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仅是为了不用命去填,而是必须创造更多的需求,让大明的火器技术能不断改进。
土城北面,俺答的心像如今的天气一样寒冷。
他自然看出来了,大明的火器威力上了一个台阶,而现在又是他们最擅长的守城战。
这么一座残破的小城,这么短的时间,大明凭什么能运来这么多的火炮?
这还只是现在,将来呢?
“吹响号角,回去吧。”
俺答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手底没有那么多工匠,没有那么多人才。最重要的是,他的土默特部没有那么大的领地。
以他现在的实力,当然有能力击破这样一个小小的土城,但是代价太大了。
“可汗,我带人冲到南面,把他们围起来!他们这是孤军啊!”
才打了两天多,俺答的部将想不明白。可汗明明是调兵遣将,准备彻底吞下明人胆敢出边墙的大军的。
“没错,那样是能赢!”俺答突然暴怒起来,“土默特部能打赢这一仗,但是将来呢?要丢下多少儿郎的性命在这里?”
俺答说的不是真正的心里话。除了不能把整个土默特部的主力堵在这件事上,他更知道只要稍被阻隔,也许就会被大同的明军围在那方圆二十余里的圈内。
“难道就让他们白白占了土城?”部将双眼血红,极不甘心。
明明还有得打,能打赢!他不相信明人的炮弹无穷无尽,他也注意到了明军之中有些火炮自己炸了膛。
“退兵!”俺答知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这一仗,他只是彻底看清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局面。
退兵的号角声回荡在雪原上,俺答回头望了望那座矮小的土城,再回头时目光已经坚定。
只有愚蠢的汗庭和他愚蠢的哥哥还不明白时间有多么紧迫。
这才只是又过去了四年,明军的战力又比嘉靖六年时强大了这么多。他们的军队里自然还有许多窝囊废一般的将领,可是也有了俞大猷这样的人物,而大明的天子敢用他、肯用他!
成吉思汗的后裔们仍不明白他们应该舍弃手上那一点让他们甘于苟延残喘的权力,尽快迎接一个真正能带领他们躲过这一劫的雄主。
不将那些虫豸扫除,怎么抵抗越来越强大的大明?
第384章 攻守易形,众望公侯
马芳也在往西退去的大部队里回望,随后咬了咬牙开口:“要防备他们追来吧?”
“有人断后。”他这个小队的队长断了他继续留后侦查的念想。
马芳没办法就这样逃走,那样他只会先被射成刺猬。
此刻他归心似箭,却也无可奈何。
他还不知道他这一去之后,又只能被迫先去到离大明更远的地方,却也从一个普通的青壮兵丁成长为一个真正熟知蒙元战法的勇将。
捷报传入京城,朱厚熜大喜过望:“攻守之势异也!传旨,俞大猷封瀚海伯!俺答不愿徒耗实力,必定是再不能为了名声,等衮必里克老死了。他会先夺右翼,还是干脆去汗庭夺了那鸟位?”
同样作为“皇帝”,朱厚熜更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这一仗,打破的是俺答的幻想。他在面对新的现实后,主动从更长远的未来出发,要准备调整他的战略了。
反倒是夏言有点愕然:“他会主动掀起蒙元内乱?”
朱厚熜轻笑:“他等不了了。才四年,他已经不认识大明了。只有他掌握大军过十万,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分兵掐住大明军队的弱点。若草原不能一统,今天汗庭劫朵颜,朕揍他。明天衮必里克寇三边,朕揍他。有事没事,朕都揍俺答!朕专盯着他揍,汗庭和衮必里克却都不会帮他,难道土默特部就这样被朕一刀刀地切完所有领地?”
俺答那样的聪明人,看清楚了第一刀,就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战术。
此国与国之战,俺答想以一部敌一国,没那个可能。
大明不给他既要名声又要实力的时间!如果蒙元各部仍旧是一团散沙,俺答凭什么与大明争锋?
任谁想要一统现在的草原让各族臣服,唯有血火重铸之!
“瀚海伯!卫将军骠骑列传: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
旨意传到云城,大雪还没化,赵本学俨然已经从淡泊名利的隐士转为热血沸腾的老青年。
望着漠北雪原,他的眼神亮得可怕:“志辅!陛下寄厚望于你,驱逐北虏之意甚坚!”
俞大猷两战封伯,终于追上了唐顺之。
前出凉城让俺答稍微误判,就创造了拿下土城最有利的局势。以小破城拒守,以炮火慑敌,以大势劝退!
