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大盛红光,嵇瑶面前的那一张符纸的光芒渐渐平息下来,银发碧眸的精灵睁开眼的瞬间,整张符纸瞬间化为灰烬,飘落在地上。
塞缪上前两步推开窗,凛冽的寒风倒灌进窗内,裹挟着那些零落的符灰四散。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嵇瑶,即使这一场安魂仪式已经结束,可她却依旧静静站在原地,碧色水眸中是尚未散去的哀恸,恍若一株静立在漫天风雪之中的松柏。
塞缪沉默下来,见室内已经见不到符灰的踪迹之后,他再一次抬起手,将那一扇窗户合上。
不知道是因为一股突如其来的风还是窗户合上的声响,当塞缪再一次回过头的时候,嵇瑶已经开始挪动脚步,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塞缪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快步上前,跟在了他们三人的身后。
就在嵇瑶抬手握住门把手想要推开的时候,她身边的达格纳突然瞳孔一缩,在那双金瞳倏然化作竖瞳的那个刹那,达格纳紧紧地握住了嵇瑶的手,对着尚且还有一些恍惚的精灵悄悄摇了摇头。
他们俩身后的费多巴和塞缪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动作,纷纷止住动作,停留在了原地。
透过紧闭的木门,嵇瑶渐渐感觉到有两股气息由远及近地传来,这两道气息当中,有一道稍显熟悉,但另一道就是完全陌生了,大概连擦肩都未曾有过。
嵇瑶放轻了呼吸,努力收敛起全身的气息,那脚步声也慢慢从远处飘来,一下一下如擂鼓般敲击在她的心上。
但比起这脚步声,更先传来的反而是模糊的、似有若无的交谈声。
“……布迪南……醒了……伤……”
布迪南?嵇瑶的耳朵敏感地颤动两下,精准捕捉到了关键词,但她却没有将注意力分给这生理反应半分,而是为求保险又抬手甩出一道符咒,将四人的气息遮盖得严严实实。
那脚步越来越近,传来的交谈声也愈发清晰。
“女巫……没有找到,已经派了人去。”
和布迪南有关的女巫?
嵇瑶努力回想了一下,是那一位名叫“维利亚”的女巫?
但是来自脑海深处的感觉却让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论,比起这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巫,她的潜意识中觉得,两人对话之中的“女巫”,更大可能指得是自己。
“一开始,布迪南只想得起来她是东方面孔,后来才不确定地告诉我,这一位女巫很有可能来自塞洛斯。”
“哦?”
另一道声音饶有兴趣地发出疑问,“女巫们一天一张脸,因为喜欢东方面孔而每天花费一瓶易容剂也说不定呢。”
他说的是实话,易容药剂是女巫们的拿手好戏之一,有些女巫的确会因为觉得新奇或是好玩,借助易容药剂的力量每天更换一张面孔,毫无规律,难以捉摸。
嵇瑶在塞洛斯念书的时候就见过数千张不同的面孔,可是女巫学院说到底也才不到一百人,每天更换容颜是这个年纪的女巫们最感兴趣的事情之一。
她原本还想像之前那样记住同学们的脸,好和名字对上号,可自从经历了向数十张不同的脸询问性命却得到了同一个答案的事情之后,她就放弃了这样的执念,只对名字感觉到耳熟了。
嵇瑶的回忆还没有结束,那道声音就再一次开口,比起之前类似于闲聊的玩笑话,这一句倒显得格外郑重其事。
“不,大人。听说塞洛斯今年和东方进行了交换,那位女巫也许真的来自东方。”
“嗯?”
那道声音听上去仿佛突然带上了半分惊疑,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玩味,
“真有意思。格温那个老东西平时不是最排外吗?怎么突然重启了交换?”
他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交换还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塞洛斯学院才刚刚成立没多久,但就算是在塞洛斯学院建立的头几年,院长格温迪琳也没有过想要再一次启动交换计划的念头,仿佛这一惯例已经随着战火的平息被掩盖在了无尽的废墟之中,再也找不到半分踪迹。
那道气息让嵇瑶觉得熟悉的声音再也没有开口,而是陷入了沉默。
嵇瑶愣怔在原地,原来塞洛斯……是突然才打算接受交换生的吗?
