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道:“陛下信任你,这段时日,便得麻烦你主领后宫事宜了。”
“……好。”
韦令仪带着自己仪仗离开皇宫那日,抓着她的手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字字句句皆是不舍。而在她任皇后的这些年里,一直对后宫众人仁慈友好,赏罚分明。
云夭不讨厌她,有时反倒心疼更多。
可她如今唯独想不到,让萧临五年后宫无出一子嗣,让自己失去做母亲资格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韦氏。
而即便到了今世,即便她不是萧临的女人,竟还是不愿放过自己。
云夭不知何时继承了萧临的火爆脾气,直接拿起那件衣服往承香殿而去,直接到了承香殿门口才突然冷静下来,慢下脚步思索。
阿红看到云夭,立刻迎上来,而后入殿中为云夭通禀,很快便请她入内。
云夭入殿内后,依然处处有礼地朝着上方的韦令仪欠身行礼,阿红站在其身后。
“云姑娘,可是寻到家父书信了?”韦令仪面色着急,可看到她手上拿着的那件襦裙,心中竟有不好的预感。
云夭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阿红,淡淡道:“婕妤,可否让阿红先行出去,我有些话,需要与婕妤单独说。”
韦令仪与阿红两人视线交换一番,而后便让阿红暂且离去。
“不知云姑娘想说什么?”她刻意将自己坐的很直,脸上依旧温柔,却不露一丝怯色。
云夭先是沉默不言,而后又朝她道:“不知婕妤可识得这衣裳之上的香。”
韦令仪握着把手的手一紧,平静地看着她,“云姑娘何意?我平日便爱用安息香,姑娘说的可是这?嗯……许是下人制这件衣裳的时候熏了这香。”
“韦婕妤若是不知便好,若是知晓这安息香中混杂了麝香,那便是罪责难逃了。”云夭笑着淡淡道。
“麝香!你胡说什么?”韦令仪激动出声,呼吸急促起来。
云夭讽刺道:“若是我把这衣裳拿给陛下,婕妤觉得,自己的皇后之位还能坐得上去吗?”
“大胆!”韦令仪羞恼地拍案而起,“我根本不知你在胡说些甚。”
云夭不在意她反应,如今虽与她直接撕破脸,但依然打算给她一个机会,看在韦世渊的份上。
“婕妤或许看不起我的身份,可身为女人,婕妤可别忘了,这世上便是枕边风最好吹,特别是美人的枕边风。未来若婕妤安分守己,那咱们各自安好。可若是婕妤还想对我下手,这手中的衣裳,怕是要交给陛下发落了。”
“……呵。”韦令仪嗤笑一声,“就凭你?你觉得陛下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虽时常跟随圣上身边伺候,可说到底,不过是个罪臣之女,陛下不过可怜你将你从塞北带回。你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与陛下间的情谊。”
云夭不说话。
韦令仪见她貌似神色失落,拿捏道:“我与陛下多年前便在江南征战卫国时相识。想当初,陛下战场受伤,也是我陪伴照顾陛下,少年情谊总是最深。你不要以为凭借自己的姿色,便可随意蛊惑陛下。”
云夭待她说完后,道:“既然如此,那敢问陛下夜宿承香殿时,有临幸过婕妤吗?彤史之中,如今可仍是空荡一片。”
彤史是后宫中,皇帝每一次临幸嫔妃宫女的记录。萧临与她坦白后,她在六局时好奇翻阅了一眼,没想到他竟真的至登基以来,别说宫女,就连那几个才人都未有过一人受临幸。比起其他帝王,那彤史实在过于干净。
此话一出,韦令仪瞬间失了神色,语塞。
“我言尽于此,这便告辞,打扰了婕妤休憩,是我的罪过。”云夭转身往殿外而去,忽然又停住脚步,未回过头,只是道:“对了,禁军那里并没有婕妤要的书信。”
韦令仪脸上的温和再也绷不住,大恨道:“凭借我家中背景,你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云夭侧过脸,道:“韦婕妤莫不是忘了高才人的下场。”
“什么意思?你……”听到此话后,韦令仪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心中惊慌不已。她只知晓高氏一家里应外合刺杀萧临,却认错为云夭,难不成这里面还另有玄机?
