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收拾好桌上杂乱的符纸和法器，又掐诀收敛起一地的纸灰。这才一边慢慢整理着脑中的思绪，一遍想前走。
她推开门，刚想迈步走出去，却倏地和一个半蹲在地上的身影对上视线——
是塞缪。
精灵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刚刚一瞬间放大的瞳孔还没有恢复原状，像是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早出来。
嵇瑶愣怔在原地，过了几瞬才犹豫着开口：“你……怎么在这？”
塞缪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尘，他在这里守了太久，连脚踝边上的袍角都在不经意间沾上了些许灰尘，“狄娅老师让我过来守着你。”
嵇瑶一时语塞，他这个理由太过天衣无缝，再加上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派的理直气壮，让嵇瑶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模模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向前走。
塞缪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他太久没有站起来，腿部的血液还没有完全流通，走起来难免有些踉跄。
精灵银月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着身体的动作一起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塞缪皱着眉，刚想忍着脚踝处传来的麻意快步追上前面女巫的脚步，就发现女巫的脚步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她轻声嘀咕道：“这么心大，小心魂魄突然飞出来吓死你。”
…………
狄娅老师地办公室内。
白色长发的女巫眉头紧皱，口中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嵇瑶刚刚说出口的话——“为魔法塔效力？”
嵇瑶肯定地点点头，又继续道：“根据布迪南透露出来的口风，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有魔法塔的手笔在。”
虽然布迪南口中语焉不详的“我为我自己效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别的东西，但是明面上的含义却昭然若揭，他现在做的一切，确实是有魔法塔在背后的效力。
毕竟如果真的按照传闻所说，魔法塔早就已经覆灭，那又怎么可能，能指挥这样一个活到了现在的矮人呢？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魔法塔内所有矮人向机械傀儡献祭灵魂，可能也只是换来大部分人的伤亡和魔法塔的覆灭而已。
漏网之鱼们侥幸逃过一劫，又在战后的两百多年内养精蓄锐，而现在，他们终于缓过了这一口气，将矛头直指现在的塞洛斯学院，企图让这世界重新洗牌。
狄娅老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女巫血色的眼眸之中满是凝重，她偏过头，又问道：“别的呢？有问出别的东西吗？”
嵇瑶犹豫几瞬，连嘴唇都反反复复地张开又合上，可狄娅老师的眼神实在太过锋利，简直如芒在背，让人想不回答都难，
她踌躇片刻，还是选择将上身之后看到的景象隐藏去一些细节，将大略告诉了狄娅老师。
狄娅老师边听边若有所思地点头，她看上去并不在意布迪南的过去和身份，反而对另一件事耿耿于怀：“上身？你没事吧？”
挤压自己的力量，让别的灵魂占据自己的身体，这实在是耸人听闻，让女巫忍不住开始担心。
嵇瑶一愣，她没有想到狄娅老师会问这个，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狄娅老师像是松了一口气，连说出来的话都像是在叹息：“那就好。”
事情的方向已经明了了，背后的真相和魔法塔脱不了干系，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
“狄娅老师，您知道魔法塔的旧址在哪里吗？我们想去找找看线索。”
这个问题直击痛点，让年长的资深女巫也忍不住犯难，时过境迁，她实在是不能肯定当年魔法塔的准确方位，再者说来，当年战火迭起，她辗转于各地之间，连自身安危都要提心吊胆，怎么可能记得这样的事情。
白色长发的女巫歪头沉思几瞬，她思考得太过于专注，连脑上的巫师帽歪斜了几分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嵇瑶看得有些手痒，她刚想抬起手帮老师整理一下帽檐，就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阵如碎裂般的巨响——
哐当！
达格纳的龙爪狠狠击上窗户，办公室内的法阵对他们这些被信任的学生形如虚设，巨龙轻松击碎了玻璃，变作少年形态抱着费多巴从窗口一跃而入。
