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凯琳此刻却不敢显露出哪怕一分痛苦的表情,他咬紧了牙关,冷汗从额间涔涔落下,几乎让他止不住地战栗,他跪倒在门前,非但不敢从紧闭唇齿间泄露痛吟,连喘气,都只能勉力压制,好让身形起伏地不那么明显。
少年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鄂尔多斯冷冷道:“废物。”
凯琳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不全是自己的过错,那群袖手旁观的精灵起码要为他承担一半的罪责!他顾不上喉咙间翻涌的鲜血,急急开口道:“大人!这件事不单单是我的错!还有那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门内又是一团龙息袭出,击在精灵的身上,尽管鄂尔多斯已经明显收敛了力道,比起恼怒的惩罚,这更像是一种警告。
但即便如此,凯琳却也无法再堪堪维持着跪姿,而是匍匐在地,焦黑卷曲的长发零落在满是焦痕的衣袍边,触目惊心。
可门内的少年却置若罔闻,只是缓声道:“你已经失去拥有下一次祭祀的机会了。”
恍若被下了死刑,凯琳一下子瘫倒在地,他的希望以及梦寐以求的前途在这一刻被人踩在脚下,碾成了碎粉。
“不过,要是把这一件事处理好,”门内少年的声音在这一刻如同天降甘霖,滋润着凯琳皲裂的希望和身躯,“倒也不是不能再给你一次机会。”
精灵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希冀。
“我要你去找一个人。”
“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巫。”
第61章 ”我要为他们超度“
“祭祀”事了过后, 嵇瑶才算是正式开始了在魔法塔之内的生活。
本来向她们这种新人,都是要在塔里面服务一段时间,才有资格在下一场“祭祀”之中拥有机会的, 不过他们正好赶上了佣兵小队,自然也就优先进行祭祀,再去了解别的事情。
可是现在祭祀任务失败, 他们理所应当回归日常的任务。
像之前凯琳提到过的在各个要道巡逻监视就是其中的一种,不过他们实力尚弱,还是从别的事情开始做起。
嵇瑶四人刚从石屋中出来就被一个看上去有些眼生的精灵拦住,精灵也是一头略略发灰的银色长发, 只不过比别的精灵都要短, 在脑后敷衍地拢成一束, 看上去随性又干练。
精灵没有多说什么废话, 一上来就直接开门见山道:“鄂尔多斯大人交代了, 你们四人,这段时间就直接跟着我吧。”
本来负责引导嵇瑶几人的精灵是凯琳,这时候却突然换人,再联想一下凯琳被叫走是那个龙族少年阴沉的语气,他们更换引导者的原因就昭然若揭了。
嵇瑶四人心下了然,连忙向那名精灵致意表示明白。
精灵看上去倒没有很在乎这些虚礼, 只是随意点点头:“我叫米尔顿,跟我来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向前走了,嵇瑶几人跟上脚步, 听精灵缓声介绍他们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 你们需要跟随其他几位大人的指引,力所能及地为他们提供帮助。”
穿过蹭蹭回廊,绕过旋转盘旋的阶梯,四人拾级而上, 最终停留在一扇散发着馥郁木质香气的门前。
塞缪皱了皱眉头,按理来说,精灵是不会对树木的气息感觉到反感的,可是这扇门的味道实在也太重了,就算是才刚砍断的树木豁口都不会有这样重的味道。
……有些奇怪。
嵇瑶显然也闻到了这一股明显过重的香气,她想抬起袖子掩盖在鼻前,却又生生忍住,只是低垂着头,默默站在了那位名叫“米尔顿”的精灵面前。
她的嗅觉更加灵敏,反应也比周围人更加大些。
这样重的味道,倒不像是自然生长才能发出的,制成这扇门的木料本身并没有香气,这一股香味是被无数倍加强放大过……人造出来的。
比起相信是某一位大人尤其偏爱这个味道,嵇瑶更偏向于肯定,这一道味道,是为了遮掩什么东西的存在。
她静默立在原地,鼻子却始终在敏感地翁张。嵇瑶反复抽动鼻子,才终于可以肯定:在这一股沉重的木香之外,还有一股微乎其微、不仔细闻根本就发现不了一点蛛丝马迹的血腥味。
嵇瑶的心慢慢提起,她深吸一口气,无声地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
哗啦——!
