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木架上的花瓶砰然落地,无辜遇难。这是虞雪怜花了大价钱买回的唐三彩,现在一片支离破碎。
“吱呀——”房门幽幽地响,即使动静很小,却十分诡异。
晚香扬起的手霎时停下,凶狠的脸转而梨花带雨,委屈地望着来者,“娘子,良儿她欺负我。”
良儿哭得更为厉害,跑到虞雪怜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娘子别信晚香说的话。”
她伸出被晚香掐紫的胳膊,指着上面的印子,说:“这是晚香的指甲抓出来的,娘子最是知道奴婢是什么性子。奴婢不过是说了她两句,她便发起疯来打奴婢。娘子,您要替奴婢做主。”
“娘子,良儿她血口喷人!”晚香说着又露出阴毒的眼神,咬牙切齿地说。
房里留着这样一个善妒的丫鬟,虞雪怜早有要换掉晚香的想法,只愁逮不着她犯错。
今日晚香闹得颇有要杀了良儿的架势,到了如此地步,还反咬良儿一口。
虞雪怜说道:“我拒婚那天,听你在劝良儿做妾室,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可看你并无要悔改的意思。不若择日我帮你挑个郎君,把你风光地嫁出去,如何”
晚香浑身软得没了骨头,两条腿磕在地面,娘子拒婚的那天……她和良儿说的那些话,娘子竟全听见了。
一刻钟不到,晚香从张牙舞爪变成奄奄一息,她现在说不出一句话来。娘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仿佛在看案板的鱼。
娘子好生让人害怕。
“怎么不闹了”虞雪怜缓步走到晚香跪的地方,捡起花瓶的碎片,云淡风轻地把玩着,“你想嫁哪家的郎君袁丞那样的”
“奴,奴婢错了。”晚香胆怯地摆手,接着磕头。
花瓶的碎片扎进她的额头,鲜血横流。
“良儿,你带晚香去找丁管家,先给她包扎。”虞雪怜放下碎片,说道,“让丁管家给晚香的月钱结了,把她奴役册的名字划掉。”
晚香彻底愣在那儿,心里头做的美梦荡然消失。娘子要逐她出府,她爹娘会先打她个半死,再卖她去做丑老头的小妾。
“娘子,娘子,您饶了奴婢。”晚香爬着揪住虞雪怜的裙摆,凄凄惨惨地哀求:“奴婢保证一定悔改,娘子不要赶奴婢出府。”
“良儿,是我脑子被驴踢了,不该发昏打你骂你,我向你赔罪。你帮我求求娘子,给我一条活路吧。”
良儿一声不吭地扶晚香起来,若是平日小打小闹,她何尝不会帮晚香求娘子原谅。
今日她看清楚了晚香的面目,她痛恨自己没个主见,凡事都依晚香的做,到头来受了一身的伤。
第20章 姻缘
任晚香撒泼或是苦苦恳求,被逐出府是没法子改变的事了。
翌日晡时,老太太从灵谷寺回来,说是在寺庙给她们姊妹求了签,四支都是上上签。
虞雪怜相信有神佛存在,就去陈瑾房里问那签文写的是什么,顺便把金盏要过来。
“签文说,姻缘已现,好事多磨。”陈瑾特地把签文揣着。寺庙方丈问了穗穗的生辰八字,而后告诉她,穗穗有段良缘,但要等要磨。
老爷追问方丈,想知道未来女婿是当官儿的还是拎刀打仗的,家世富贵否,长得耐看否……方丈意味深长地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虞雪怜觉得有趣。
那方丈说她已有了一段良缘,可她这两个月在府邸练字看兵书,几乎不与外男接触,打哪儿来的良缘
陈瑾见女儿没说话,把签文收好,当作吉祥物压在玉枕底下。
虞雪怜笑问道:“母亲,有这么灵验吗”
“心诚则灵。”陈瑾手握佛珠,面向窗外灼亮的日光,说道:“愿我女儿穗穗受佛祖庇佑,遇得良缘。”
悠悠蝉鸣,从五月半到七月末,虞雪怜清早便去给陈瑾请安。
尽管过去了两个月的光景,每次醒来仍是要缓一缓。
等见了母亲,和她坐在一起用早膳,方能稳住神去谋划事情。
人到底是不知足的,虞雪怜尚未查出上辈子陷害爹爹的奸臣,这心底怎么也不踏实。
死过一次的人,哪会在乎什么良缘孽缘。
而对于现在的陈瑾来说,能亲自送女儿出嫁,看她过得幸福平安,这辈子就过得圆满了。
丫鬟们泡好解暑的凉茶,由金盏奉来。
陈瑾喝茶的工夫,虞雪怜一面给她捏肩,一面说道:“母亲,若长兄听了你对佛祖许的愿,该埋怨你偏心眼儿了。”
“你大哥才没有你这样多的心眼儿。”陈瑾摩挲了两下茶盖,故作严厉地说。
虞雪怜诶了一声,撇唇说道:“大哥今年二十有一了,不也没娶到娘子母亲可不能只顾女儿,不顾长兄呢。”
“好,待你大哥回府,母亲着手为他相看娘子。”陈瑾捏了捏虞雪怜的鼻子,说道:“母亲以前和你爹讲过,要他把你大哥调回来,他这年纪早该成家了。”
陈瑾提及这件事,虞雪怜是有点印象的。
他们说大哥长得像爹爹。刚正不阿的一张脸,站在那儿如府门前的石狮子,全身上下尽是正义之气,鬼见了都得让几分。
母亲很少和爹爹吵架,唯独在大哥这件事上面,真真同爹爹大吵了一架。
虞雪怜至今不能忘,她当年十三岁,怕母亲不高兴离家出走,怕他们像李娘子的父母闹和离。
