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怜走的很慢,狱卒见怪不怪,也不催她。
“到了。”狱卒把蜡烛交给虞雪怜,趾高气昂地瞅了一眼坐在干草堆上的袁丞,“上边吩咐了,给你半个时辰,老实些。”
他用钥匙解开牢房的锁,说:“小娘子,进去吧。”
“有劳。”虞雪怜接了蜡烛,迟疑片刻,止步在牢房前。
一夕间成了囚犯,袁丞身上鞭痕累累,那双桃花眼失去光泽。他呆坐着,仿佛一滩被人践踏的烂泥。
“你为何要见我”虞雪怜问。
袁丞目光缓缓移向虞雪怜,他嘴唇干裂,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即使临川侯府被圣上贴了封条,但砍头的圣旨一日不下,他和父亲就有一日的希望。
父亲被抓走后,他差人散尽临川侯府的钱财,去找曾经恳求父亲办过事的朝臣,为临川侯府翻案。
他料到旁人对此避之不及,可若不去尝试,便要坐着等死了。
虞雪怜说:“你进了昭狱,仍有本事使唤锦衣卫,我哪敢不来呢。”
“穗穗。”袁丞本要起来说话,接连数日的刑罚,身上没有一处是利落的。他按了按腿,问,“你肯帮临川侯府吗”
虞雪怜默不作答,曾有一日,她也是这么问袁丞的。
相比之下,袁丞过得要轻松很多。
她双手双脚带着镣铐,吃不饱一顿饭,受着非人摧残的刑罚。她问袁丞,能不能帮她给爹爹翻案,挽救镇国将军府。
他皱眉责怪她,铁证如山,镇国将军府在劫难逃,不要拉临川侯府下水。
她接着求他救她,他不能帮镇国将军府,她可以自己查案。
袁丞也的确救了她一命,送她去了教坊司。
“我要怎么帮”
蜡烛的烛光一晃一晃,虞雪怜垂下眼帘,说:“你父亲若是清白的,岂会有今日。”
袁丞否认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袁丞。”虞雪怜冷漠的说,“你说的这句话,有人信吗”
上辈子的记忆在此刻逐一浮现。临川侯府覆灭,她一直耐着性子等,等的便是今日。
她走进牢房,问:“谁会冤枉你父亲”
“冯璞玉!”袁丞似乎怕和虞雪怜对视,他避开她的眼神,情绪激动,“是他污蔑我父亲,我父亲从未贪污国库金银,背叛陛下。是冯璞玉,你不懂阉人,他们天生缺陷,妒忌心重,惯爱动歪脑筋,他蛊惑陛下,给我父亲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虞雪怜说:“我听闻若能给你父亲投掷千金,他方能给人安排官职。”
袁丞咬牙切齿地说:“这罪不至死。”
“哦。”虞雪怜轻飘飘地说:“我没本事帮临川侯府。”
袁丞用手撑起身子,说:“你父亲能帮。”眼下镇国将军府是他唯一抓得到的救命稻草,他道:“你父亲战功赫赫,他若肯在圣上面前给临川侯府求情,我父亲和母亲……不会死。”
“若圣上迁怒我爹爹呢”虞雪怜走近,蜡烛的光刺在袁丞的眼睛,问道,“你要拖镇国将军府下水吗”
袁丞捂住眼睛,胳膊的伤痕开始发痛,他狼狈地说:“不——”
他接受不了临川侯府将要满门抄斩,接受不了想要娶的妻子落井下石。
“你要眼睁睁的看我死吗”袁丞崩溃的质问,“若我死了,你不会愧疚吗”
不待虞雪怜回应,他答道:“你不会愧疚,我若死了,你应当高兴。”
“那依你所说。”虞雪怜低笑道,“我应当高兴。”
袁丞闻言放下遮住眼睛的手,他的伤口渗血,涣散的眼眸集中视线。
虞雪怜看他犹如是在看深仇大恨的敌人,好似真的很高兴。
袁丞冒了冷汗,他自问没对她做过亏心事,她那么娇气胆小的人,如何会露出这种狡黠的表情。
第54章 除夕
虞雪怜在昭狱来过一遭,关在这地方的人,哪个不曾手握实权,可到了这儿,便像被剥了皮的羊,被圈在牢房里。
任以前有再多的奴仆伺候,吃再多的山珍海味,在这会儿算是过去了。只等着圣上宣旨给个了断,就是连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都不得待了。
“你不愿念一点旧情”袁丞一字一顿地问,“临川侯府倒了,你以为你父亲能独善其身吗”
虞雪怜保持着和袁丞的距离,手中的蜡烛已烧掉小半截,她反问:“小侯爷的旧情,竟剩下我这一份了吗”
“你这是何意。”袁丞颓丧的脸有些不耐烦,兴许是认命了,他自暴自弃地瘫坐着,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翻旧账吗”
虞雪怜失笑道:“小侯爷误会了。”
“燕王世子不是小侯爷的好友吗倘若他能帮你在圣上面前求情,临川侯府得救的可能要多一些。”
袁丞哑口无言,良久才道:“你不想帮我就罢,不必牵扯燕王世子。”
“牵扯”虞雪怜依依不饶道:“你既知是牵扯,今日叫我过来,是看镇国将军府好欺负”
袁丞再不如从前那样有精力辩解,也没话去反驳虞雪怜。他如今是阶下囚,冯璞玉一手遮天,燕王世子当然不肯救临川侯府。
这时,狱卒提着钥匙,高声提醒:“够半个时辰了啊。”
虞雪怜头也不回的走出牢房,把蜡烛递交给狱卒。