她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狄娅老师时的场景,白色长发的女巫带着高大微斜的巫师帽,在挂满书画、充斥墨香的古韵静室内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而突然接受交换申请的她也是满心灰暗。
可算至今日,竟然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嵇瑶有些恍惚,但很快就从这种带着稍许惆怅的状态之中抽身,陷入另一个问题之中。
那么,塞洛斯又是为什么突然开始招收交换生呢?
可没等她细想这个问题,门外的声音就再一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索。
“算了,谁知道那个老家伙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布迪南说她有可能来自塞洛斯?怎么看出来的?”
尽管现存于世的女巫并不多,且大部分都集中在塞洛斯学院,但是他清楚布迪南的秉性,这不可能是他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
他话音落下,另一道声音却迟迟没有接上,像是有些迟疑。
“布迪南我还不清楚?我从小看到大的狗。他倒是比那些矮人忠心的多,情愿被刀磨出血也不打造机械傀儡。”
那声音轻蔑地哼笑一身,无声地催促着另一道声音接话。
“……是韦尔蒙。”
“什么?”
那道声音满是犹豫意味,他知道对面的这一位肯定听清楚了他这一句话,但“韦尔蒙”三个字现在是这一位大人心中的禁词,它代表着数不尽的心血和资源付之东流。
嵇瑶皱一下眉,她自问和精灵学院那边没有什么接触,之前也没有见过韦尔蒙,没道理韦尔蒙能认出她的脸。
而且那天,在布迪南接近他们的时候就被塞缪发现了,他没有见到韦尔蒙的最后一面。
那道声音的主人显然是因为这道发问而开始犯难,但踌躇片刻之后,那声音却突然再次响起,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全貌尽数说了出来。
“和那个女巫同行的,就是韦尔蒙之前向您祈求网开一面的精灵,他是塞洛斯的学生。”
……塞缪?!
嵇瑶惊愕地转过头,当她的视线和塞缪交汇的那一瞬间,脑海中如走马灯般突然闪过几段零碎的画面,让她霎时间失去声音,如鲠在喉。
她想起来了。
在她努力操控着韦尔蒙,想要问出下一个问题的答案时,塞缪突然跑了过来,提醒她布迪南马上就要赶过来了,让她赶紧行动。
而那时,明明已经被嵇瑶的灵力操控得昏昏噩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韦尔蒙却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脱口而出塞缪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她还以为是心神摇晃让灵力的输送出现了问题,导致操控的不稳定,可现在一对证,却更像是突然看见重要东西、勉力转醒的刹那。
可是……韦尔蒙为什么会将塞缪记得这么清楚?难道只是因为同是塞洛斯的学生?
嵇瑶苦思冥想,却还是想不出来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塞缪之前明明说他和韦尔蒙关系平淡,只是擦肩而过、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可这样的关系,真的能让一个精灵在身体完全被灵力操控的时候想起之前的事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两人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愣怔在原地,紧接着恍然大悟——
“哦,就是他之前说,救过他命的那个精灵?”
第63章 女巫占精灵多少?
……救命之恩?!
