大规模地卖出粮食,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出乎乔西多莫的预料之外,崔耕道:“要克制痘疮非常简单……你们林邑有牛吧?”
乔西多莫道:“那是自然。我们林邑别的可能不够丰饶,但就是牛多。你们大唐不准百姓私自杀牛,我们林邑的牛多的是,可没那个……”
“行了,莫说那么多了。”崔耕打断道:“有牛就好,你让那个军土再去司算镇走一遭,看有没有牛得了痘疮,牵一头出来。”
“然后呢。”
“然后,在咱们每个人的胳膊上开一个小口子,取一点儿牛的痘疮放在口子里。”
“再然后呢?”
崔耕耸了耸肩道:“再然后就没有了。只待一天后,那牛痘发挥了作用,大家就再也不怕“痘疮”之毒了,而且是终身不怕此毒。”
崔二郎,你好虚伪!
乔西多莫闻听此言,不禁暗骂了一声。
他心中暗想,你要对那种痘之法保密,俺也不说什么。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表面上装大方,暗中藏一手啊。
笑话,鬼面创要是果真这么好治,还不早被人发现了?
再说了,牛痘种到人身上,人就不会再被恶鬼缠身,这一听就不靠谱啊?
不用问,肯定是你隐瞒了关键步骤,隐而不宣!
若我林邑人对你的鬼话信以为真,让众多百姓照着这个方子做,岂不是要吃一个大大的闷亏?
他这样想,当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崔耕所知的防治痘疮之法,已经完全说出,并无半分藏私。
至于为什么不用此术作为要挟林邑人的筹码?一来,事关万千条人命,崔耕狠不下这个心来,再者这也对他的名声不好。二来,若林邑王果真所谋者大,未必就同意交换——对于很多上位者来说,为了达成目的,死个万把人算什么?
所以,还不如直接把种痘之法说出来,求个好名声。
名声不等于实力,但在某种情况下因势利导,却相当于实力、
接下来就简单了,乔西多莫命那之前进过司算镇的军土再进镇内。功夫不大,那军土就牵了一头牛出来。
崔耕命那军土离大家远点儿,免得他已经感染了天花再传染大伙儿。
然后,他命宋根海按照自已所说的法子,给随行的二百来人进行种痘。
为了避免大家的疑虑,崔耕第一个种痘。
堂堂的岭南王都有如此信心,自已又怕什么?两个时辰后,唐军两百人都已接种完毕。
“这……这法子能行吗?”乔西多莫眼见着宋根海拿着匕首向自已走来,吓得上下牙直打架。
宋根海咧嘴一笑,道:“你把那个“吗”字儿去了,我家王爷的话,那还有假?”
“来人,给我把他摁住了!”
“喏!”
几名唐军上前,将乔西多莫死死摁住,紧接着,一声凄厉地惨嚎响彻夜空。
不是疼的,是吓的。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恶鬼,你莫来找我,莫来找我!我身负王命,万邪不侵。”
“我……不想死啊!我刚娶的小妾才十六岁,还没睡过几回呢……”
……
当天晚上,乔西多莫不断地胡思乱想。第二天起来,眼圈儿大大的发黑。
但是,他除了深感疲累之外,全身并无丝毫异状。
“我……我没被恶鬼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