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安阮应了声,转身就跑出家门,按着朱莲花指的方向去找人。
周家的房子地势高,水稻田地在东边的坎下,只要站在边上往下一看就能见到周言高大的身影。
他此时正和周爹将三脚架埋到地里用泥土压实,让三脚架更稳固,听到安阮的声音后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然后不期然和安阮四目相对上。
他开口就语气冷硬的问:“什么事?”
周言的性子沉默寡言,用朱莲花的话来说就是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
他话少也就算了,偏偏看人的眼神也格外的凶,村里的碎嘴子就说他这样的,肯定会打夫郎和女人。
虚假的流言蜚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久而久之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安阮跟他相处了两日,哪怕知道他其实没有传言说的那么糟糕,可刚对视上的瞬间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浑身一颤,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的说:“娘让我来叫你和爹回家吃早饭。”
周言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但他将情绪藏得很好,很快就若无其事的说了好。
父子俩迅速将这个三脚架弄好,就着田里的水洗了个手才往上走。
安阮本来只是来传个话的,可看着两人已经往回走了,于是就不好意自己先走,而是等着他们上来跟着一起回去。
他其实有些怕周言的,因着不敢跟周言并肩走,便唯唯诺诺,头也不敢抬的走在了最后。
他不知道的是,周言好几次刻意的放慢了脚步等着他,眼角余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
三人回到家中,朱莲花已经将早饭碗筷都摆好了,将粗麦粥一盛就可以吃了。
饭后,周言和周爹又要回到田里继续做事,而家里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做,干脆就一大家子都去了,也好做得快些给父子俩减轻负担。
固定三脚架是最麻烦的活儿,但多了三个人帮忙后一下就快了起来,原本差不多要干两个时辰,现在一个时辰就全部打完了桩。
安阮看起瘦瘦小小的,做起事来却很麻利,不仅没有拖后腿,还特别勤快的抢着干了所有能干的活儿。
三脚架都固定完后面就轻松了,只需将竹竿搭上去,再用竹篾条扎牢了就成。
此时太阳正当空,安阮干出了一身的汗,碎发沾着汗水贴在脸颊上,手上的冻疮因为高强度的干活磨破了皮,温度一上来,整个手又肿又痛,同时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其他人都还在干活,他拢了拢手指,强装无事的继续干。
直到最后一根竹竿固定好,他才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搓了搓然后蜷缩着拢了起来,不让人发现他掌心的异样。
连收拾东西回家时,安阮刻意的落到了最后面,双手兜着,安安静静的听着周家人有说有笑的谈话,偶尔提及到他时,他便腼腆的笑着应上一两句。
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但还是让周言发现了端倪。
一家人前脚刚进了院子,周言将手上的东西都丢给了周旭,让他拿去放好,然后不由分说的回头扣住安阮的手腕,冷着脸将他拉进了房里去。
安阮被吓了一大跳,他本能的想要抽手,但又怕挣扎时将手上的伤暴露出来,最后只能任由周言将他拉走。
“这两孩子怎么了?”
朱莲花不明就里,心想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转头都闹脾气了?
周爹道:“孩子大了,他们的事我们少管。阿言有分寸。”
这话朱莲花倒是赞同,周言看起来脾气不好,但做事向来周到,也断然不会干出欺负夫郎这种事情来。
房内,周言眉头紧锁,强行将安阮握紧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扳开。
当看到安阮的掌心红肿高涨,以及被磨出的一道道血痕后,他十分不赞同的说:“手受伤了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逞强?”
安阮心虚到了极点,还以为他是在呵斥自己伤了手会影响之后干活。
他红着眼,颤颤巍巍的保证:“没事的,这点伤只是看起来吓人,不会影响我做事的。”
“你……你别赶我走,我能做很多活,肯定不会在这里吃白食的。”
他几乎卑微到了泥里,哀哀戚戚的恳求着。
周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朱莲花跟他提起过安阮之前的处境和遭遇,原本是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可怜,如今看安阮这模样却是实打实的心疼了。
他叹了一声,松开安阮的手腕,抬手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旋,柔声轻哄道:“我不会赶你走的,别担心。”
“真的吗?”
