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像是笼上一层水雾,含着淡淡的怨,可见方才有多隐忍。
袁彻问她:“你在对我做什么?”
她面色坦然:“治病啊。”说着晃晃自己的手,“我摸你几下你就醒了,当得上一句妙手回春吧。”
这么明白的玩笑话,袁彻要还是听不出来就真是个木头了。
他什么道行?在黎又蘅面前做戏,简直是自取其辱。他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直起身沉默地系好衣服。
为了能见上黎又蘅,受了这么大的罪,现在与她面对面坐着,还是指望真诚能打动人,他直直地望着黎又蘅,正色道:“今日前来,是想同你赔罪的。昨日之事,是我袁家亏待你。眼下父亲正为了袁瑛的事焦头烂额,还未来得及处置二房,不过该罚的自然会罚,你是我们袁家的儿媳妇,受了委屈,一定会给你做主的,否则我也不会答应。今日迫切地过来说这个并非为了哄你回去而一时安抚,是想给你一个承诺,只望你听了能宽心些,不要因此伤心动怒。”
有的人太通人情练达,擅于揣度人心,说再多的好听话,也只会让人觉得油嘴滑舌,虚情假意,但袁彻不同,你不见他,他没有办法,也不懂得同你做心理的博弈,就站在那火炉一样的外头,直到被热晕。醒来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感,再拿那双毫无杂质的眼把人一盯,黎又蘅的心能不软吗?
不过她向来是有些骄矜的,不愿意就这么达成和平,故意挑刺反问他:“那你昨日怎么不来?”
袁彻没想到她会计较起这个,登时后悔昨日听从了父亲的阻拦,迟疑地问:“昨日我来找你,你会同我回去吗?”
“不会你就不来了?那你今日也是白跑一趟,我可没打算跟你回去。”黎又蘅哼了一声,轻轻摇着扇子。
这倒是难不倒袁彻,他认真说:“你不想回去也无妨,我留下。”
今日人竟然机灵起来了,黎又蘅轻笑:“你要留在我家白吃白喝?凭什么?”
她语气虽然不好,但俏丽的面容盈盈含笑,袁彻想她并没有排斥的意思,便说:“我留下……哄你高兴。”
黎又蘅心想真是见鬼,袁彻今日怎么这么会来事?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她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拉长腔调“哦”了一声,手中团扇挑起他的下巴,“那你知道要怎么哄我高兴吗?”
袁彻对上她那双笑眼,根本不敢想,还没说话,耳朵先红了。
黎又蘅自己点了菜:“方才你醒得太快,我还没摸够呢。”
怕什么来什么,袁彻忸怩地别开脸,“有什么好摸的?”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当然好奇啊,我总不能去摸别人的,你说是吧,郎君?而且你的身材那么好,只能看不能摸,对我太残忍了。”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袁彻身材的确很好,假的是她也没那么饥渴难耐,不过是想看他羞答答的样子,那比什么都好看。
反正她怎么说都有理,袁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辩过她。脱了衣裳,任她随意把玩?想想都要死了。
他就这么僵着,不说话。
黎又蘅遗憾道:“不愿意算了,我不逼你。既然醒了就回去吧,我让人备马车送你。”说完,她转身欲要下床。
袁彻闻言一着急,拉住她的胳膊。
她显然早有预料,被他一拽就跟突然没了骨头一般,倒进了他的怀里,团扇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媚态横生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袁彻在这样的注视中支撑不了多久,求饶一般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黎又蘅靠在他的臂弯里,扇子在他胸口轻叩两下,“我点拨过你了。”
“……我可以给你钱。”
“是你自己说要哄我高兴的,我告诉你,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等明日我烦了,就把你撵出去,你再也别想进我家的门。”
袁彻不吭声,仍旧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黎又蘅乏味地从他怀里出来。
“等等。”袁彻终究是认了输,“就这一次……”
“嗯哼。”
袁彻一脸视死如归,磨磨蹭蹭地去扯自己的衣带。
黎又蘅“啧”了一声,“男子汉,就要大大方方的。”
袁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咬着牙,“歘”地脱掉中衣。
“暨明如何了?”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闯入,董元容如往常一般径直走进女儿的闺房,绕到屏风后,正好瞧见那珍贵的一幕,她“哦呦”一声,抬手挡住眼睛。
袁彻大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中衣缩回了床上。
黎又蘅也没想到会这样,无奈道:“娘你……”
董元容连连摆手,快步走了出去,又站门口说:“人醒了就好,那个……哎呀,人还病着,就不要瞎折腾了嘛!饭备好了,穿好衣裳就出来用饭吧。”
话好像是给袁彻说的,但他显然已经无心答话,黎又蘅应了一声,回首看床上无助地缩成一团的人。
“郎君?”
袁彻脑袋埋在两臂中,发出颤抖的一声问:“你可高兴了吗?”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笑的,黎又蘅轻咳一声忍住笑,戳戳他的肩膀,“好了,我们去用饭吧。”
袁彻死的心都有了,语气幽怨地说:“……我不饿。”
“爹娘都等着呢。”
袁彻虽然羞愤欲死,但还是守礼的,没有他来到人家府上躲在屋里不见人的道理。
最终还是起来,黎又蘅亲自帮他穿衣,小两口一同去了饭厅。
两位长辈已经在坐着等他们了,袁彻自觉失礼,惶恐地上前拱手,唤了声“岳父岳母。”
因着新婚夜的不愉快,董元容对袁彻有几分成见,但昨日黎又蘅回来,提到袁彻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尤其是看方才他二人的情状,这次的事倒是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啊。只要自己闺女喜欢,她也没话说,于是对袁彻很和蔼,微笑着颔首。
反观黎兆,拉着个脸,同他问候也跟没听见一样,董元容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脚,转而对袁彻说:“暨明快坐吧。哎呦,这大热的天,你跑一趟竟是热坏了,吓死个人,这会儿好些了吧?”