待云夭不见后,她才发了疯一般将面前的书案推倒,又砸了一屋子花瓶,直到禁军士卒听到动静前来询问,她才彻底消停下来,掩面痛哭许久。
接下来几日,云夭偶然碰倒在御花园中散步的韦令仪,对方见到她便低着头离开。此次竟将把柄送到云夭手中,无可奈何的同时,也尽可能避免与云夭说上一句话。
云夭并不在意,毕竟这便是她想要达到的效果。
……
夏季末,雨水渐渐多了起来,大兴城连日倾盆暴雨,便是远在塞北的突厥也是每日雨水不断。
一年半时间,萧临与吉勒联合,他们的作战一直顺利,一路将巴尔塔的势力击退,围困至娑陵水对面。
突厥兵原本看不起中原将士,毕竟在身材比例上来看,便不如他们魁梧高大。却没想到中原皇帝虽年纪轻轻,却是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多场大战下来,他每每冲锋陷阵在最前方,突厥以强为尊,连叶护可汗吉勒都数次甘愿追随臣服,而突厥人也因此更加倾佩并听从于萧临的指挥。
如今巴尔塔疲累,扎营于河对面休整,与萧临相对,远远遥望。娑陵水宽广,渡河并非一朝一夕的易事。
萧临站在娑陵水畔,看着豆大的雨滴打在水面上,河流湍急,将一颗颗雨滴吞吐而下,心底烦躁。
他看得出,不仅巴尔塔方疲累,己方将士也疲累,都想尽快结束这场大战。
竹青来到他身旁,叹息道:“如今连日暴雨,怕是难以搭建浮桥过河。深入突厥腹地,而我大邺粮草运输过榆林之后,便开始困难。”
“嗯,召集军中将士,寻擅建造者,搭建浮桥。”
萧临转身往营帐而去,并不想会这样的天气,他大邺能人异士颇多,难不成还会被区区娑陵水堵住不成。
军中商议一番后,一宇文家小公子,名曰宇文信,自荐上前,道自己在家中受宇文太尉影响,常年钻研建造之术,此次跟来突厥便想建功立业,奈何自己武功不够,总是寻不到机会。
说起宇文太尉,要知其在建造方面的造诣便是大邺数一数二,太上皇建大兴城时,便是由他所督建。
那这宇文小公子,想必也差不到哪儿。
接了这差事,宇文信便带上一队士卒,在暴雨之下搭建浮桥,果真叫他一夜间建好,连接至河对岸。
萧临大喜,翌日,韦世渊自请,先行带兵直击巴尔塔大营,而萧临手下一猛将叶单也愿做先锋,自请同往。
其人本是民间一普通农夫,在多年前,萧临与江南地区征战偶遇。发现其骁勇善战,有着气壮山河之势,便不在乎他身份,直接授予将领身份,随他一同征讨卫国。
这叶单果真履立军功,杀敌无数。一心感念萧临知遇之恩,对其忠心耿耿,突厥各个战役中,也是冲在最前方,攻无不克。
萧临允韦世渊与叶单两人带兵五千,先行进攻直捣巴尔塔,占据河对岸,大军再过河一举歼灭敌军。
雨下的实在猛烈,萧临并不躲在军帐中躲雨,而是看着过河的众人。
两人领兵冒雨登上浮桥,士卒们皆跟随而上,直接往河对岸冲去。巴尔塔方听闻动静自然派了人列阵应对。
原本一切顺利,可当到达河对岸时,发现这浮桥竟建得短了二十多尺。十分尴尬的距离,让其难以直接一步跳上对岸,韦世渊见状忧虑道:“还是先行撤回好了。”
可叶单转头一看五千士卒堵在后方跟随,想到此时退回去定影响士气,便一闭眼,怒道:“区区二十多尺怎能阻我大邺!若撤回岂不是做了懦弱小儿,士气何存?”
说罢,便带着士卒直接下了水试图往岸上而去。韦世渊见状没立刻下水,而是依旧站在浮桥之上观察。
巴尔塔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对方将士都下了水,行动受阻,直接开弓万箭齐发。入了水的人皆无还手之力,而叶单也第一个中箭,而后呛了几口水,便直接昏死过去。见此,韦世渊不得已,只能怒吼着入水冲了上去。
一场鏖战后,五千士卒竟被对方杀了只剩下两千顺利过河。
听到前方斥候回禀,宇文信心头一震,看着萧临暴怒的神情,还没等发话,便又待人立刻上去重修浮桥。
萧临意识到,他们两千士卒实在难敌对岸数岸大军,便决定直接带着所有大军过河。
副将立刻上前制止,“陛下,浮桥有瑕疵,此时过河,定然危险,不如等待宇文信将浮桥修好,再行过河。”
“荒唐!”萧临直接拉过青骢马翻身而上,“难不成就这样看着我大邺五千士卒全部葬身河对岸?若此,岂不是让巴尔塔笑话!丢我军威!”
说完他直接点一万兵马,从腰间抽出长剑,指着河对岸,一声令下,带兵踩着短了的浮桥冲了过去。
对岸几千人已与巴尔塔的人死战许久,待萧临到达浮桥头时,用力一拉缰绳,一抽马鞭,青骢马直接高高跃起,他腾空而过,金甲上的红色披风在空中飞扬,鲜衣怒马,那马竟直接跃到了河对岸,还踩死了站在岸边正准备射箭的一人。
身后士卒以及岸上士卒见状更是鼓足了士气,大吼着“陛下威武”,无论是下水也好,还是同样纵马飞跃也罢,皆是拼死杀敌,无一人惧怕。
这场战役一直持续到夜间,才又将巴尔塔方击退至数里远,又停下来观察着萧临这边的动静。
除了白日过河,以及战死的士卒,在夜间悄无声息时,剩下军队也随即跟着过河。好在宇文信后来又重新搭建了几个尺寸正确的浮桥,数十万大军过得也算顺利且迅速。
将士疲惫不堪,萧临只得让其再多休整些时日。韦世渊受了轻伤,而那叶单好在被救了回来,并未战死,只是重伤在床,看着萧临一个劲儿给他请罪,还红了眼,聒噪得他实在窝火。
“够了!朕何时说要治你罪?此非你过错。”萧临低沉道。
叶单感动不已,“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叶单之后,定然更加为陛下肝脑涂地!”