她深夜在母亲房外站着偷听,受凉打了个喷嚏。
爹爹推开房门,问她半夜不歇息跑过来作甚。
她哇地大哭起来,揪住爹爹的袖口,央求爹爹能不能别惹母亲生气。
“若爹爹的脾气不那么倔就好了。”虞雪怜怅然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哭得眼睛肿得像颗核桃,爹爹也没答应把长兄调回来。”
经虞雪怜一说,陈瑾想起往事,释怀道:“不管如何,你爹这几年除了你长兄的事,其他终究是依我说的做。夫妻俩各执己见是免不了的。”
“母亲,我大哥今年要到几月间回来了”虞雪怜问。
陈瑾想了一会儿,道:“按往年算,你大哥差不多是八月初回来。”
“那大哥快回来了。”
虞雪怜很久没见过虞牧了。
都说大哥像爹爹,但他却没有爹爹机灵。虞雪怜幼时听丫鬟们说后花园的池子里有怪物,大哥傻乎乎地跳进池塘去抓。
且那是寒冬腊月,大哥在池塘哆嗦着身子,吓坏了母亲。爹爹暴跳如雷地斥了一顿丫鬟们,把大哥抱上岸。
大哥生了一场重病,整张脸赤红赤红的,嘴里木讷地念着要抓怪物。
虞雪怜的个子才到母亲的膝盖,她和母亲在榻边,一个无声地抹眼泪,一个眼泪汪汪地止不住哭泣。
她摸着大哥烙铁似的胳膊,哭哭啼啼地说,大哥以后别去抓怪物了。
大哥虚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辫,停停顿顿地道:“穗穗乖,不要哭,大哥不抓怪物了。”
足有一个月,大哥的病痊愈,生龙活虎地带她在府邸玩。把她举得高高的,让她坐在他的脖子上。
母亲说,大哥宠她宠得过头。
大哥十二岁参军,在军营训练了整三年。圣上事先问了爹爹,他有意派大哥去镇守边疆。
圣上考虑到爹爹仅有大哥这一个嫡子,爹爹若舍不得,他便把大哥留在金陵。
爹爹本是武将,习武者生来要履行保家卫国的抱负。他当然不会,也不可能拒绝圣上的旨意。
大哥在边疆两年,母亲劝爹爹把他调回来。大哥十九岁了,和大哥一般大的男儿,莫不是自立门户,娶了娘子。
爹爹执拗不肯答应母亲,说大哥要走的路跟别人又不一样,不用急着娶娘子。
大哥吃住在军营,镇国将军府遭难的那天,金陵城风雪交加。大哥远在边疆,收不到一点消息。
她盼着大哥不要回金陵,凭他的本事,总逃得过官差的追捕。
一向呆板的大哥,领着在边疆的五千兵士闯入金陵,要圣上把爹爹从牢里放出来。
这谋逆之罪,让那些奸臣扣得更固若金汤了。
概因大哥替爹爹不值当,爹爹陪先帝守卫家国,从未动过背叛南郢的心思。如今爹爹要如此不体面地坐牢,大哥怎能不恨狗皇帝。
可最后,大哥败了。
陈瑾拍拍虞雪怜的手背,合不拢嘴地笑道:“是呀,你大哥快回来了。”
她话锋一转,问:“你前两月说要和母亲学做菜,这到今儿个,去小厨房学过几次”
虞雪怜含糊地说:“祖母一来,女儿要跟女先生读书,要练字帖,祖母另要抽查课业。嗯……实在找不着空去小厨房。”
“你老是半途而废的,说你一句找来一大堆理由。”陈瑾无奈地说:“明日你辛苦些,读完书去小厨房等着。母亲教你一道好菜,是跟灵谷寺的小和尚学的。”
“女儿遵命。”虞雪怜给陈瑾捏完肩,自己捧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陈瑾瞥眼说道:“慢点喝。”
虞鸿请来的女先生每月十五休息,这天老太太在正厅抽查虞雪怜她们的课业。
“怜娘的字写得不错。”老太太本想鸡蛋里挑骨头,奈何虞雪怜誊抄的《女诫》整洁工整,从字迹来看,端庄大方。
字写得这么好,老太太挑不出毛病,简单地夸了两句。
虞子璇说道:“祖母,堂姐很用功,她常常在闺阁练字帖。”
“怜娘若能日日保持如此,将来不愁嫁不了好婆家。”老太太接着看虞浅浅的课业,倏忽皱眉,道:“浅浅,你有没有认真听女先生的话”
虞浅浅苦大仇深地坐着,堂上的老太太宛若话本里的大魔头,压迫她们做这个做那个。
昨日誊抄劳什子的《女诫》,今儿个刺绣纺织,明日就得拿着琵琶古筝吹拉弹唱。她们镇国将军府不是开书斋布坊戏楼的!
她最讨厌听的便是老太太说找个好婆家嫁了,她们生来是为了找好婆家才活着吗如果是这个道理,虞浅浅情愿回扬州当乞丐讨饭吃。
可怕的是,就连表姐也被大魔头驯化成提线木偶了,在闺阁读书、刺绣,陪姑母煮茶下棋。
表姐答应她下个月带她去打马球,按现在的形势,她怕下个月表姐会拿绣花针教她缝衣裳。
“浅浅,祖母问你话呢。”虞嘉卉在旁提醒道。
“哦,回老太太的话,浅浅认真听女先生的教导了。”虞浅浅敷衍地说道。
老太太问:“既是认真听了,怎写得出这种不入眼的字。”
“鸿儿,你看看。”
嬷嬷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竹简,递交给虞鸿。
虞鸿瞧了,东倒西歪的字,想护着虞浅浅也说不过去了。
“浅浅,罚你回去再抄两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