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柔弱的声音响起,哽咽着,很熟悉。
好像是他的姑娘,他的夭夭。
慢慢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四周黑暗,一缕微弱的光从石缝间投入,还有滴答滴答声,带着血腥。
待神志逐渐清醒后,萧临才发觉自己身下的云夭,而他自己满脸鲜血,被石块砸破了脑袋,不过并不严重。
云夭见他睁开了眼,醒了过来,伸出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血。
“萧临,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她见他半天没有反应,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比,“这是几?”
“萧临,这是几?”
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还在回忆着刚才那个梦,确切的说是前世记忆。
她活着,她还是来到他的身边,她身体温热,她的腹中怀着属于他们的孩子。
云夭见他半天不回答,低喃道:“完蛋了,听说被砸了脑袋,都会成痴儿。”
萧临翻了个白眼,喘息声有些粗重,无奈道:“这是二!你是不是傻?”
云夭并没在意他凶巴巴的语气,反而笑了起来,“还好,还好你还没傻。”
他无语地叹息一声,慢慢直起身子,环视一圈四周,忽然想起来,在地动来临时,他来不及带她逃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她护在身下。
不过好在这个洞是人工所建,又有立柱支撑,并未完全坍塌,只是出口被彻底堵死。
身体有些疲惫,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右手两个指头骨折,不过并无大碍。
云夭扶着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休息,从自己的裙子处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
她被他盯得发毛,“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萧临抿唇,道:“让你久等了,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云夭轻哼一声,又乜他一眼,娇气道:“你来的是有够晚的。”
说到这,这段时日强烈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心头,她撇着嘴开始喋喋不休抱怨起来,“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时日过的有多惨。大兴城破后,我和雪儿也走丢了,想着只能去江都找二哥,便一路走走停停,徐阿母也丢了,干粮也吃完了。后来还是其他的难民见我可怜,给了我三个饼,否则我早就饿死了。”
“还有!还有!我的脚都磨破了,生了冻疮,又起了水泡,疼死我了。我一个人躲在山里,侍卫也没找到我,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这山中又冷,夜晚又黑,我就怕忽然来了狼,倒时狼要是吃了我,定然会把我啃的面目全非,我才不要变那么丑。”
一边说着,她一边红了眼眶,伸出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话语中带着哽咽。
他一动不动受着,直到看到她哭了起来,他才终于抓住她两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摩挲着。
真的有温度。
“对不起。”他揉着她的手,试图带来些热量。
“你是对不起我。”
“嗯,是我的错,对不起,夭夭。”他一边低声哄着,一边把她拉到怀中。
她听着他的心跳,原本的恐慌早已消失无踪,伸出手环住他精瘦的腰。
“哼,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就原谅你好了。”
萧临吻着她的发顶,摇摇头,他的傻姑娘,心怎能这么软,他说了几句对不起,她就这般轻易原谅了他。
“不,别原谅我,我罪不可恕。”
云夭一怔,没有回话,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
萧临道:“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你从承天门上掉下去,又是我害得你怀着身子这般逃亡,连脚都磨破了。一定很疼,很辛苦,很难受吧。”
云夭瞳孔放大,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的面庞,“你都……想起来了?”
“嗯。”萧临点点头,看着她小巧的脸蛋上布满了黑尘与泥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我都想起来了,你可真傻啊。明明我没来得及救到你,你却骗我说我在承天门上抓住了你的手。”
“明明我罪孽深重,被仇恨冲昏头脑,一次又一次来晚,你却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云夭咬唇,眼睛再次红了起来,很快金豆子大滴大滴从眼眶中落下。
她嗓音有些颤抖,“本来不想原谅你,谁叫你要当我的狗呢。”
“好,我当你的狗,一辈子做你的狗,你不要原谅我。”
“你……”云夭忽然又意识到什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从承天门上掉下去的,你那时候,不是在江都吗?”
萧临道:“我去接你了。”
“接我?”
“嗯,我原本在江都,早派了人去将你接来,可是最后来的人却是韦氏。她跟我说你不愿来,还以自刎威胁。可我没信,便带了二十轻骑回大兴城去接你。可没想到,那天夜里看到的,却是承天门下,掉落在雪地中的你。”
云夭吃惊地微微张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傻子,你既然都来了,我怎会怪你?我一直都难受,难受被你所抛弃,可是你其实来了啊。”
“夭夭。”萧临加大了几分力抱紧她。
云夭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捋了捋,“若我那夜不试图逃跑,待在桃栖殿中,或许你就接到我了。”
“可是命运弄人,仅仅差了那一步,还是没能让你救到。”
她问:“那后来呢?你看到了我,然后呢?那时整个皇宫都是叛军,你区区二十人,若是被发现,如何跑得了?”
