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状似恭敬地转过头来,再次向着精灵道谢,表示自己一定会按时到达。
见她态度还算是不错,精灵才勉强挥了挥手,算是放过了她。
一出门,嵇瑶就看见了排排站在门边的塞缪三人。
他们安静地靠在墙边上,冷风裹挟着刺骨寒意从走廊尽头处猛灌进来,风声猎猎作响,可他们竟没有一个人有离开此处先行回去的意思,而是耐心等着她出来。
嵇瑶心下柔软,又将袖口处藏着的那株白灵藏得更深,才转身招呼伙伴们,“咱们先走吧。”
没错,她偷偷带了一株白灵出来。
虽然女巫的“复刻”需要一定的条件,不能手指一伸一捏这样完成,但她又不是只掌握女巫的术法,在她松开掌心、将白灵放进那个布袋的时候,嵇瑶又悄悄从袖口处抽了一张符纸出来,变作了白灵的模样,代替原来那一株白灵放进了布袋之中。
但是仓促之下,她却没办法避开精灵的视线点燃符纸,以免引起精灵的警觉,无奈之下,她只好用灵力将那一张符箓变作了白灵的模样,可这样一来,效果大打折扣了。
符箓变作的白灵只有外观上和真正的白灵相比才算得上毫无差别,但只要精灵打开布袋,要一株一株检查,就能很快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
她用障眼法变化出来的那一株白灵,没有丝毫效用。
不过布袋之中的白灵数不胜数,想要发现她的那一株白灵,和大海捞针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想到这里,嵇瑶心下微松。
她想了一路,现在一抬起头,才发现他们早就已经走出了塔的范围,回到了石屋之中。
等石屋的门关上,完全身处密闭的环境之中,她的身心就更是松弛,索性一屁股坐在了石板之上。
面对着伙伴们齐齐看过来的视线,嵇瑶抬起头,视线交错间,她就知道他们肯定发现了什么。
可从塔中到石屋这样长的一段路,他们却没有一个开口发问的,而是如同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安静地等着嵇瑶自己开口。
他们最了解嵇瑶不过,如果有紧急、重要的事情的话,她肯定会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地告诉他们,如果没有的话,想必是因为觉得环境不安全,或者没有必要,才闭口缄默不言。
果然,在确认周围没有别的人之后,嵇瑶掏出了那一株被带出来的白灵。
塞缪先行接过,他知道每天都有精灵负责检查、清点白灵的数目,想要带一株白灵出来的话,虽然算不上是难如登天,却也实在是麻烦至极。
他相信嵇瑶不会做无用功,花这样大的功夫只为了带一株可有可无的白灵回来,可饶是他翻来覆去的看,也实在发现不了这一株白灵和他们自己培育出来的白灵有任何区别。
见塞缪眉头紧皱,其余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先是嵇瑶满脸凝重地将这一株白灵带了回来,再是塞缪一脸苦大仇深,难道这一株白灵上面,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嵇瑶托腮看着他们如临大敌地凑在一起,不由得拉长了语调:“别猜了——这一株白灵的古怪,你们是看不出来的。”
不仅仅是他们,这魔法塔之中,相信除了自己,应该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出来了。
存活于世的女巫少之又少,除了陵蕴那种实力强大又隐居的,剩下的基本上都在塞洛斯学院了,也难怪维利亚敢直接做这样明显的手脚,不就是认定了没有人能看出来吗。
她仔细地将这一株白灵的残缺之处告诉了伙伴们,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果然和嵇瑶一开始的反应一样,比起站在魔法塔的立场上苛责,他们更想要知道,维利亚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达格纳低头看了看手中散发着淡淡荧绿色光芒的白灵,不由得挠了挠头,小声问道:“她不会和瑶瑶一样,是咱们学院派过来的卧底吧?”
还没等嵇瑶开口,达格纳身边的塞缪就率先反驳了他这个猜想:“不太可能。暂且不说我们从来没有在学院之中见过她,就我所知,她比韦尔蒙还先加入魔法塔,咱们学院应该不至于未卜先知到这种程度。”
“就是,”费多巴接上了塞缪的话茬,继续道,“而且就算假设她是咱们学院的卧底,那我们当初还用那么费劲才知道魔法塔的存在和地址吗?”
嵇瑶默默点头,要维利亚真是他们这边的就好了,她一开始就不用大费周章地招魂了。
不过……等等!他们这边?
嵇瑶灵光一现,她招招手将几个伙伴招呼过来,压低声音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将维利亚招揽过来?”
