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一大通,双方具是挂了彩。
纵使玄叶天赋极高,但终究比人晚出生了几十年,岁月积淀出的修为鸿沟并非瞬息间的爆发可以填补。最终,力有不逮的玄叶被玄煜猛得压倒在地。
玄煜满面的怒色在血液晕染下更显凶恶狰狞,他单膝压住玄叶胸膛,掌心凝聚出光球,眼看着便要轰玄叶个透心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不知从哪冒出的藤蔓突然缠住他手臂,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唰然抛飞出去!
“玄沐,玄叶……咳!咳咳!都出去!快!”弦汐半边身子撑着床栏,召出更多藤蔓将玄煜困住,对两个形容狼狈的孩子哑声喊道。
玄沐玄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跑掉,尤其是玄叶,方才那一场殊死搏斗以及被屈辱压在地上的一下已让他对玄煜恨意爆棚,他现在巴不得将玄煜剥皮抽筋千刀万剐虐杀个千百遍才舒坦,哪可能就这么离开!他一条胳膊化为龙爪,当即就要把玄煜的心肝脾肺尽数掏出来投喂乌麻。
弦汐无力地出声劝阻:“玄叶,停下!”
啪。
就在那尖爪即将没入玄煜胸膛的刹那,玄叶的手臂被一只青筋浮凸的坚实手掌稳稳攥住。
玄叶面色一凝,极缓地抬起头,稚嫩却布满杀机的金瞳中,一点点映出父君那张冷硬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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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濯带走了涂山萸和玄煜,也带走了玄叶。
重归寂静的寝殿内,宫人们默默收拾着残局,玄沐站在床边,为弦汐盖好被子。
弦汐黯淡的眼眸没有一丝神采,唇瓣微微张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苍白塑像。
玄沐担忧道:“母妃,先休息吧,一会我给您端药过来。”
弦汐被他的嗓音拉回神智,双眼空无地望向他,有些难以对焦:“玄沐……”她蹙眉轻咳几声,看着愈发孱弱。
玄沐拍拍她的背,轻柔回应:“我在。”
弦汐深深呼吸数回,勉强打起精神:“等你父君回来了,你多劝劝他,让他放过玄叶,或者从轻处置也好……”
玄沐动作一凝。
静了片刻,他道:“父君不会愿意听我说话。”
冰凉的掌心贴上他手背,弦汐哀伤地看他:“那至少也要努努力,你是玄叶的哥哥,总得帮帮他。玄叶这次太冲动了,你父君带他上天宫,怕是要把他关进天牢里,或者动用其他天族的刑罚。玄叶他身上还有伤,撑不住的。”
玄沐避开她的眼,“本就是玄叶有错在先,来之前我已经叮嘱过他不要惹到太子妃娘娘,他还这么任性妄为,父君罚他也是情理之中。”
弦汐愣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神色益发难过:“玄叶只是……只是太顽皮而已,等他回来,我会好好说他的。”
她握紧玄沐的手,几乎要落下泪来,“玄沐,玄叶是你亲弟弟,你们就兄弟两个,你不能对他坐视不理呀。”
“顽皮?”玄沐低声重复一遍这个词,抽出自己的手,凝起的眉宇间露出些许厌烦:“他咬断了娘娘的胳膊,打伤了天帝大人唯一的天孙,这些能叫作‘顽皮’?玄叶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几岁小孩了,他明法理,会术式,比我还强上几分,他刚才做出的一切分明都是故意而为之!他犯下这等弥天大错,难道母妃还想庇护他,找借口为他开脱?”
他痛心地看着弦汐,“母妃,究竟玄叶做出什么,你才会舍得让他受罚?”
他连声的质问逼得弦汐哑口无言。
弦汐红着眼圈,脑中不由回忆起当时那混乱可怖的场景,以及玄叶穷凶极恶的情状,一时无言。
许是积郁过久,看着弦汐怔然的样子,玄沐带着几近是报复和宣泄的快意,口不择言地继续说:“玄叶会做出今天的举动,是因为他不想母妃受伤,更不想对那位太子妃娘娘卑躬屈膝!如果母妃才是父君的正妻,那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用在那位娘娘面前那么卑微,玄叶也不用!”
“母妃,你将玄叶宠惯得如此无法无天之前,有想过他只是一个侧妃的孩子吗?有想过他离开这座龙宫之后,必须要对别人客客气气俯首称臣吗?有想过他身为一条天资出众的龙子,却连天宫都无法进入吗?!”
“你没有!你都没有!”
他歇斯底里又充满怨怼的征讨回荡在寝殿内,宫人们早已战战兢兢退了出去,留下满室空寂的回音。
弦汐彻底僵住,她木木地坐在床上,惟有战栗的肩膀与指尖还能够表现出,她是个活物。
玄沐深深吸入空气,又短促颤抖地呼出,最后,微湿的绿眸望着她,哽咽道:“母妃,你连一个幸福的家都没怎么给过我,你也知道父君有多讨厌我,如今竟还让我去父君面前,为享受到你们那么多关爱的弟弟求情……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末尾这句问询落下,仿佛生生撕裂了这么多年来积蕴的母子情谊。
那么深厚的情,被这么轻易地破坏。
弦汐望着他,心脏宛如也被扯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疼得骨缝都发冷。
微尘在空气中静静飘浮,许久,才被波动的气流吹乱轨迹,玄沐擦干眼睛,转身走向大门。
“……玄沐。”
弦汐在后面低哑地唤他。
玄沐顿足,扶着门扉,微一回首,眼角却没真正瞥到她,“何事。”
弦汐默了少顷,“伤还疼吗?”
