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整修两处宫殿,一个只是稍作修葺,另一个也只是以尽量省钱的方式改一下格局,这紫禁城中用料、外观保持统一的一项新工程就得花去七八亿元人民币。
这样算起来,大明的朝廷岁入实银一年只有二三十亿元人民币,这着实有点逊。
当然了,这个时代很多财富还是以实物为主,比如粮食,比如布匹丝绸,不能纯粹算银两。
朱厚熜一边听着他们争论,心里一边偶尔想着这些。
群臣对于修建养心殿和设立御书房的目的,现在自然是不可能看出其中大棋的。
就这样,钱宁、江彬两人还没定下最终是什么刑罚,但他们的家产已经被分配干净了。
杨廷和他们最终没能打到那据称有四百多万两银子的密库的主意。
“既然定了下来,那重设三大营的方略便照募兵体例来拟。”朱厚熜眼睛望向了勋臣那边,“如何裁撤冒滥、以募兵形式整编其中精锐,这事兵部、五军都督府和御马监合办。郭勋,你能不能办好这件事?”
“臣必效死力!”郭勋直接被点名,立刻离座激动地跪下,随后又改口,“不!臣定能办好!”
还有什么比刚表现出一些姿态就得到重用的正反馈更能刺激人呢?郭勋回答得毫不犹豫。
现在事关陛下身家性命,他这是被当做肱骨看待了啊!
肱骨能不支棱起来?
第72章 仁寿宫?冷宫
朱厚熜不知道郭勋有没有能力办好这件事,但眼下郭勋是态度最明确的。
何况,只是办裁撤整编的事,并不涉及到之后的练兵。
肱骨什么的谈不上,郭勋纯属自作多情。
身为皇帝就好比女神,赌上一切想舔的人从来不会缺。
勋臣之中,有很多人后悔前几天的不积极了。
一百二十五万两饷银的支配啊!
这下要去巴结老郭,多塞些子弟进去了。
朱厚熜这才看着张鹤龄和张延龄,微笑着说道:“再过两日,皇兄尊谥应该也议出来了。皇兄山陵之事,寿宁侯、建昌候要多用心。”
“……臣一定用心!”
两兄弟尽管仍然非常不安,但现在该表的态是要表的。
看起来,皇帝真的为了他的大位稳固,不追究这件事了?
以两人的智商,暂时不明白其中更多的弯弯绕绕,不理解有些暗示已经给出去了。
大雨之中,这些文臣武将们离开后,朱厚熜的脸色才重新阴沉下来。
涉及到了他的皇位和性命,那还哪能是所谓宫斗,这已经是宫变!
但既然平安无事,作为皇帝,有些事就不能纯粹凭情绪去办。
这得亏朱厚熜心性是成年人,若真是十五岁的孩子,遇到这事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立刻就宰了某些人固然痛快,但会引发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何况,朱厚熜手里确实没有实据。
张佐、黄锦、麦福都跪了下来,眼里流着眼泪:“委屈主子了,奴婢无能。”
章奏守在邵太妃那边,张佐这时又开始掌起自己的嘴:“奴婢有负陛下圣恩,没把宫里看牢,罪该万死。”
发生了这样的事,四人中权位最高的张佐责无旁贷。
事发之前没什么眉目,事发之后找不出线索,张佐现在是真后悔了,也明白了皇帝之前要他先把注意力放在宫内的先见之明。
朱厚熜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别掌嘴了,起来吧黄锦。你陪朕跑步时,比昨晚可慢多了。”
只点了黄锦的名,麦福和张佐都把头压得更低,手指抠在冰凉的地砖上颤抖着。
黄锦站起来擦着眼泪:“奴婢只恨昨夜也打了盹,还是在殿内打的盹,没有及时发现留下活口。”
朱厚熜淡淡说道:“既是做这等大事,岂会让你留下活口。连着守了这么多天夜,你也不容易。”
这就是毫无根基来到这皇宫的难处,谁又很轻松呢?
十天了,朱厚熜是睡得还可以,但朱清萍和黄锦没睡过一个好觉。
事发之时,黄锦完全是“来不及解释了、陛下快上来”的紧迫感,随后是一边背着他往外面跑一边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的。
朱厚熜虽然完全能自己下来跑得更快,但总不能让如此忠心的人失去一种最好的立功姿势。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身为皇帝的自我修养了。
沉默片刻后,朱厚熜这才看向张佐和麦福:“你们进宫才十天,朕这次不怪你们。但是安排在朕这里当差的都有人出现问题,去把魏彬、谷大用、张永、张锦、韦霖他们都叫来!”
天子口中传出来的声音冰寒无比:“今天,这宫里要来一遍大扫除!”
……
当袁金生再次出仁寿宫想去探探消息就没回来,而仁寿宫门口再次来了乌泱泱一群太监之后,张太后脸色难看,夏皇后俏脸煞白。
“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张太后刚走到仁寿宫正殿门口张嘴怒叱,就见魏彬带着人走进来,满脸含笑地在已经小了不少的雨中跪到湿地上:“老奴参见太后,参见……皇后。”尊号未定,魏彬喊得心头古怪。
“魏彬,这是干什么?”张太后阴沉的目光从仁寿宫门外移到魏彬脸上,声音却不免有些颤抖起来。
“太后恕罪。”魏彬仍旧一直赔着笑脸,“阁老们和六部九卿,还有一众公、侯、伯、驸马都尉到乾清宫查勘了火起之地后,一致认为此事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这话一出口,夏皇后的腿顿时一软,还好身边的宫女扶着她这才没倒下去,可宫女的手腕也抖个不停。
张太后现在脸色也变得煞白起来:“那你带人围了仁寿宫是要做什么?皇帝怀疑本宫?上朝之前陛下不是还说这是天灾吗?”
