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隽的爹娘不在世,陈昌石便是陆隽视为亲人的长辈。虞雪怜万万想不到今日会遇着这么个情况,按理来说,她是该向长辈问候,但她出现的唐突了点,出现在陆隽的厢房,总归不太好,不像话。
陆隽却低笑:“误会”
她来他这儿,一向是不分昼夜,不忌讳分毫,今日也知害怕,怕引旁人误会。
虞雪怜方才稳下的思绪又乱了,如此紧要时刻,陆隽因何而笑
“你,不怕吗”虞雪怜一字一顿地问。
陆隽摇头。
虞雪怜迟缓地看着陆隽,他的确是不怕。
或是不常见到虞穗慌张失神的模样,陆隽并不急着解决当下的难处,他的眼眸仍带笑意。
“陆某的老师送书院的学生来金陵春闱,住了半个月。”陆隽道出缘由,继续道,“今日老师本要去张先生家吃饭,但——”
他忽然停顿,道:“至于他们为何返回,陆某无从得知。”
现在轮到虞雪怜摇头:“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让你老师见到我。”
陆隽眸光不明,他凝视她许久,上前走了一步,说道:“虞姑娘既认我是老师,在堂屋坐的,亦算是虞姑娘的老师,如何见不得”
虞雪怜被问得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不由往后退,原想着藏在这处躲掉了危险,谁料最大的危险明摆着在她眼前。
书架把房内的光挡得严严实实。男人身躯略弯,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
他到底是大她七岁,眉眼透露着稳重,虞雪怜看不清楚陆隽此刻的表情,依着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抵是面容紧绷,用那双平淡似水的眼睛看她。
虞雪怜只觉陆隽今日是昏了头脑,偏他还是一副正经的口吻。
她推脱道:“不,不可,这不妥。”
说着,她的手胡乱握着陆隽的胳膊,语气恳切:“今日实在不合适,改天我再向老师问候。”
回应她的则是陆隽的笑,他今日已是笑第二次了,且若细细品味,不难听出是在笑她。陆隽问:“往常的胆子去哪儿了”
虞雪怜使上敬语:“您要跟小女子计较往事吗”
陆隽也没有要带她去见老师的意思,他仅是借此来看,她的胆量是否有之前那般不怕天不怕地。
“你在此处藏好。”陆隽说,“我去见老师。”
倘若和虞穗一起藏在厢房,老师他们迟早要推门进来。
虞雪怜唇角嗫嚅:“我的马拴在宅院外了。等陆公子进了堂屋,能不能把门关上,我偷偷溜出去。”
厢房委实不宜久留,她需得让陆隽给她做掩护,尽快逃离才是。
陆隽点头答应,随即转身开了厢房的门。
“诶,陆隽,”陈昌石跟张泰禾的对话戛然而止,他们两个正在烹茶,“过来漱漱口,拾掇拾掇换身衣袍,晌午咱们去下馆子。”
陆隽进堂屋,合上门,问道:“老师和先生不是去吃酒了吗”
“还不是怪他。”陈昌石剥了花生壳,往桌边的盘子一扔,道,“我下酒菜都买好了,结果他儿子回来了,逮着张生教导一顿。人大夫嘱咐他,他肝脏生了病,入春不得吃酒。”
张泰禾睨了一眼陈昌石,咳嗽道:“我吃不了酒,不耽误你吃。”
门被合上,堂屋瞬间暗沉。陈昌石招了招手,问:“陆隽,你把门关了做甚”
说话间,房外传来清脆的敲锣声,“隽哥!隽哥!我来给你贺喜了。”
吴阿牛领着盼夏从慈溪镇赶了两天的路,就为给陆隽鼓劲儿。
二人瞅见堂屋和东西厢房的门都关着,满脸疑惑。
盼夏捂着耳朵,小声道:“吴阿牛,把你这破锣丢一边去。你忘了,陆隽哥哥的老师也在这里呢!”