他的力道控制的巧妙，偌大的窗户只有其中的一小格变作了碎渣，刚刚好够他抱着矮人探身进来，连那些碎渣都在少年站稳后被魔法收集起来，地面干净如初，如果忽略那一格被打碎的玻璃，他们甚至会以为面前的两人是凭空出现。
狄娅老师被硬生生打断思考，她也没有想到面前的两人会以这个方式出场，但还是很快转变过表情，问道：
“怎么不走门？”
红发马尾的少年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样快嘛。”
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就是想赶紧把消息带到伙伴和老师面前，变作人性慢悠悠走楼梯太过耽误时间，反正补上窗户也就是挥一挥手的时间，靠双脚走那些台阶的时间，够他们补上几百扇窗户了。
矮人和巨龙一路赶来，连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匀，就抓紧向众人汇报了此行的收获。
“我们刚从帕齐埃洛斯回来，有一位前辈告诉我们，在魔法塔遗址旁边的野妖精集市，我们或许能问道想要的东西。”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在众人面前慢慢展开，指着图上的一点道：“这里就是魔法塔的旧址。”
众人定睛看去，泛黄的厚实之上上面是凌乱却又不失条理的线条，不仅标出了几个著名的聚居点——矮人一族的帕齐埃洛斯，精灵一族的隐绿林、龙族的斯达布多加作为参考，还特地以塞洛斯学院为基准，在图上画了一条歪曲的线。
……那是从塞洛斯学院到魔法塔旧址的线路。
众人精神大振，这分地图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匆忙之下手绘的，可难得线条干脆利落，让人一眼就能看懂。
有了地图，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了，当今之计，就是赶紧前往魔法塔旧址附近的野妖精集市，获得关于现在魔法塔的情报。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押后再议。毕竟塞洛斯大阵受到的攻击一如往昔，能早一天解决这些事情，就能让守阵老师的身上少一道伤口。
可是……
众人各自在脑中顺了一遍要做的事情，却好像又在同一个地方被难倒，纷纷露出为难的表情——
费多巴脸色凝重，忧心仲仲道：“听说野妖精们向来性情莫测，要拿出什么东西，才会让他们满意，进而心甘情愿地告诉我们消息呢？”
第52章 斯密马赛 野妖精酱
费多巴这句话简直直击痛点， 一下子让在场所有人都开始犯难。
野妖精性情莫测，喜好更是难以捉摸，这是所有塞洛斯学生都知道的东西， 就像是知道巨龙喜欢收集珍宝，精灵都擅长射箭一样，是相当稀松平常的事情。
所以， 在有史以来的诸多传闻之中，野妖精的喜好并没有标准答案，更没有没有特定范围。甚至只要闭上眼翻翻书，就能在瞬息之间找出两段大相径庭的记载。
可是这一次的任务不是儿戏， 万一正正好卡在这份“情报”上面， 那他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和鲜血， 可就都付之东流了。
嵇瑶苦思冥想， 还是拿不准主意， 谁能保证自己喜欢的东西野妖精们就一定喜欢，而自己讨厌的东西野妖精就一定也讨厌呢？没有人敢负这个责……
哎等等，人？
嵇瑶灵光一现，没有野妖精，但是他们有妖精啊！两族不仅只在名称上面只有一步之差，就连祖先的血脉， 也是相当近似的。作为四舍五入的同族，就算不能提供给一个标准答案作为参考，也至少可以给出一个近似的范围吧？
想到这里， 她急急地举手向狄娅老师请示：“我有一个妖精朋友！或许找她来问一问能有思路呢？”
狄娅老师想了想，她的脑回路竟意外地和刚才嵇瑶的想法重合，也觉得这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于是从顺如流地点点头：“好， 那你去吧。”
嵇瑶躬身一礼，转头就夺门而出，连下楼梯都是三步并作两步，像是恨不得立马飞向宿舍找莉莉丝。
果然，当她微喘着叩响莉莉丝的宿舍门时，她脚踝处的袍角才刚刚平息下来，不是和刚才一样随着步伐的起伏上下翻飞，而是伴随着静止下来的动作服帖地合于脚踝之上。
嵇瑶双指并拢，轻轻敲响了妖精的房门。
她和莉莉丝是宿舍的对门，是来塞洛斯之后第一个说话的朋友，但是这段时间事情积压得这样多……她奔走于练习室和狄娅老师的办公室之间，连回一趟自己的宿舍都成了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
想到这里，嵇瑶有些忐忑，莉莉丝会不会怪自己？
毕竟她连期末考核都缺席了大半，根本没时间回塞洛斯陪她。
门内久久没有人应声，嵇瑶心下的不安更甚，就当她想再一次凝神感受莉莉丝的气息是否如刚才一般还在附近的时候，眼前却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
一个温暖的、散发着草木香气的身躯扑进了她的怀中，莉莉丝欣喜的声音犹如天籁，在耳旁炸响：“——瑶瑶！你终于回来啦！”