她话音刚落,整间石屋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怪其他人没有第一时间接上她的话,实在是这个想法太过于大胆,让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塞缪斟酌了一下,还是委婉开口道:“可能很难。”
毕竟就他们这连日的观察而言,魔法塔之中,不管是精灵还是龙族,都会对力量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追求和渴望,那样多的精灵心甘情愿地泡在房内,日以继夜地培育白灵,不就是为了得到一次祭祀的机会吗。
不仅如此,他们能隐隐感觉到,除了对力量的执念,整座魔法塔上下好像还有一个更加宏伟、远大的目标,甚至连摧毁塞洛斯学院,都是达成这个目标的一环。
他们曾经为此私下讨论过,可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结果来。只有塞缪能隐隐感觉到,这目标好像和纯血精灵与非纯血精灵之间的对峙有关,但他又能肯定,绝对不仅是这样这么简单。
他们都知道塞缪口中的“很难”是一种委婉说法,嵇瑶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只是伸了个懒腰,悠哉道:“‘很难,不是’不行‘。要是能见到她一面就好了。”
火光电石间,嵇瑶脑海中又浮现了之前从精灵那里听到的对话,她倏然转头,向着达格纳问道:“如果别人说想要你的鳞片,你是什么感受?”
达格纳突然被问道这种问题。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少年高挑的红色马尾在空中轻轻晃荡两下,他才踟蹰着回应道:“呃,不管关系怎么样,总有种不尊重的感觉。”
是了,维利亚和魔法塔这位“主教”的关系,大概也算不上太好。
嵇瑶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起码她已经可以肯定,维利亚和魔法塔并没有完全站在同一条线上。
那么在从他们双方延伸出去的这两条平行线之间,总能找到容许她插进去的空隙。
第67章 向前飞吧
果然, 在失去了那一次祭祀机会之后,嵇瑶他们就只能终日待在塔里那间房间之中,举目望去皆是等着灌输力量的幼苗。
这几日下来, 嵇瑶和塞缪这种收了力的倒算是还好,可费多巴就不行了,力量消耗过度, 让他这段时间都面色苍白、身体虚弱。
嵇瑶曾经尝试过偷偷用女巫的坩埚给费多巴熬制恢复力气的药剂,可终归是治标不治本,他们谁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算是完全摸清楚魔法塔的底细,一直这样耗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矮人的体质本身就较差一些, 再加上连日以来的消耗, 更是不堪重负。连一向镇定的嵇瑶也坐不住了, 在石屋之内来回踱步, 思考着解决方法。
在那些精灵的眼皮子底下作弊显然是行不通的, 她上次想要从那个布袋之中替换一株白灵来都花费了不小的力气,还是在本身有能力保证的情况下,可矮人的技能点全部点在了炼金和机械傀儡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他们现在身处于魔法塔之中,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如果要想搞一些小动作,要冒的风险可就太大了。
前功尽弃也就算了,能不能在围攻之下保存性命都难说。
脚步声在石屋之内回荡, 显得这不大的空间更加空旷和寂静。除了费多巴本人,其余三人皆是一副忧心仲仲的表情,可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们好几天,他们没办法亲眼看着伙伴拿着生命冒险。
嵇瑶心中很清楚, 如果费多巴继续像这样每天透支自己的力量,早晚会被魔法塔那些仿佛没有尽头的种子淹没、变成一具干枯、腐朽的尸体的。
银灰色的长发顺着嵇瑶的肩头飘荡,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在塞洛斯学院时女巫的穿着打扮,她对于没有帽子压着的长发颇有些不适应,变成精灵的这段时间以来,她也是一直是将长发束在脑后的。
可是现在,她编好的发辫早已散开,凌乱地堆积在肩头,长短不一的发茬散落在暴露在外的脖颈处,要是换做平时,她早就三下五除二将这烦人的发丝尽数拢起,可是现在,她却像是压根意识不到一般,还在绕着石床焦虑地踱步,连步伐都未曾慢下过半分。
费多巴坐在正中间那一张石床之上,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被伙伴们注意到,察觉那几道原本焦虑的视线都向着自己这边汇集,费多巴才慢慢开了口。
“你们不要想着回去,我能坚持住。”
他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被嵇瑶失声打断:“这怎么行?”