门扉前的皙白手指轻轻一颤,玄沐下意识想拨弄染血的袖袍。
可他到底是没动,只淡淡说了声:“不疼了。”
“……那就好。”
玄沐踏出寝殿。
回房的路上,泪水渐渐打湿衣襟。
玄沐姿态端方地走着,面容却已哭得极难看。
但凡母妃在最初的时候就问他一句:还好吗?
只是一句也好。
那样,哪怕让他跪在父君面前乞求他放过弟弟,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先于弟弟的一句关怀而已啊。
玄沐冲进书房,委屈又崩溃地大哭着。
*
是夜,龙宫的一切悉数恢复原状,整洁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
雕花大门吱呀一声敞开,弦汐倚着床栏,双眼无神地注视着那双黑靴一步步靠近。
“玄叶被押进天牢了。”玄濯一边脱下外衣,一边说,“父王打算断他一臂补偿涂山萸,然后把他在天牢里关五十年反省思过。”
弦汐心口一沉,浑身血液凉得彻底。
大脑仿佛陷入漫长虚无的空白,失魂间,她听到自己颓靡虚弱的声音:“五十年……这怎么行……”
这不就意味着,玄叶的少年时光都将在牢狱中度过吗?
玄叶那样活泼天才的孩子……不能沦落到那种境地啊,不能像她这样受困于囚笼之中啊。
弦汐惶惶地呆怔片刻,竭力翻身下榻,慌乱得连鞋子都忘了穿,却又被玄濯轻而易举地捞回床上。玄濯漠然觑着她:“你去哪?”
弦汐唇色惨白:“我要去找玄叶,我得把他带回来……”
玄濯微不可察地嗤了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这声轻嗤入耳,弦汐蓦地定住。
良久,她慢慢望向玄濯,“你能把他带回来吗?完好地带回来。”
玄濯微眯起眼眸,笑意深长:“当然能。”
弦汐等着他下文。
片刻后,她等来玄濯的三个字:“腿张开。”
“……”
弦汐低下头,躺回床上。
纤长发丝铺散满枕,她解开衣服,掰开双腿,温顺如同待宰的羔羊。
——
次日,玄叶被玄濯全须全尾地带回了龙宫。
玄叶不仅肢体完好无损,衣服还换了身新的,看起来似乎是天宫的形制,繁复而华美,与他那阴沉沉的难看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门口等候已久的弦汐见到他,立即迎了上去,“玄叶!”她欣喜地喊道。
不知是不是站太久了腿脚发麻的原因,她步履隐约有些蹒跚。
玄叶眼睛一亮,继而又委屈地黯然下去,巴巴喊了声:“母妃!”
弦汐匆匆走到玄叶跟前,先将他紧紧抱了一下,而后又握着他的肩膀左看右看,忧心道:“玄叶,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这几天在天牢里有没有受欺负?天帝大人有没有罚你?”
玄叶撇着嘴,“伤好了,没有受欺负,也没有被罚。”
“玄煜和涂山公主有去找你麻烦吗?”
“没。”
弦汐稍稍松出一口气。
一旁的玄濯侧眼瞧着他们母子情深,目光在弦汐披着单衣的瘦削身形上略微停顿,不咸不淡道:“进去说吧,外面凉。”
弦汐正好也等得有些累,于是牵着玄叶,往前殿折返。
她牵着玄叶,玄濯便从另一侧牵着她。
若换做以往,弦汐定当会迅速躲开,可这次她却没有躲,只顺从地任由玄濯拉住她的手。
这一细微变化被玄叶看在眼里,玄叶眼神变了变,默不作声地转向别处。
宫人替他们拉开大门,碰巧,听到声音的玄沐也正要从里面出去。
——一打眼,就见他们三人像是和睦的一家子般,并肩走了过来。
这画面深深刺痛了玄沐的眼睛,他移开视线,淡声道:“父君,母妃,……玄叶,你们回来了。”
注意到他神色里丝丝消沉,弦汐下意识要松开握着玄叶的手,去安抚玄沐。
然而指尖松懈的一瞬便被玄叶不高兴地用力抱住。
弦汐又试着用另一边,岂料玄濯也不肯放手。
她没办法,只好俯着身,尽量凑近玄沐,“玄沐,你怎么在这里呀?不是说要去书房背书……”
玄沐微微偏头,与她拉开距离,“背完了,过来等你们。”
他的冷漠太过明显,弦汐笑容凝滞住,半晌,才讪讪地道:“这、这样啊。”
气氛显然有些尴尬。
玄叶看看弦汐,又看看玄沐,满脸的莫名其妙;玄濯则置若罔闻,兀自拉着弦汐踏进殿内。
玄沐无声地跟在他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