沉重的木门被一下子推开,原本若隐若现的血腥气一下子变得明显起来,嵇瑶脚步移动,跟随着米尔顿的脚步迈过了那一扇门。
等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她却再也无法如刚才般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厚重木料香气也无法掩盖的血腥气弥漫在四周,眼前是一间近乎空荡的房间,只有贯穿了整间房间的长桌分列在房间两端,带着一种近乎冰凉的萧瑟。
身着白色长袍、看不清面容的生物在长桌前来回走动,尽管他们手上动作灵活,身上温度正常,可他们干脆利落的动作,沾满鲜血却不以为意的双手、默不作声的神态,还是会让人恍惚,以至于不禁怀疑:自己眼前的生物是否真的拥有生命?
他们无声地立在桌前,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留情面,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就划开了身下遍体鳞伤的皮肤,看不见的气流溢出,他们静立片刻,拿起了身旁的羊皮纸写下了什么。
明明只是照面般的第一眼,却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嵇瑶呼吸一滞,当亲眼目睹他们如豺狗般对待手下的躯体时,竟有些生理性的反胃。
她刚想要收回视线,却猛地滞住,双腿如生根一般,让她不得不被禁锢在原地。
她清楚地看见,在那白袍人手起刀落,割开第二道伤口的时候,他手下的那一具躯体突然抽搐了一下。
活的……
嵇瑶忘了呼吸,轻微的窒息感充斥着她的口鼻,她双眼发酸,险些流下泪来。
他们竟然直接拿活人作实验……!
愤怒夹杂着刺骨的凉意点燃了嵇瑶的内心,她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进皮肉,留下了血红色的掐痕,连身体都开始止不住地战栗。
塞缪几人显然也是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也站在原地停下吧了脚步,怒火在同一时间点燃了四个人,达格纳红发的尾端微微翘起,掩映在发间的龙角愈发璀璨,仿佛下一秒就能生出磅礴的火焰,将眼前的罪恶与黑暗吞噬殆尽。
米尔顿注意到了他们的反应,尽管感觉身边四人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他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以精灵只是随手指了几个方向,让四人散开,分头帮助这里的白袍人。
可是话音落下,身后却依旧迟迟没有声响发出,精灵这才察觉到四人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心下不耐,他刚想转过头催促,却被这四人的眼神吓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明是气息弱于自己不知道多少倍的精灵,可见那阴鸷眼神,米尔顿还是忍不住心生凉意。
他定了定心神,又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面前的几人都比自己弱,这才壮起胆子开口喝道:“还不快去!”
嵇瑶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抬脚走向那几张长桌。
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转过身,向着伙伴们又递了一个“忍住”的眼神,才在那长桌附近站定。
其余三人也是如梦初醒,纷纷向刚才精灵所指的方向走去。
瑶瑶说得对,只有暂且忍下,他们以后才能阻止更多这样的行为。
嵇瑶身边的白袍人投来漠然的视线,目光交错后,那白袍人竟径直把那一长卷羊皮纸悉数扔给了她,不耐烦道:“我来割开不同深浅和大小的伤口,你注意记录,看看是什么形状的伤口溢出来的能量最多。”
嵇瑶接住扔了满怀的羊皮纸,低声应和道:“是。”
不用一遍下刀子一边落笔记录,白袍人身上的压力明显松了一些,他不在前瞻后顾地犹豫,而是一边用藤蔓为桌面上陈列着的躯体输送足以维持生命的力量,一边在这一具已经伤痕累累的躯体上再度割下深浅不一、大大小小的伤口。
嵇瑶艰难地拿起落在墨水瓶旁边的羽毛笔,开始根据自己的判断写下白袍人所要求的数据。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几乎只剩下微凉的气流裹挟着刺鼻的血腥味在室内流动,,落针可闻的室内只残留着羽毛笔在纸上移动的莎莎声,以及利刃割开血肉,发出的轻微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上的动作轻松了些,几个白袍人相互对视一眼,竟全然不顾站在身边的嵇瑶四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起来。
“我这边只能放出原身一大半的力量,割再多口子也差不多。”
左后的白袍人语气烦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
其他的白袍人虽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却纷纷开口应和。