……
趁着陆隽关门的工夫,虞雪怜小心翼翼的离开厢房,出了宅院,脚下生风地牵走她来时骑得马。
不巧,她碰着吴阿牛和盼夏,朝他们简短的讲明了她适才的困境,遂告辞往金陵城的方向奔去。
虞雪怜今日没乘马车,她想着以往到陆隽的宅院,一来一回要两个时辰,若是骑马,一个半的时辰就足够了。是以她找了个由头,跟母亲说要去找温昭姊妹春游,用不着乘马车去。
她毕竟是将门之女,骑马出行并无不妥。母亲叮嘱她戴幂篱,切莫抛头露面,也莫要贪玩。
“虞娘子,这边请。”
程管家热情地接待虞雪怜入府,他们户部尚书府一贯是冷冷清清的,府邸的两位娘子随了夫人,不大喜欢交朋友,成天闷在厢房。
自从两位娘子结识了镇国将军府的虞娘子,也愿意到外边逛逛街了。
“有劳程管家。”虞雪怜事先跟温昭打过招呼,她说今日不得已要出府办急事,拿春游做了借口。
户部尚书府离镇国将军府颇远,母亲又见不着温昭姊妹,她无须担忧谎话败露。
程管家是个善谈的,但苦于府邸的主子脾气慢热,不爱讲话。小厮丫鬟们呢,敬他是管家,看见他就低眉顺眼的,所以府邸一来客人,他便要以百倍的精力去伺候。
“昭娘交代老夫,说虞娘子今儿个可能要来府邸做客,我当即差丫鬟去买菜了。”程管家笑容慈祥,跟虞雪怜报着午膳的菜名,“这里面可有虞娘子讨厌吃的若是有,我好让小厨房撤掉不做。”
虞雪怜道:“没有讨厌的,程管家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程管家说,“昭娘的姐姐口味刁,若午膳出现一道她讨厌的菜,她怎么都不肯吃。”
言毕,他们到了后花园。
温嫱抱臂站在凉亭下,瞧虞雪怜来了,冷笑道:“妹妹,我不明白你帮她做什么。去年抛弃袁丞,今年便有了新的情郎,还带坏了你。”
温昭不赞同地说:“姐姐觉得那袁丞是值得托付的郎君吗虞娘子有何错的”她试图心平气和地劝姐姐,“虞娘子为人坦诚,姐姐怎屡屡对她阴阳怪气。”
“为人坦诚”温嫱哼道,“她一介女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温昭辩解道:“虞娘子若如实告诉她母亲,她母亲会不允她出门的。”
第57章 议亲
温嫱一时无言,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帮着外人说话就算了,还句句跟我顶嘴”
“妹妹不敢顶嘴。”温昭不想和姐姐起口舌之争,于是缄默不言。
待程管家引路过来,说了两句话,便退下去小厨房备膳了。
虞雪怜笑着向这对姊妹行礼:“今日确有急事,多有叨扰。”
温嫱斜眼看虞雪怜。
心里对她虽有莫名的不满,但从她跟妹妹来往的这些时日,没少送衣裳首饰到尚书府,带妹妹去逛的也都是女娘爱去的地方。
妹妹愚善,能把坏事说成好事。她这个做姐姐的,因这劝说了温昭千百回,可是并不管用。不过父亲的官职在这儿,一般人进不了户部尚书府,她们姊妹没什么朋友。
“虞娘子若说是叨扰,那要如何补偿我们”温嫱嗤笑道,“指靠我妹妹帮你打掩护,害得我跟在这里担惊受怕,虞娘子轻飘飘地一句叨扰,便想了事”
温昭连忙打断温嫱的话,委婉地说:“姐姐素来不拘小节,虞娘子只是来府邸用午膳罢了,何来的叨扰。”她本要直言让姐姐别为难虞娘子了,又顾忌此言惹怒姐姐,“上回虞娘子请我们去丰乐楼用膳,便按姐姐说的赔偿,也扯平了。”
温嫱却是不接话,她这妹妹措辞小心谨慎,若再责怪她,倒显得她无理取闹。
虞雪怜笑道:“温嫱姑娘不妨择日来镇国将军府,我常和母亲说,户部尚书府的两位娘子对我照拂不少,她亦念着要我请你们去府邸用膳呢。”