“行了。”萧临转开视线,正在此时,竹青来禀报,说宇文信跪在帐外。
他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的,皆求他赐罪,也是让他恼火不已。
萧临利落起身往帐外走去,便看到跪在泥地之上的宇文信,见到萧临之时,便立刻匍匐叩首。
“陛下!臣有罪!求陛下赐罪!”
萧临道:“大雨之下,建浮桥本就困难重重,又加之一夜间紧急建成,有纰漏也在所难免。人皆有过,你何罪之有?”
宇文信一怔,直起身子看着萧临,抿唇道:“即便如此,那三千多死去的将士,也是因臣之过,若陛下不赐罪,臣怕是夜不能寐。”
萧临摸索着手指,凝思片刻,“既然如此,二十军棍,自己去领罚。”
“是!多谢陛下成全!”宇文信一喜,心头巨石总算放下,自己屁颠屁颠跑去领罚。
……
休息两日后,巴尔塔那边也未有任何动静,萧临自己着急也无办法,只能眼看着对方在几日内又重整军心。
这日他路过一突厥人时脚步顿住,朝着那人看了去,只见此人皮肤黝黑,双眼有神,眼睛黑白分明,身高八尺。他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正在对方心底发毛,不知所措时,萧临脑海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将这突厥人带了下去。
翌日,萧临整齐大军,带领着往巴尔塔军进发,两军停在不远的距离相互对峙,而巴尔塔龟缩在军队的最后方,前方由他任命的将领带兵,他年事已高,早已习惯这般作战,每场战役皆是如此。
正在风起云涌时,战场上金戈铁马,旌旗翻飞,各个将士虎目炯炯。忽然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可汗服饰的突厥人从两军之间逃命一般跑过。
各人都还未弄清那人是谁,骑马立于萧临身旁的竹青突然指着那人,用突厥语大吼道:“抓住巴尔塔!抓住巴尔塔!”
嗓音之大,两方人马皆听闻。
此话一出,竹青便立刻带队往前冲去,直接将那奔跑的黝黑突厥人制服在地。顿时,不明所以的大邺军见此军心大振,而对面巴尔塔的将士们则是一脸懵,看着自家的首领竟已经被大邺捉住,顿时军心涣散。
萧临见此关键时机,立刻带兵直往敌方大军冲去,敌方还沉浸在首领被莫名其妙抓住,一盘散沙的状态,便被冲击过来的萧临与吉勒方杀了个片甲不留。
而真正龟缩在军后的巴尔塔还没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等斥候来报时,才怒火中烧,着急吼道:“老子没有被擒!老子还在后方!这群蠢蛋!”
他骑马往前跑了一点,怒吼着:“老子在这儿!我去你妈的!萧临你卑鄙小人!”
萧临还未深入到巴尔塔所在的区域,可巴尔塔已然见到前方溃败,气得眉毛倒竖,咬着腮帮子,带着后方军队逃跑远去。
巴尔塔一路溃逃,萧临一路追击,却奈何那人跑得与兔子一般,竟一路翻过了阿尔泰山脉,那高耸山脉将萧临大军拦住,速度慢了下来。
却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巴尔塔竟派了使臣来与萧临和吉勒议和,自己多场败仗,损失惨重,已经打不下去了。
在不断争论与谈判下,巴尔塔愿意承认吉勒大可汗的地位,两可汗以阿尔泰山脉为界,分东西突厥,互不干扰。同时,西突厥愿与东突厥一样,对大邺俯首称臣。
吉勒本就不是个好战分子,听到这番提议后,便迫不及待应了下来。而萧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对他来说,无论突厥分裂成几个政权,只要能对大邺称臣,便无所谓。
此时已是九月季秋,连日乌云密布的天竟全部散开,一丝丝光线从云层间穿过,落在广袤的草原之上,曾经嫩绿的青草早已枯黄,而山上的树木也变了色,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次征讨突厥,十万大邺将士,损失共计两万士卒,比最初预想中已经好了不少。而他们所过部落,因着吉勒的庇护,无一部落被屠。
待雨停后,萧临一人驾马来到一处山头,眺望着远方成群的牛羊,大的小的,有休憩的,有打闹的,草原被风吹成波浪纹路不断舞动,发出沙沙声响,心底紧绷的弦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他忽然想到当初与云夭驾马奔跑与草原之上,那股没由的孤独感又突然席来,在只他一人的此刻变得格外强烈。
好在终于可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