他的眼神也很亮,望着遥远的北方:“若真能登临瀚海,自然便是封公之日!赵师,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这一天还有多远,此刻京城之中前来参加嘉靖十一年会试的举子们也在议论。
从嘉靖五年赤城侯在荷叶山一战中野战败敌开始,大明对北虏的战绩越来越好。先是阵斩了汗庭故主,如今竟然能重新夺回边墙以北的失地。
高拱也在议论的同科举子当中,他却更加积极地分享着在云南的见闻。
“诸位听说了吗?交趾宣交使也呈回奏报,那莫氏篡朝之臣,为保权势,也愿献回谅山、谅江、新安三府,更将吉婆岛让与大明设海外商港!”高拱有些兴奋,“外滇诸司重归王化,加上云南新设的孟密府,还有大同北面这数十里地,去年一年大明拓土实同多了何止一省!”
“篡朝之臣,如何能册封?依我看,便该如张总宰所言,干脆重设交趾省罢了!”
张孚敬确实做了总理国务大臣,而大明诸省已经只称省而不称布政使司。
“你是想着,若考中进士,又多了一省数府,可以先历州县再拟台阁吧?你愿去那交趾?”
“有何不可?肃卿,令尊巡视过外滇诸司。如今伍部台转任南京礼交部,令尊果然升任云南布政使。云南做官虽有些险,却也是建功立业之所。肃卿更是去昆明呆了一年多,听说上一科的探花郎杨维约杨大人也是在昆明做知县……”
大明的新气象,在年轻士子身上也有所表现。
历经嘉靖五年的考分制、嘉靖八年的新学制和新考纲,新学不可避免地影响着有志功名的年轻士子的思维。
他们也渐渐有了大一些的视野和心气,畅想着大明会不会有盛唐般的气象。
至少现在,南北的喜讯都传入京城,大明都城中的百姓们都在欢歌笑语。
鞑子不像过去那么令人闻之色变了,这就是离边镇极近的京城百姓心中最好的改变。
二月的朔日大朝会,午门之外早早地就聚满了文武群臣。
最前面的,是张孚敬。
历经十一载,他终于位极人臣。
而在他身后,除了八位国务,便是严嵩、杨慎、黄佐、刘龙、桂萼、翟銮、刘天和、顾鼎臣等人。
他们分别是文教部、财税部、人事部、礼交部、司法部、民政部、工商部、国防部的尚书。
这一次大换届之后,虽然张子麟、毛纪、吴廷举等人仍旧位列国务殿,但他们应该都是最后一站了。辅助好张孚敬,凭过去的经验带一带新的尚书。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最受瞩目的却是一家新的、能位列国策会议的企业总裁:大明银行首任总裁崔元。
他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从嘉靖十一年开始,崔元将不再担任宗人令这样的职务——由余承业接任;也不再需要代表五府参预军务——郭勋终于达成所愿、重回国策会议。
今天大朝会上,新的总理国务大臣将呈上他上任后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大明新的国库和新的通宝体系要问世了。
这件事筹备了很久,已经辞任回乡担任江西大学院院长的费宏出力不少,但具体带头筹划准备的却仍旧是张孚敬。
新法最终能不能成,如今就是最关键的一环。
历经多年的争辩与实践,君臣都已经非常清楚:大明的核心问题其实是财政问题。
清丈田土、改革赋役、重视商税,那只是为了扩大税基;官员扩编、提高待遇、严申律例、单设都察和治安体系,那只是为了提高效率、令行禁止。
而最早的新账法、采买法、预算决算法,都需要如今把国库统一、让铸币权统一到朝廷手上。
为此,先有了单设为企业的宝源局,现在再成立了特殊的大明银行。
这是一个大日子。
“……臣奏请陛下制告天下通行新宝,计有铜铸通宝、银铸银元、金纹宝票凡三类,率由大明银行委宝源局制办。九年为期,渐收旧铜钱、碎银、银锭等熔铸新宝……”
在国议殿的正中,三个绿袍官托着三个盘子。
居右的那个,盘子上有大小、色泽都不太相同的五枚铜钱,正面都只四字:大明通宝。背面,则是新数字和大写的繁字,额数自然是壹、贰、伍、拾,又加上了嘉靖十一年制,外圆内方,一如旧例。
居左的那个,盘上却只是实心的圆币。正面是大明三辰旗的图案,周围还有基于一圈有起有伏的弧形印纹外的三角形山纹,半圆形围绕着三辰的,也有“大明银元”四字。在背后,就只是“一两”二字,再加上“大明银行”、“嘉靖十一年制”等字样。
而居中的那个,盘上则是三张精美的纸。它们不像原先的宝钞那么大,但所用纸张显然是重新研制的,其上更是印有更精美的花纹。这得益于近些年一直在不断改进刻印技术,也包含了新油墨的研制。但此刻这宝票上最显眼的,则是金纹。
说是金纹,实则只是造这种纸上时两层纸浆间先埋了金线进去,围成了一个圈。现在,有的宝票上有宽窄不同三道金纹,有的是两道,有的是一道。
而这金纹聚起来的圈中,则是不同的绘像。面额一百两足银的宝票,绘像下写着:大明太祖皇帝敕像。面额五十的,是朱棣。面额二十的,是朱厚熜。至于背面,那就都是文字。
要用皇帝像,原因很简单:大明的新货币直接和皇帝威严挂上了勾,后面再有私铸、作假的,可以直接用顶格的罪名去办,那是大不敬。
朱厚熜等张孚敬说完了长长的奏疏内容,回答言简意赅:“准!”
