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立刻带绮雪离开!
谢殊不清楚绮雪在何处,只得按照先前的记忆赶向绮雪的寝宫。
地火的火势蔓延得极快,转瞬之间,到处都在燃烧着烈火,四周热浪熏天,炽热的空气扭曲变形,却又为浓郁的黑烟所替代,什么都看不清了。
空气中充满了灰烬和毒气,方才想要救火的宫女很快便无法呼吸了,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即将昏厥过去。
就在此时,一道冷冽的银光闪烁,妖族少年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十数丈长的威严银龙,龙尾一扫,便将快要昏倒的宫女扫了起来,用罡风法术将她托了起来,送到了没有大火的宫外。
救人只是一瞬的功夫,银龙的速度丝毫未慢,径直飞向绮雪的寝宫。
山顶,玄阳看到了变回真身的银龙。
“虽然才知晓你的真身,是会带来些麻烦,不过无妨……”
他轻声呢喃,唇边牵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照样能让你痛不欲生,亲眼看到你最爱的人死在你的面前。”
化身变回龙形的真身后,源源不断地将地气和浓烟吸入体内,减缓了大火蔓延的速度。
贺兰寂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发冠散落,白发披于肩头,沾满了黏腻肮脏的烟灰,分明是帝王之尊,他整个人却狼狈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地跑到了绮雪的寝宫。
一路上,薛总管问过有没有人知晓贵妃娘娘的下落,却没有一个宫人说得上来,只有一个内侍颤巍巍地禀告:“娘娘他……娘娘他可能还在寝殿里……”
霎时间,贺兰寂被这个噩耗打击得眼前发黑,险些头晕目眩地倒下去。
但知道自己不能倒,偌大的行宫中,真正在意圆圆生死的却只有他,圆圆需要他,如果他倒了,圆圆怎么办?
圆圆就是他活着的意义,就算他死,他也要拖着自己的尸骨从地狱中爬出来,救他的圆圆离开。
寝宫的门前空无一人,如果不亲自进去,就无法知晓绮雪到底在不在里面。
但寝宫已经被大火点燃了,火光冲天,浓烟盘桓,灼热炽烈的气浪和烟尘几乎能将人的皮肉融化,只是飞溅出几粒火星,就把贺兰寂的皮肉烫出了血痕,汩汩地流出了鲜血。
“圆圆!”
贺兰寂心急如焚,高声呼喊着绮雪的小名,便要冲进着火的宫殿,薛总管惊恐万状,死死地抱住他的腰:“陛下,您不能进,不能进!就让老奴替您进去寻找娘娘吧!”
“薛明,你让开!”
贺兰寂有力的双手颤抖着,素来沉静的幽深凤眸却流露出深深的惶然,只要想到绮雪有可能还在殿中,他就根本无法保持冷静:“我必须找到圆圆,我必须找到他!”
“我只有圆圆了,我不能失去他!你让我怎么等下去,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中,却什么都不做吗?!”
他一脚踹开薛总管,甩开繁复的帝王袍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只身冲进火海:“圆圆!”
“陛下!!!”
薛总管痛哭流涕地呼喊着贺兰寂,但他的声音已经湮灭在大火之中了,彻底被贺兰寂抛在了身后。
此时此刻,贺兰寂的双目被烟火灼烤得猩红发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魔地奔走在火海里,嘶哑地喊着绮雪的小名:“圆圆!圆圆!”