夏皇后双目恐惧地看着张太后:皇帝之前说的是,起火原因有待详查,可没说是天灾。
但现在,文武重臣们一直认为是人祸,那岂非有了确凿证据?
魏彬苦着脸,很无奈的模样。
你要不要这么蠢?这样的话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说出口?看不出我现在的态度吗?
宫里出了宫变未遂这种级别的大事,魏彬这些老人现在浑身是泥,来得罪人的事只能他们来做。
几人当中,也只有魏彬能做好这件事。
因此他顿时苦口婆心地说道:“太后多虑了,陛下宽仁,并未责罚任何人。乾清宫中,陛下还赐宴文武群臣,叮嘱了寿宁侯、建昌候继续用心先帝山陵事。只是宫中竟有贼子试图刺驾,也不知还有多少没心肝的藏在宫里。陛下挂念太后安危,恐仁寿宫这边也会有贼子再生事端。于情于理,老奴们得好生查验一下宫中太监、宫女们这些年来的行止啊。”
张太后又惊又怕,现在却不敢再怒了。
魏彬这杀才特别提到皇帝叮嘱寿宁侯、建昌侯是什么意思?
她顿时语气中带着些商量说道:“这事本宫毫不知情,昨夜也受了大惊!”
“都是老奴们办事不力,惊了圣驾。”魏彬听她想撇清干系,顺口就往下说,“可天子震怒,眼下十二监四司八局,还有女使这边的六司一局上下,是无论如何要查验一番忠奸的。如若不然,不单圣驾难安,太后,您也寝食难安吧?”
朱厚熜用当场赐宴不计较的态度,安抚了杨廷和他们改口说是人祸,除了免一个将来被说天象示警的麻烦,就是要用这件事彻底打扫内宫,让张太后从此安静下来。
现在皇帝差点被蓄意烧死了,张太后拿什么理由阻止皇帝彻查宫中太监宫女?
又不是查张太后和夏皇后。
魏彬跪在那里说道:“请太后勿虑,老奴已经挑了在宫中勤恳办事多年的人先侍奉太后几日。若仁寿宫中没有包藏祸心之人,查验之后仍旧会回来侍奉太后,不会很慢的。”
张太后浑身发起抖来。
这是被软禁了吗?
虽然嘴上说的是先都请去查验一番,但过去贴心的人,真的还能回来吗?
“……袁金生已经被带走查验了?”她颤声问道。
魏彬仍旧恭顺地跪在雨中:“袁公公身担重任,各宫掌事太监自然是要先自证清白,才好继续在宫中办事。太后勿虑,老奴和袁公公多年交情,袁公公的忠心,老奴是有把握的。”
张太后的心沉了下去。
袁金生的忠心,她当然也有把握。
可袁金生忠的是太后,而魏彬这些老奴,对袁金生何等了解?
袁金生真的能自证清白吗?
仁寿宫内外,魏彬一处地方都没翻查,仿佛皇帝真的相信太后绝对没有牵涉此事,只是宫中太监宫女们得好好问一遍。
张太后根本没参与这件事,她只觉得冤屈,可又不知道能怎么阻止被认定为是“人祸”之后的皇帝。
难道查一查都不让,本来没做这件事,却要与他撕破脸?
那不是自认想弑君吗?
看着仁寿宫内外全部换了一批新人,张太后和夏皇后顿时觉得这仁寿宫仿佛变成了冷宫。
刺骨的冰冷恐惧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起来。
这事怕不是皇帝自己做的吧!
第73章 藩王继统就是这么刺激吗?
“到底是你做的,还是别人做的?”
从鬼门关回来的张延龄顾不得其他的了,到了他哥哥的府中就把张鹤龄拉到了“书房”里,把下人斥退得远远的低声怒问。
“你当我是疯子?”张鹤龄沉着脸,咬牙说道,“这事倒像是陛下自己做的!”
“你是当我傻还是当杨廷和他们傻?”张延龄同样沉着脸,“胡言乱语!我只问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你当我是疯子?”张鹤龄一脸怒容,“这事,倒像是钱宁江彬的余党想要浑水摸鱼,又或者被夺了权的魏彬那些人想要嫁祸!这下子,太后和我们,阁老们,还有魏彬那些杀才都被皇帝猜忌!”
张延龄的智商跟张鹤龄也差不了多少,但回府之后跟心腹商议了一番,才知道事情仍旧不妙,而且是相当不妙!
只不过,现在需要排除最坏的那种可能:“真是人祸,第一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太监宫女,魏彬他们疯了?”
“那就是钱宁江彬余党!”张鹤龄眼冒精光,“必定是他们!皇帝和朝臣彼此猜忌起来,滔天风波一起,谁还顾得上去审他们、定他们的罪?甚至皇帝一时忌惮重重,把他们这些死囚重新提出来用都有可能!怪不得陛下立刻与朝臣们商议钱宁江彬籍没家资的处置,这就是安朝臣们的心。陛下也认为是钱宁、江彬余党做的!”
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死囚真好用。
张延龄半信半疑,但终归是越来越觉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