“嗯,真的。”
安阮有些不敢相信,周言再三肯定后,他这才信了。
“在床上坐着别动。”
周言将他按到了床边,然后转身走向墙边的柜子前,伸手从柜子顶上拖出一个木盒子折返回来。
安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颗心紧张得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周言打开盒子在里头挑挑选选,没多久就拿出一盒药膏,将木盒盖上重新放回去,转身又朝着安阮走来。
他在安阮身前站定,然后蹲下:“手伸出来摊开,我给你上药。”
直到这时安阮才意识到周言将他拉进来就是为了上药的。
他听话的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掌心朝上的摊开。
周言低着头,神情专注,仔仔细细将药膏涂抹在掌心处。
他比安阮高了许多,一直以来安阮都要抬头仰视他,从上往下的俯视着他的脸,安阮还是第一次体验。
他目光描摹着周言的五官,心没来由的跳快了一拍。
药膏质地冰凉,涂抹到伤口上凉丝丝的,很好的将肿胀感消除,火辣辣的疼也渐渐感觉不到了,十分的舒服。
上完了药以后,周言特意叮嘱他:“在伤势好全之前双手都不能沾水,更不能干重活。听到了吗?”
安阮乖乖的点头:“知道了。”
周言这才满意的作罢。
安阮的伤瞧着是真的吓人,哪怕他藏着掖着不想让朱莲花发现了操心,吃饭捏筷子的时候还是让朱莲花察觉了。
她追问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安阮看了周言一眼,后者朝他微微颔首,他才一五一十的说了。
“你这孩子,手上有伤咋不说呢?”
朱莲花自责不已,怪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她问安阮:“一定很疼吧?”
安阮鼻头一酸,缓缓摇头:“没事的娘,只是看着吓人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朱莲花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担心,听罢也没再继续揪着不放,只是到了下午时什么也不让他帮忙干活了,而是将他赶回房去休息去了。
安阮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但禁不住朱莲花态度强硬,再加上周言和周爹也劝他好好养养伤,他才安心的回了房去。
堂屋里,周家一家人说起了安家。
朱莲花提起余氏就来气,她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对待养子这么苛待,像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去,让那鬼差好好磋磨磋磨方才解气!”
父子三人不语,但神情却是赞同的意思。
提起余氏,朱莲花就想起了安阮的那张卖身契。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当时有先见之明,有了这张卖身契安阮就跟安家一点瓜葛都没有了,日后他们再敢欺负安阮,那就走着瞧好了!
说到卖身契,朱莲花就想起了两人还没成亲这事儿。
安阮现在是他们周家的人,三伯娘说话不好听,但话确实在理。
这没办成亲宴让安阮无名无分的跟着周言,属实对安阮不公平,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对周言道:“去找算命的先生合一下八字算算日子,早些把喜事办了吧,别委屈了阮哥儿。”
周言沉默了半晌,朱莲花以为他都安阮同床共枕了还不愿娶人家,正要发作呢,周言就缓缓点头说了好。
朱莲花这才满意,又吩咐道:“阮哥儿连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等后天去县上赶大集,带上他一起买匹布料做几身衣裳吧。”
“回头定好了日子,跟那些个亲朋好友说一声,让他们都来吃个饭沾沾喜气。”
周言自然也说了好。
除此以外,周言还惦记着房里床小了不方便的事情。
在安阮睡着午觉时,一家人已经将他和周言的喜事安排了妥当。
第7章
安阮睡醒起来时,正巧看到周言用个板车拉着两根一人粗的树干回来,他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也没多想是用来干嘛的,以为是要劈了当柴火。
下午时他跟着朱莲花学绣样,周言就在院子里默默的砍着树磨木板。
安阮从来没拿过针线,细小的锈针在他手指里很是不听使唤,好几次都差点扎到了手指头。
再看布料上锈的梅花,歪七八扭的没个正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几个大桃子呢。
朱莲花瞧他这手忙脚乱的,忍不住发出疑问:“你后娘没教过你绣活吗?”
这大禹朝无论家里条件如何,绣活儿是每个姑娘夫郎都要会本事,不说会多少花样儿,好歹也要会缝补纳鞋,会裁布料做新衣的。
看安阮这生疏模样,分明就是没学过。
安阮老老实实的摇头:“后娘说我就是个赔钱货,学这些来不顶用。”
朱莲花呸了一声:“到底不是亲生的就能随意磋磨。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她骂完了余氏,转头又安慰安阮道:“没事,她不教你娘教你。”
安阮感动不已,连忙点头说好。
到了下午临近太阳下山时,天边飘来了厚厚的乌云,估摸着夜里要下大雨。
晒得半干的笋片显然不适合再收到屋檐下了,安阮找来麻袋将笋片收了起来。
周言磨了一下午终于磨好了床板,拿到屋内试了一下,长度正好合适。
两边和中间各打下一根木桩,六根手臂粗的树干作支撑的床骨,再在原先的床板侧面挖出直榫凹槽,用力一怼,新旧床板就严丝合缝的嵌合在了一起。
周言整个人站到了加宽的床板部位用力压了压,纹丝不动,这床便算是弄好了。
等他做完这些,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走出去时正巧撞到安阮提着一个小麻袋往堂屋里走。
他顺口就问了一句:“你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