“我也差不多。”
“我也是。”
得知大家进程都差不了多少的白袍人幽幽叹出一口气,颇有些自责地喃喃道:“听说派去塞洛斯那边的前线小队死的死伤的伤,祭祀的效果有限,他们没办法有足够的力量应对塞洛斯的大阵。”
嵇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竖起耳朵,开始留神捕捉着白袍人们交谈时说出的每一句话。
站在她身边的白袍人看上去也对这件事颇为挂心,忧心仲仲道:“是啊,祭品数量有限在先,加上我们实在没办法在短时间找出提高祭祀效率的方法,还能怎么办?只能和塞洛斯那边先耗着。”
他话音刚落,站在塞缪身边的那个白袍人就嗤笑一声,显然是对他的说话不认同,“耗着?怎么耗?我们耗不下去了。塞洛斯那边已经开始反击,各位,再找不到方法,就等着像韦尔蒙一样被塞洛斯那边清理吧。”
出声的这一位白袍人语气高高在上,似乎是这几个白袍人之中身份最高的一位。此话一出,别的白袍人也不敢再接话了,只是都默默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日光西沉。
白袍人将手中的匕首收刀回鞘,“哐当”一下扔在了旁边的木制托盘上面,语气倦怠,“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他伸手夺过嵇瑶手中的羊皮纸,抬眼扫了下,发现数据都大差不差之后轻哼一声,显然是不满意。
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放下手中的羊皮纸,随意对嵇瑶几人挥挥手,“你们回去吧。”
说完,他就带着一众白袍人率先走出了这间房间,连门都凌乱地敞开,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嵇瑶四人的反应。
白袍人走后,其余三人默默地聚到了嵇瑶身边,可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熹微的霞光透过木制的窗棂投射进室内,挟这橘红色的光芒落在地上,随着室内的尘埃轻轻跃动,可谁都没有在意这难得的美景,只有陈列在桌案上隐隐起伏的胸膛,在轻语着,说他们曾经见过光亮。
嵇瑶缓缓从胸中吐出一口气,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帮我看着点,我要帮他们超度。”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可其余三人都对这“超度”的对象心照不宣。
他们没有责怪嵇瑶鲁莽,竟然拼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让陌生的、毫不相关的人安眠,
只是安静站在她身边,守护这她接下来的动作。
第62章 往事浮现
打定主意之后, 嵇瑶就上前两步,关上了这个房间的门。
门窗同时紧闭,空气找不到逃出的通道, 只能在室内无助地打转,血腥味于是愈发浓郁。
嵇瑶身处这厚重血腥味之中,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和鼻腔之间浓厚的味道振聋发聩, 仿佛在提醒她:一定要血债血偿。
她一点点抽出袖口出的束带,藏在袖口的那一沓符纸失去了束缚,尽数掉落在了她的掌心。
嵇瑶低声道:“我开始了。”
她之前已经试探过了,那几个白袍人为了保证实验的准确, 一直保留着这几位祭品的生命。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折磨之后, 他们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微乎其微的气。
所以超度的符咒应该是用不了的, 只能用安魂的符咒, 好让他们少受一些折磨。
精灵的衣袂无风自起, 满头银发在符咒燃起的红光中不断飞舞,嵇瑶两指竖起,淡黄色的符纸飘扬在身前,双目紧闭的精灵神色沉肃,嘴唇不断开合,从中吐出一连串不间断的咒语。
其余三人都静静地围绕在她身边, 注视着嵇瑶的动作。他们都尽自己所能扩大了气息感知的范围,如有有人接近,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意识到。
低低的吟咏声从四人周身蔓延开来, 他们的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莫测深渊,他们身旁是无辜断送性命的生灵,是牢牢牵绊住彼此的挚友,是历尽万难也要达成的无上理想。
符箓的光芒越发耀眼, 连躺在冰冷木桌上的躯体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们身上的细小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那些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依旧触目惊心。
安魂咒作用有限,在尽可能治愈伤口的同时只能让他们的灵魂慢慢平息下来,嵇瑶正闭着眼睛念咒,发现不了,可是视力最好的塞缪却眼尖地注意到,因为伤口疼痛隐隐颤抖的祭品们好像没有再发抖了,而是如同沉睡一般,安然地躺在木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