他的脑海中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唯一的念头——
找到圆圆,然后带他离开。
圆圆活着,他就活着。圆圆死了,他和他一起死。
寝殿中到处都是浓烟、倒塌的木梁和熊熊燃烧的桌椅书架,贺兰寂的鞋很快就被温度极高的地面烤化了,“滋啦”一声,他的足底被烤得鲜血四溢,一步一个血脚印,他却像是无知无觉,走到了寝殿的最深处。
“啪嗒……”
幔帐被烧断了,半融化地掉落在了地板上。
他看到“绮雪”躺在床榻上,安静地一动不动,像是在昏睡,又像是已经死去。
一刹那,贺兰寂的心跳静止了。
“圆……”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两步,不慎被倒塌的屏风绊倒,似刚学会爬行的婴孩,在地面上笨拙地半走半爬着,膝盖和手掌被撩出不少血泡,就这样脏兮兮、血淋淋地挪到了床榻前。
“圆圆……快醒醒!是我,我来了……”
贺兰寂红着眼眶爬到床榻上,嗓音沙哑哽咽,握住“绮雪”的肩头,哑声唤着他:“圆圆,快起来,快跟我说句话……不,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动不了也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我这就带你走……”
他拉起“绮雪”的手臂,将他搀扶起来,却发现“绮雪”的身体格外冰冷,也格外僵硬,根本不像是活人,甚至连胸口也没有起伏。
“圆圆,你不要吓我……你……”
贺兰寂的脑海中“嗡”的一声,身体全然僵住了,他惊惶得不知如何是好,语无伦次地说:“不会的,你不会……”
“陛……下……”
就在贺兰寂慌乱到极点的一刻,他怀中的“绮雪”突然动了动,昔日如花瓣般娇艳的双唇却被烤得枯干,吐出了极轻的声音:“陛下……”
他的眼尾缓缓滑出泪水,却是血红的,因为这具傀儡中没有泪,只有血,他心疼到了极点,便只能流出血泪。
因为太过担心贺兰寂会闯入火海中寻找自己,绮雪最终还是请求玄阳将他的神识送了过来,附在了傀儡之上。
而就像他所想的那样,陛下真的来找他了,他没有丢下他……
更多的血泪从绮雪眼中流了出来,他附在傀儡上,其实没有痛感的,可是他的心好疼,他好心疼他的陛下。
他小声地啜泣着:“陛下,你不该来找我的,你不该来的……”
见绮雪还活着,却流出了血泪,贺兰寂以为他的眼睛被熏坏了,赤红的双眼也骤然涌出泪水,沙哑地回应道:“我该来的,圆圆,我才是最该来的人。”
“可是,可是我……”
血泪将绮雪的视线浸泡得模糊,他呜咽着,被玄阳精心雕琢出来的心脏似乎快要碎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痛恨贺兰寂对他的爱。
为什么陛下要这么爱他,他不该爱他爱得这么深的……
因为这样。
他就只能死在陛下面前了。
第110章
火海映照着妖艳的红光, 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将周遭变得光怪陆离。
贺兰寂替绮雪擦去满脸的血泪,捧着他的脸说道:“圆圆, 你变回原形,我抱你出去。”
绮雪摇摇头,表示自己做不到。他目前这具身体只是傀儡,不能变回兔团,况且他不想被贺兰寂救出去,他附身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贺兰寂安全地逃离,而他必须死在这场大火里。
他强忍着心痛, 挣脱贺兰寂的手:“陛下,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变不回原形了。”
贺兰寂心弦绷紧:“你怎么了?”
“地气……”绮雪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这场大火是地脉外泄的地气引发的,地气有毒, 我吸了太多地气,所以……”
这也可以解释绮雪为什么没有提前逃出宫殿, 贺兰寂望向绮雪的目光满是心疼,却越发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别灰心,圆圆,我抱你出去, 等我们回到上京,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身体。”
他不顾绮雪的挣扎,将绮雪打横抱起,向火焰最少的地方冲了过去:“圆圆,掩住口鼻, 不要吸太多的气。”
他抱着绮雪,小心地以手掌护住他的脑袋,在大火中穿梭。
“嘭!”