萧临道:“我没跑,我也不想跑。”
“可是……”云夭顿住,虽然他没说清楚,却也明白过来,“傻子,你说我傻,其实你才真的傻。”
萧临又吻了下她的额头,“傻就傻吧,我们两个一起傻,岂不是绝配。”
云夭被逗笑,而后又问他:“既然你还是来了,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信?”萧临不解,“我前段时间,收到你派禁军校尉送去的信,怎么了?”
云夭垂眸,“原来你没收到啊。”
她朝他笑笑,“没什么,可能是被叛军阻拦了吧。”
或许是崔显,又或是韦令仪,都有可能。
不过她不计较了,那三十二封信,是一个执念。
她本以为自己仅仅作为一个所谓的礼物,物件,在紧急关头时,被上位者轻易地放弃。所以这一世,她不愿再成为一个物件。可原来,在他心底,她并非那可有可无的物件。
徐阿母曾经和她说,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原来竟是真的。
说起信件,萧临忽然想到了玉门关时,他收到那封信。
他叹道:“夭夭,你似乎对我误会颇深啊。”
“误会?”云夭看向他,头仍靠在他胸前。
萧临颔首,他轻轻挪了挪她的身子,伸出手从自己腰间接下玉佩,只是那两个折短的指头让他有些疼得蹙眉,却并未表现出来。
他将玉佩放在她手中,又攥紧。
云夭低头,感受到手心的冰凉,不解道:“这不是慕容斐送你的玉佩吗?”
萧临嗤笑一声,“也怪我,一直避免去直视曾经,是我没与你说清楚。”
“这块玉佩上印有吐谷浑图腾,是我母妃遗物。”
“原来是德妃的!”
“嗯。”萧临揉了揉她的脑袋,总感到她这副表情实在可爱至极,“你知道吧,曾经慕容斐来大兴宫住过一段时间,母妃见她时常把玩,便将这玉佩赠了她。”
“后来我与母妃被打入冷宫,母妃过世后,有一次遇到来大邺的慕容斐,将这块玉佩还给了我。”
“这块玉佩,我将它时时戴在身上,除了对母妃一种念想,还是想叫自己时时牢记曾经吐谷浑的不义,以及仇恨。”
他道:“我实在恨自己身体里流了一半吐谷浑的血,所以我才如此想要覆灭这个国家。我时常在想,若是吐谷浑消失后,那我身体里这一半的血,便不再属于吐谷浑慕容氏。”
云夭定定地看着他,倾听着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他握着她的手道:“可是,我没想到,就是因为我这执念,竟害得大邺两代而亡,还害了我所爱女子的性命。就算到了这一世,竟还是重蹈覆辙,好在这一次,有你,而你还活着。”
云夭道:“此乃人之常情,别说你,就是连二哥,也将上一辈的恩怨迁怒到你身上。”
“不过,你或许真应该学学我,活在当下,执着只会让人痛苦罢了。”
比如崔显的执着,抛妻弃子后,又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又比如唐武的执着,被小人所利用,最后以那般惨烈结局收场。
“是啊,你这点倒是比我们这些大男人做的都好。”
他笑笑,“以后这玉佩,就交给你了,我竟是到了如今,才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两世寻寻觅觅,还好有你。”
云夭收紧了自己的手,贴着他,而后又伸手将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以后,你会有我,有我们的孩子,还有我们的家。”
萧临抚摸上她的肚子时,整个人僵住,生怕稍微一用力,便伤了她。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动了动手,忽然感受腹中的孩儿一动,他吓得将手又收了回去。
“夭夭,这是怎么了?”
云夭笑道:“这是胎动,孩儿踢你了。”
“胎动,那你疼吗?”萧临整个人忽然如临大敌。
云夭摇摇头,“御医说,这是个健康的孩子,虽然活泼,却是极乖的。从刚怀上到现在,除了嗜睡,我都没有过其他反应。你再摸摸。”
她将萧临的手又重新拉过,放在自己肚子上。
这一次,他似乎大胆了一些,轻轻抚摸着,感受着生命的跳动,这是他与所爱之人的延续。
实在太过神奇。
云夭推了推他,道:“萧临,我饿了。我今日便是吃完东西,饿的不行出去找了些果子,没想到竟被崔显给发现。”
“饿了?”萧临四处看看,发现地上有些她采到的果子,立刻拿起将灰尘擦净,递给她。
他想到什么,从自己怀中又掏出了一个饼,“行路不知多久,我带了一个饼。你先吃果子,再吃几口饼。如今我们被困此地,只能等着下面的人来救我们,我们得撑下去。”
云夭接过饼,点点头,“那你呢?你也吃啊。”
“我刚吃过了,不饿。”他身后还带着水囊,虽然里面剩得不多,却还是可以让她撑些时日,“如今你得吃两人的份,只是物资太少,得省着些。”
“嗯。”云夭没有喝水,只吃了果子。
萧临将她放好,靠在墙壁上后起身,提过自己剑,走到那道透了光的缝隙处,慢慢研究着整个洞穴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