袁彻说好多了,同黎又蘅一起坐下。
饭桌上,面对二老,少不了要赔罪。袁彻刚坐下便端起酒杯,歉疚道:“二位尊长把爱女交给我,我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在我家受苦了,实在是我的过错,辜负了岳父岳母的信任,更对不起又蘅。”
董元容叹气:“事情的原委我们都已经知晓,实在是你那二婶太无理了,倒是怪不着你……”
黎兆没好气地说:“怎么怪不着?他不是姓袁,我女儿嫁的不是他?家里出了这样的蠹虫,要么就料理了,要么就撇清干系,还跟个香饽饽一样揣在身上,连tຊ累得清白干净的人受作践。”
袁彻点头:“岳父说的是。”
黎兆扫他一眼,轻哼说:“袁家一向名声极好,嫁过去了才知也是一团乱麻啊,我看你们那当家的是不太会治下的,好端端的把人家女儿祸害成这样,明日朝会,我倒要看看他袁褚有没有脸面见我。”
袁彻说:“家父必然会给黎家一个交代的。我本也没有颜面再站在二老面前,但既然来了,暨明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会珍爱又蘅,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你说什么他应什么,黎兆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黎又蘅见袁彻手里还端着酒杯,对黎兆说:“爹,这是暨明特意给你带的玉沥酒,快尝尝吧。”
黎兆说那么多也无非是心疼女儿,侧眸看她一眼,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为难袁彻,举起了酒杯。
黎又蘅和董元容也跟着碰杯,一饮而尽。
酒喝了,气氛便松快几分。
袁彻欣慰于黎又蘅为她解围,看她在倒酒,提醒她:“这酒后劲儿大,你酒量不好不要贪杯。”
黎兆却哼笑一声,指指黎又蘅,“她酒量好着呢,千杯不醉。”
袁彻微微一怔,复杂的目光定在黎又蘅的脸上。
黎又蘅自知露了馅,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
饭后,董元容正要到园子里走走消消食,下人来报说袁家来人了。
“都这么晚了……”董元容嘀咕着去了前厅。
来的是徐应真身边的苏嬷嬷:“我家主人说,既然亲家夫人身体有恙,那就让公子在这里多住几日,正好同少夫人一起侍疾。”
董元容看着那送过来的一堆衣物,不由得一阵好笑,“这是几个意思?要赖在我们家不走了?”
苏嬷嬷赔着笑脸:“也是想让公子在您跟前尽尽孝心嘛。”
董元容真没想到徐应真来这一手,没法子了,只好让人把东西都送去黎又蘅那里去了。
夜色已至,炎夏的那股燥热被压下来,四处静谧安宁。
屋里两个人,一个躺在美人榻上翻书,一个坐在窗边的圈椅里,似乎在赏月。
谁都没有作声,黎又蘅轻轻翻动书页,眼睛往窗边那人偷瞄。
那事本来也不可能瞒一辈子,可她还没想过要怎么解释,老爹一句话就把她给卖了,弄得她措手不及。
饭后回来,袁彻就不说话了,只干坐在那里,在想什么呢?
袁彻在想,如果黎又蘅那天是装醉,现在戳破这件事,是她更难堪还是他更难堪。
或者他佯装不知,将这件事就此翻篇呢?那他事后的万般愧疚算什么?
不行,他怎么着也得给自己讨一个公道。
他坐在圈椅里,缓缓侧过身,看向黎又蘅:“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黎又蘅当然要装糊涂,一脸纯质地对上他的目光,“郎君,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袁彻不会让她就这么糊弄过去,直接挑明:“你那晚根本就没有喝醉,对不对?”
黎又蘅眼见躲不过,将书反扣在怀里,叹口气说:“我也没说我喝醉了呀。”
这就是承认了。
这迟来的真相!袁彻腾地站起来,“你……”
黎又蘅截断他的话头:“当时就同你说了,我是清醒的,可你不信啊。”
确实如此,他当时以为黎又蘅在说醉话,不对,他不能被黎又蘅带着跑,他回想着说:“可事后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黎又蘅嘴硬得很:“我那不是怕你难堪嘛。”
“怕我难堪?”袁彻气笑了,“所以你就让我在你面前再自述一遍?我跟你赔不是,你还受了!”
黎又蘅确实理亏,摸摸鼻子,厚脸皮道:“随你怎么想吧。”
袁彻一想到自己被耍得团团转,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还理直气壮,我……我……”
黎又蘅见他半天没憋出一句话,还嘴欠地问他:“你要回娘家吗?”
这时,董元容领着人进来了,把那大包小包的衣物搁下,她对上袁彻迷茫的眼神,开玩笑道:“你娘不要你了,把你打包送给我们家了,以后你就留在这儿作上门女婿吧!”
第28章
那日吴氏来胡闹一通,闹得鸡犬不宁,袁瑛被关在屋里反省,袁彻跟到黎家去哄人了,家里就剩袁褚和徐应真,两口子都心烦意乱的,今日袁褚强打精神去上朝,不免会遇上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