烧焦的横梁从中间断裂,重重地砸落下来,几乎贴着两人的身体擦过,砸穿了几近融化的地板。
若不是贺兰寂躲避得及时,他和绮雪就险些被砸中了,但烧断的横梁贯。穿了通向殿外的路,贺兰寂不得不抱着绮雪原路返回,再寻找其他的出口。
他们穿行于火海之间,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衣摆的边缘,一切都在融化、焦烂、灰飞烟灭,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
如若坠入了号叫地狱,除了噼啪作响的烧灼声,殿外还在回响着宫人凄厉的尖叫和哀嚎,锋锐地刺破耳膜,穿透脑海,刮擦着耳骨和血肉,恐怖得足以将人逼疯。
绮雪紧闭双眸,难过地抓紧贺兰寂的衣襟。
他看不清贺兰寂的面容,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情呢,他也会害怕吗?会害怕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吗?
“滴答……滴答……”
绮雪突然听到了微弱的滴水声。
这阵水声离他很近,似乎就是从他的身体传来的。
他感觉到皮肤有些湿润,伸手一摸,竟摸得一手滑腻,散发出鲜血的味道。
用兔毛做的皮肤有一部分已经被火焰和高温烤化了,汩汩地往外渗血,因为没有痛感,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体竟然会融化。
他必须快点死了,他不想在陛下面前化成一滩血水,那太难看了……
绮雪努力地蜷缩在贺兰寂的怀里,遮住冒血的皮肤,不想让贺兰寂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传进了贺兰寂的鼻子里,他脚步一顿,心瞬间一慌:“圆圆?你受伤了?”
“啪嗒。”
地面上是贺兰寂血肉模糊的血足印,而绮雪的血正好落进了他的足印之中,两人的血交融在了一起。
绮雪的衣裳被染红了一大片,甚至濡湿的衣摆还在往下滴血。
贺兰寂的面孔骤然褪尽血色,浑身颤抖起来。他平直而宽阔的肩背如起伏的山脊,向来是稳重有力的,此刻却是那么摇摇欲坠,似即将崩塌的峰峦,轻轻地向下塌陷。
他想蹲下来检查绮雪的伤势,绮雪却按住了他的手,轻声地说道:“别看……陛下,没用的,止不住血,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他柔美的面容苍白虚弱,生机渐渐衰弱,贺兰寂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成了一团烂肉,时时刻刻地向外渗血,疼到无以复加。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圆圆会遭受到这么多的磨难,明明圆圆没做错任何事,若是天道要降下天谴,那也该由他来承受,为什么偏偏是圆圆担负了这一切?
贺兰寂的嘴唇在发颤,五指覆上绮雪的手背:“圆圆……你疼不疼?别怕,有我在,我很快就会带你出去。”
“没事的,陛下,我不疼……”
绮雪眼睛受损,视野里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清贺兰寂的轮廓,努力地朝他微笑:“是不是离出口很近了?我们就快安全了……”
“对,很快了,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闭眼,也不要睡觉,我这就带你出去!”
贺兰寂嘶哑地答应他,双臂肌肉鼓起,用尽全力保持上身的稳定,不让绮雪颠簸摇晃,疯了似的向前方跑去。
他赤脚踏在烧红的木炭上,血淋淋的皮肉发出“滋啦”的声响,但他早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绮雪,就连他自己也无关紧要,绮雪就是他的命,要是绮雪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自己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浓烟之中,他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
他的胸腔也仿佛燃烧着大火,浑身淋漓的汗水转瞬蒸发,烟灰挂满了厚厚的一层,皮肤灼烧得干裂,灰与血混合,如同灰扑扑的泥像。
他也即将到达身心的极限,却始终记得保护怀中的绮雪,将他护得很好,甚至没让任何火星落在绮雪身上。
终于,前方隐隐有风吹来,吹淡了浓烟,影影绰绰地露出了出口。
“圆圆,你看,是出口!”
贺兰寂精神一振,抱着绮雪,再次加快步伐,他心系绮雪的伤势,迫切之下,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木柱被烧灼得迅速开裂出了粗大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