嵇瑶猛地转头, 看向同样满脸疑问的塞缪,达格纳和费多巴的视线也同时投射过来,如同探照灯一般投射在塞缪身上。
同时被这样激烈的视线同时注视着, 精灵难免有些不太适应,银月色的长发在脑后轻微晃荡,代替他的主人轻轻摇头。
门外一直有气息停留, 他们无法开口用正常的声音交谈,塞缪只能迎着这让人如芒在背的视线迟疑地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一件事根本就没有印象。
其余三人顺利接收了来自塞缪的回应,但这回应如同浇在烈火之上的桐油, 非但没有将这火熄灭, 反而助它烧得愈发旺盛。
但现在这个关头, 他们也没有办法抓着塞缪问出事情的始末, 只能抓心挠肝地蹲守在原地。
但是很快, 那一道声音就给了他们答案:
“是他刚进入塞洛斯那一年期末考核的事,要不是那个叫做‘塞缪’的精灵,怕是他早就已经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事情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嵇瑶四人都是塞洛斯学院出身的学生,自然对塞洛斯学院的考核机制清楚无比,塞洛斯可不会管是不是第一年入学的学生, 只要是在塞洛斯学习的学生,都必须参加相应的期末考核。
就比如说嵇瑶,因为身份特殊、课程也和其他的女巫不一样, 所以她今年的期末考核是陪塞缪一起去纯血精灵的隐绿林,但是事情越扯越多,越扯越乱,她都已经忘记问狄娅老师关于期末考核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 嵇瑶的心不自觉一紧,但门口处很快就又传来了新的对话声,立马将她从这种状态之中抽离。
“呵,那他岂不是更应该感谢我们?要不是当初那一场祭祀,他现在就已经被那些纯血精灵蹉跎死了。”
原来如此!
嵇瑶恍然大悟,之前他们去乌尔达林探寻韦尔蒙的踪迹,找到了韦尔蒙的坟墓却没有发现尸体,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个时候,韦尔蒙接受了第一场祭祀,重获新生。
也正是在那一天,他和塞洛斯学院割席,正式站在了塞洛斯学院的对立面。
那个声音却没有再将这话接上去,韦尔蒙突如其来的死是扎在主教身上的一根刺,他现在贸然接话,无异于是在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拨动着这一根刺。
果然,主教的声音停滞片刻,嵇瑶不敢分身,仔细捕捉着下一次交谈之中可能出现的关键信息,可没有想到,迎接她的是一声轻蔑至极嗤笑。
“他还记不记的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塞缪可是一个纯血精灵。他不应该恨死纯血精灵了吗。”
粗听之下,这道声音之中好像全部都是出自好心的关切和疑惑,可如果竖起耳朵,仔细感受着话语之间的情绪起伏,就能发现这掩映之下,看戏般的玩味和恶劣至极的调笑。
原来在他们心中,别人的伤疤和净土,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吗?
嵇瑶攥紧拳头,可还没等她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全部显现出来,那声音就讪讪地转移话题道:“大人,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去追查那一名女巫的信息了。”
听到这样明显的转移痕迹,主教倒也不脑,只是跟着面前教徒的脚步向前走,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之间,只剩下这道声音叹息一般地微微笑道:“去吧,不过要我猜,格温那个老家伙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嵇瑶默默蹲在门后面,听他们讨论着抓捕自己的消息,心中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就有一点啼笑皆非了。
且不说她本人现在就站在这里,野妖精们的伪装冠绝天下,绝不可能轻易被人识破,就说学院之内,清楚了解她信息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想要探听消息,就必须得从他们这几人入手。
而想要从狄娅老师手中获得关于她最准确的信息,更是难如登天,这些人就等着空手复命吧。
嵇瑶一遍感受着逐渐远去的气息,一边忍不住悄悄翘起嘴角。
他们循着射箭场上那一支箭矢一路追查至今,不知道趟了多少水坑、栽了多少跟头。
而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品尝一下相同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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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感受到那两道气息已经完全远去,嵇瑶才回过头,和身后的伙伴们对上视线。
可下一秒,这目光却又再次四散开来,最终集中在了塞缪的身上。
虽然他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看过来的眼神已经明晃晃地揭露出了他们的心思:好奇心作祟,他们太想知道之前塞缪是怎么救韦尔蒙的了。
一个个瑰丽的冒险故事就这样在三人脑海中拉开序幕,可没等到他们心中的主角出场,就听见故事的主人公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们的联想。
“其实我也才刚想起来,应该是在第一学年的期末考核之中吧,韦尔蒙被困住了,我救他出来,仅此而已。”
塞缪言简意赅,短短一句话就将来龙去脉交代得干干净净,听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同学相助的故事。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韦尔蒙为什么会记得塞缪那样深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