其实这辈子的温嫱与上辈子无甚差别,在教坊司即是这样同她说话,温昭在旁维护着她。
思及此,虞雪怜的目光落在凉亭边上抽出的绿芽。她死的那一年,温昭曾说有朝一日若能替父亲翻案,定要带她逛逛户部尚书府。
而今这辈子弥补了遗憾,她不仅到了户部尚书府,也重新和温昭相识。
“姐姐,母亲前几日正有意要去镇国将军府拜访。”温昭附和道。
温嫱甩袖坐在石凳上,柳眉微蹙,道:“话都让你们说了,还问我做什么。”
她拿着往日训导温昭的气势,对虞雪怜说:“虞娘子以后若有事,先过问我才对,莫要让我妹妹帮衬你。”
虞雪怜应了声是,“温嫱姐姐,我知晓了。”
“你——”温嫱语气缓和,她是比虞雪怜年长两岁,抛去偏见,虞雪怜不是那么讨人厌。
温嫱撇了撇唇,道:“我可没有如此不守规矩的妹妹。”
末了,小丫鬟来传话,说尚书夫人在正厅叫娘子去用膳。
……
暖室映入一片明晃晃的日光,直昏人的眼睛。
八仙桌上,几位夫人穿着颜色不一的摘枝团花褙子,鬓发摸得锃亮,她们围坐着搓洗马吊牌。
“俆夫人今儿的手气真好,赢了有五吊钱了吧”
“哪有五吊钱,咱们刚开两局。我呀,过年那一阵都不知输了多少吊钱,今儿个也该走走运了。”
夫人们约着今日来镇国将军府打马吊牌,陈瑾身为东家,安排地细致入微,备了茶点,让丫鬟婆子在房内伺候。
方才跟徐夫人说话的是忠勤伯夫人,她和陈瑾的关系说不上紧密。
整个金陵城,真正关系紧密的能有一个就颇佳了,除去夫君的政敌和不对付的人,剩下的三五个月走动一回,做好表面的工夫,顺道解解闷。
“盼雁,你儿子议亲了吗”忠勤伯夫人揉了揉手腕,随手拿起一张牌放桌上,“我记得你儿子跟虞牧这孩子是一个军营里的,我外甥和他们是年纪差不多大,现在媳妇已经有身孕了。”
盼雁是徐夫人的字,她姓关,娘家在滁州府,是以和陈瑾的关系要好一些。
关盼雁敷衍道:“圣上今年派我儿去镇守边疆,边疆穷险极峻,半年回不来一次,他上何处去议亲。”
“南川那孩子不容易。”忠勤伯夫人怜惜道,“若非我家小女怕刀剑这玩意,我是很愿意跟盼雁做亲家的。”
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牌桌上了,话锋转到国公夫人那里去,“邓宁,我差点忘了,德海是今年参加的春闱。赶明日我派人给他送一盒人参过去,补一补。我听官人说,今年的考题难如登天,尤其是苦了国子监的学生。”
“说来惊奇,我问官人今年的解元出在哪儿了,他道是金陵的考生。我当他是咱们金陵城哪户王侯将相的孩子,再不济,起码是国子监的学生可官人说,此人寒窗苦读,今年二十有四,没娶妻,爹娘却都不在世了,是个凄凉苦命的。”
邓宁尴尬地回话:“德海从贡院考完回来,我没问他考得怎样。”
关盼雁随口说:“这解元出身寒门,倘若春闱发挥如常,金陵的商贾老爷们,岂不慌着去抓女婿了。”
忠勤伯夫人点头笑道:“这些老爷们确实稀罕寒门子弟入赘,官人也说,解元样貌俊朗,不显老。”
邓宁不喜跟忠勤伯夫人讲这些,她的孩子成家立业了,嘴皮子一碰,就来指点别人家的孩子。
若不是忠勤伯夫人提到梁德海,邓宁压根不会搭理她,“孩子在国子监读书辛苦,我不在乎他考得怎样,凡事讲究用心尽力,至于功名如何,就看他们自己使了几分力。”
忠勤伯夫人笑说道:“是这个道理,德海这孩子在国子监用功读书,今年定能高中。”
春闱尚未放榜,邓宁不觉得忠勤伯夫人说这话是好意,索性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