她抱得实在是有些过于用力了，连身体上如暖阳般柔和的温度都透过紧紧相贴的肌肤清晰传来，嵇瑶心中的不安、忐忑好像也被这大力的拥抱一下子揉碎，只剩下满满当当、甚至快要溢出的喜悦。
好不容易从妖精热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嵇瑶就开门见山道：“我们的任务需要前往野妖精的集市换取情报，你知道野妖精们一般青睐什么样的东西吗？”
莉莉丝向来直来直往，见她这样直接也没有丝毫反感，而是立马顺着她的问题沉思起来：“任务？狄娅老师为你定制的期末考核？”
见嵇瑶点点头，她才继续开始思考下一层，“野妖精嘛……他们的心思最难猜了，这可不好说。”
她话音刚落，嵇瑶就露出了一点类似于挫败的表情，不过她将这表情掩藏得很好，没有在莉莉丝面前显露出来。
她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让莉莉丝为难。
莉莉丝依旧沉浸于思考之中，难得有她能帮得上嵇瑶的地方，她当然要全力以赴。莉莉丝努力在脑海中搜刮族内关于野妖精的传闻和秘辛，试图找出一个共同点喂给来自东方的小女巫，好让她的任务顺利些。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妖精倏然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有了！我怎么忘了呢，你做的好吃的，肯定能让那些野妖精开口说话的！”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绝世无双的好主意，开玩笑，瑶瑶做的东西那么好吃，难道还有人能拒绝？野妖精也不行！
她越说越兴奋，甚至直接抱上了嵇瑶的手臂，摇晃道：“相信我吧瑶瑶！绝对绝对管用的！”
在她开口之前，嵇瑶想过无数种可能，可饶是自己怎么想，都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只是亲手做的吃食吗？就这么简单？
就好像是一个人努力作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不断提醒自己这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一定要做好攻坚克难的准备，可当这个人真正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这件事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的纸老虎，只消轻轻一戳就能破开。
她不禁迟疑着向莉莉丝再次确认：“真、真的吗？”
莉莉丝很肯定地点点头，不容置喙道：“要是你亲手做的好吃的都不行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叩开那些野妖精的心扉啦！”
好罢……得到了这样坚定的回答，嵇瑶心下稍稍安定几分，尽管在事情成功之前，她仍旧是心里发虚、没有把握。
但是试一试，总没有坏处的吧？
望着莉莉丝充满信心的明亮眼眸，嵇瑶也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受着这样灿烂目光的鼓励，嵇瑶也不自觉铿锵有力地点点头：“好！那我这就去试试。”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了狄娅老师的办公室之中，即使面对四双看过来的眼睛也丝毫不怯场，“莉莉丝告诉我，野妖精们比较青睐好吃的食物。”
她还没有自信到莉莉丝那个程度，直接就将自己做的食物和好吃的食物画上了等号，索性就换了一个相对来说委婉一点的说法。
嵇瑶此话一出，其他四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稳了”的表情，连一开始最为忧心的费多巴都忍不住露出笑容，像是已经跨越了无数个瞬间，顺利拿到了魔法塔的情报。
嵇瑶：……
她刚刚还以为莉莉丝只是爱屋及乌的夸张，就算其他三人也显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她也还是觉得他们开心得实在太早了。
可现在……就连狄娅老师的面容都和缓下来，仿佛她离获得野妖精的芳心、顺利拿到情报只差临门一脚。
她承认，和当地的厨艺水平相比，自己的水平也能堪堪算是遥遥领先，可是狄娅老师根本就没吃过自己做的食物啊？总不可能是什么盲目的信任吧。
嵇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谁知，狄娅老师却微笑道：“我之前听乌蔓夸过你，她的评价很高。”
原来是这样……嵇瑶的目光有些愣怔，脑中的思绪也趁着这难得的瞬间，短暂地回到了那个有着温柔日光的午后，她将身上带着的饭团分给了乌蔓老师一半，酒红色长发的女巫也就顺势蹲下身，和她一起在墙角啃饭团。
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拽落了几分，变得沉重起来。
思绪收束回现实，她的目光却落向了窗外的景色，现在已经是寒意料峭的深冬，连阳光都不再带上温度，原本明媚的光泽也显得苍白无力。
可下一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