金盏在门口左顾右盼,终于见虞雪怜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上去,问:“娘子,您……您没事吧”
她站在这里侯着惊恐不安的,听到里边还有凄惨的呻吟,真是吓破了胆,腿都跟着发软了。
“没事。”虞雪怜得体地回道。随即向狱卒道谢,“有劳狱卒大哥,人我也见了,先告辞了。”
狱卒久在昭狱做事,对金陵城的世家摸的很清楚,但这昭狱可没几个女娘敢进来。
“娘子客气。”狱卒作揖道,“上边打了招呼,娘子在临川侯府一案起的是至关重要的作用,让卑职护娘子周全。”
“小女子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虞雪怜说,“袁丞此举是走投无路,他劝说我让镇国将军府帮他一把。我虽在闺阁,可知晓圣命难违,我与袁丞早断了情,望狱卒大哥转告上边,莫要轻易听信袁丞的话。”
金盏在旁频频点头,她怕袁丞在狱卒面前诬陷她们镇国将军府,老太太百般教娘子该怎么在这昭狱说话行事,不仅要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还要用简短的话语划清和临川侯府的关系。
狱卒笑了笑,道:“娘子的意思,卑职明白。其实这话不应跟娘子说,这几天袁丞胡乱咬人,说这个大臣贪污,那个将军勾结北凉人,一句不说他们临川侯府的过错。上边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吩咐我给他施重刑。”
锦衣卫受陛下的指令,查抄了临川侯府,府邸库房放了整整五箱白银,拢共有七百两白银,加之银票,金银珠宝,其数额令人咋舌。近两年南郢国库空虚,且不说临川侯卖官一事,光是他贪的金银,就惹得圣上龙颜大怒。
虞雪怜仔细听着,放低眉眼,睫毛轻颤,做足了女儿家无措的模样。
她一言不发,这狱卒说不应告诉她,嘴巴却像漏水的葫芦似的。
“结果袁丞又非要见娘子,上边大致猜到了他动的是什么歪脑筋,就允了他。娘子的话正对了上边的猜测,今日算是辛苦娘子走这一趟,马车就在原地拴着,卑职便不送娘子了。”
言毕,他拱手请虞雪怜上马车。
至腊月,圣上迟迟未宣临川侯问斩的日子。钦天监说快要过年了,向陛下提议,切勿选这个时节行刑见血,影响南郢明年的运气。
临川侯府垮台,于金陵城来说,不过是消失了一户权贵世家,丝毫不妨碍其他人逍遥享乐。
陆隽在他租的宅院过的除夕,堂屋放着虞雪怜送的年货。
烛光下,吴阿牛咧嘴笑着,一只手拨算盘珠子,另一只手翻着账簿。
“隽哥,你猜咱今年赚了多少银两”吴阿牛头一回不在家里过年,他翘着二郎腿,少年俨然成了精明的商人。“隽哥,大过年的,你高兴点嘛。”
陆隽漫不经意的说道:“我没有不高兴。”
吴阿牛嘴角抽搐:“我是让你高兴点,没说你不高兴。”他把账簿合上,给陆隽斟酒,道,“隽哥,今年布庄赚了五十两银子呢!”
这笔银两放在花坞村,是耕一辈子田都赚不到的数,吴阿牛说不出的扬眉吐气:“隽哥,我听了你的话,不跟我爹娘谈布庄的生意。不然那些村头婶子坏亲戚,全跑来问我借银子了。”
陆隽问:“给盼夏送布料了吗”
吴阿牛习惯了他说东,隽哥说西,甚至对答如流:“布庄前段日子生意特别好。小娘子过年要做新衣裳,清早刚摆的新布料,晌午就卖空,让对面那掌柜眼红的要滴血了。”
“我专门跟布庄的绣娘说了,给盼夏留几匹锦缎,再给她做一件氅衣,昨儿我给她送过去的。”吴阿牛说到此处,咳嗽道,“隽哥,你,你给虞姑娘送东西了吗”
陆隽淡然问:“你不拨算盘了”
吴阿牛收起算盘,平日他对隽哥言语委婉,借着酒劲才有胆量:“隽哥,你不能老让人家虞姑娘跑到山沟里找你呀。明儿个入正月了,虞姑娘肯定不会来这儿。”
陆隽由着吴阿牛义正词严地讲话。
“隽哥,你自己算算。出了正月,二月你要春闱,那等你当了官,不能还让人虞姑娘在后面追着你跑吧”
末了,陆隽只道:“你做了掌柜,算账的本事倒是有长进。”
吴阿牛傻笑道:“是隽哥教的好!”
“你算帐长进了,可凭何教我怎么娶妻”
“凭……”吴阿牛迷迷糊糊,根本意识不到陆隽此话何意。
他挠了挠脖子,想了半响,反应过来,隽哥是在说,他凭什么教隽哥娶妻
吴阿牛叹道:“隽哥说得对,我自个儿还没娶到媳妇呢。”
“良辰美景,咱接着吃酒。”
吴阿牛又翻起账簿,问陆隽明年要怎样经营布庄的生意,争取把五十两的银子翻三倍。
春闱定在二月九日,分三场,到二月十七结束。
陈昌石过了上元节便带着书院的学生赴金陵赶考,他把学生安置到客栈,一切妥当后,陆隽接陈昌石回宅院住下。
“陆隽,你这院子打理得不错。”
陈昌石坐在摇椅上,瞧着这一方小院,冷不丁地瞥见挂在屋檐的灯笼。
准确的说,是两个花灯。涂以金漆,玲珑剔透,在白天看着略显淡雅。
陈昌石捋着胡子,笑问:“陆隽,这是谁买的花灯”
他这个学生过度节省,把铜钱看得很重要。岂会愿意花银子买女娘喜欢的花灯,还挂在自家屋檐下。
第55章 藏身
在陈昌石看来,华而不实的物件,陆隽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