如今市面通行的货币,乱七八糟千奇百怪,还有宝钞和诸多碎银。张孚敬要用九年的时间,先把这些年通过各种途径收上来的宝钞消化了,还要逐步把市面上的各种杂钱收回。九年后,从嘉靖二十年开始,市面上的每一枚铜钱、银子,都将是定额的、统一由大明银行奉旨委托宝源局制办的。
这里面还有破损了的、氧化腐蚀了的钱不断兑新的麻烦事,但面额十文的通宝可并没有一文的通宝的十倍重,这是一套统一的体系,货币流通情况也将是大明银行每三年需要在大国策会议上汇报的一项重要内容。
而后,则是张孚敬继续奏请设立大明银行、在各省城、府城、县城都设分行。
在这最开始的阶段,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开其他商业银行许可。先把这个体系建立起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发行、兑换。发行之事,最重要的渠道是两个:官员俸禄从此直接折银,采买也用新钱。而旧币的回收,除了粮赋还是实物外,诸多税种折银折钞。
杨慎之所以之前那么急,就是因为钱法即将推行,财税部要承担巨大的宝钞回收和成色不足的旧钱回收带来的差额税银压力。
大明银行设立,意味着大明又多了一个新的官员序列。大明银行虽然是企业,但却是最特殊的企业。其内任职者,既有官品,又不受户部乃至国务殿管辖,却监管着即将出现的大明统一国库。
对此,自然要有一批庞大的、更加专业的人去任职、办事。
崔元这个皇帝最信任的国戚、勋臣是总裁,具体统筹办事的,是嘉靖六年的定国安民科魁首、长平伯李默。右副都御使改任大明银行行长,正二品,等同于一部尚书的待遇。
这第二道奏请,朱厚熜的回答也是:“准!”
还没完,张孚敬又开始奏请第三事:“臣请改内承运库、太仓库等诸库并立之势,于国务殿下设大明国库。由财税部管赋税收缴起运事,由大明银行派员监管,由都察院监察。每岁各衙列支,前年末预算,次年初决算,由国务殿审定报国策会议议决,由陛下降旨统一拨付。各省府县存留数额,皆遵此制,先报至国务殿批审……”
这件事才是重头戏,涉及到地方、朝廷中枢、各部衙小金库、皇帝私人大金库的问题。
在前面诸多新法的基础上,现在国务殿要有更集中、更统一的财权了。
这财权,过去的户部也好、乃至于皇帝也好,其实都不算捏得紧。地方的赋税和存留,再加上起运和仓管的消耗,总让户部感到“国库亏空”。而亏空的一大原因,也包括皇帝往内承运库拿得太多。
现在,表面上是张孚敬要从皇帝那里也多拿一些:“依如今后宫、内臣、宗人府……”
许多规矩改了之后,皇帝本人需要花钱的地方也清晰了很多,其中一大变化就是宗室的粮俸改由宗人府从粮储号所获中支付了,这过去都是由地方财政列入存留粮里面的。
张孚敬说来说去,朝参官们只听出来一个意思:以后每年,国库定额给内承运库拨银。若再有需要用钱之处,陛下降旨,国策会议和国务殿再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