她在刚刚的沉思之中已经盘算过了,虽然说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摸清楚“祭祀”的运行逻辑和魔法塔的底细所在,可目前为止,他们也只是从日常的蛛丝马迹和上次捕捉“祭品”的行动之中隐隐摸到边框了而已,距离这个目标达成,实则还有不少的一段距离。
诸多问题依旧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没办法放下不管。
可是时局最大,她不能拿费多巴的生命开玩笑,那个“白灵”要是在培育下去,耗费的就不是他的力量了,而是生命。
嵇瑶结束了漫长的踱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费多巴的面前,郑重道:“这两天,我们就要开始想办法脱身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和那个立场成谜的维利亚大人,就等着日后再说吧。
站在费多巴身边的塞缪和达格纳也是一脸赞同的点头,在他们心中,同伴的性命比遥遥无期的任务重要了不止百倍,就算前功尽弃又怎样?他们能做到第一遍,未尝不能做到第二遍,如果只是因为前期投入的沉没成本放弃未来更加重要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嵇瑶的话,就是他们心中的想法。
面对这眼前一张比一张焦急的脸,费多巴却是淡淡地摇摇头。
“不。”
自从成年以来,因为灵魂献祭而带来的压力和痛苦不知道要胜过现在多少倍,在可以忍受的情况下,为什么宁愿放弃更进一步的机会,也要选择退而求其次呢?
他从小就认清了矮人一族的生存状况,情愿献上灵魂和寿命也要换来安稳的手段和武器,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定数的,他们没有必要为了自己一时的伤痛就停下前进的脚步。
费多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语气诚恳至极,他是真的觉得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非常可惜,野妖精的青睐不是想得到就得到的,初步的认同和信任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他不想放弃。
三人顿时哑口无言,他们当然知道费多巴说得是真心话,可就因为他说的是真心话,他们才不能借着这一份“真心”,去做一个会对这颗真心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决定。
嵇瑶又向前走了几步,费多巴变成精灵之后身形就修长了几分,就算是坐在相对较矮的石床之上,嵇瑶也不用弯下腰才能和他对视了。
“……疼吗?”
她直视这那一双柔和的眼眸,执拗地轻声重复道:“疼吗?”
那些力量枯竭以至于难以入眠的夜晚,那些来来回回压榨身体才能勉强挤出一丝能量的瞬间……不觉得很疼吗?
她体会过浑身灵力耗尽的感觉,仿佛原本完整的整个人都只剩下了一套干枯、单薄的皮,满身的血肉被消耗殆尽,只剩下这一副空荡荡的皮,被灌满了凛冽冰冷的寒风,在深夜漫步目的地飘荡。
费多巴愣住了,他实在没有想到嵇瑶会这样问。他体会过灵魂撕裂、消失的痛苦,也体会过滚烫液态金属扑面而来的高温,他本想说,这都不算什么,可话到嘴边,望着那一双澄澈的碧绿眼眸,他却又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好像有人在深夜接住了空荡着漂浮的他,他的手心被紧紧握住,丝丝缕缕的暖意慢慢在身体之中浮现,驱散了那些刺骨的寒冷。
费多巴眼眶发酸,他别过头去,喉咙像是塞满了什么东西,哽咽着无法说出话来。
塞缪和达格纳贴得更近了些,嵇瑶单膝蹲下,扶住了费多巴的冰冷的、空荡的膝盖,她轻声开口:“最多后天,我们就走。”
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
关于如何逃离,嵇瑶早在心中想好了对策。
索性这种事情也算不上是第一次干了,她现在已经驾轻就熟,只需要几张引雷符引来雷电和烈火,将他们身处的石屋焚毁,再来几张幻形符,伪造成他们的尸体,还需要……
几声“笃笃”的轻响将她从思绪之中拉回,嵇瑶反射性低头一看,手中的白灵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原本细短的茎身在力量的灌注下越拉越长——
没问题呀!
她确认过手中的白灵没问题之后,反射性的抬头一看。
眼前的精灵正是那天下去负责检查验收白灵的那一位,精灵面容沉肃,目光平静,像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见她这么久才反应过来,精灵有些不满地抿抿嘴,从鼻腔之中发出了一声轻哼,这才开口道:“你,带人把白灵送到前线。”
见面前精灵的表情似是愣怔和抗拒,他心中不满更甚,加大了指尖处的力度,又敲了两下桌子,“我这是在通知你。”
不是在和你商量。
所以,你没有反驳的余地。
在来之前,米尔顿并没有交代过还有这样一个环节,不过在短暂的愣怔知州,嵇瑶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摆出了一副谦卑的表情,点头称是。
见她现在的态度还算是端正,精灵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轻微放缓了些,仿佛正在给她编织一个美好又虚幻的梦境:“马上就是论功行赏的日子了,你是新来的,要讲规矩。”
精灵话语模糊,但华夏长大的嵇瑶还是在火光电石间读懂了精灵的来意。
所需要的白灵已经全部培育好了,接下来就是按照数量论功行赏的日子,嵇瑶完成量不错,按照以往的惯例,是必然能排得上名号的。
可这样一来,就白白抢掉了别的精灵的位置,她是新人,没道理和资格享有这份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