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都不愿再坐轮椅,于是云夭只能喊来巫医为其看过脚,告知已经基本痊愈,只是还不得大跑大跳,之前断裂的趾骨还是需得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听闻此话后,云夭又一次亲自上手检查一番,才终于放下心让他随意下地。
白日里,云夭和萧临便观看着部落里的比赛,他们毕竟算是客人,自然没必要亲自下阵与他人争个输赢。
看比赛的过程中,云夭看得极为认真,欣喜与古娜抱在一起尖叫。而萧临则三心二意,一边重复着晚上即将要做的事儿,一边偷偷盯着云夭满是惬意的脸蛋。
同时,他扫视四周看客时,发觉有不少站在一起的夫妻,其中有几对他多留意了几眼。发觉人家那媳妇儿看自己丈夫的眼神,带着缠绵,崇敬,亲昵。
突厥人没有中原那套礼仪规矩,一小伙儿马术取胜,奔下马场后,直接将他夫人原地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而后当着大庭广众吻了一下。
虽然有些伤风败俗,可萧临却不得不承认,他着实羡慕。
若真能与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共度一生,像这般琴瑟缠绵,或许真是比不断征战扩土来得更为刺激。
虽然月份还未入冬,可这西北之地已是冷风瑟瑟,见到一丈夫回了牙帐,拿出一披风给他夫人披上。于是萧临也现学现卖,立刻回了牙帐中,找出一件和自己衣裳相得益彰的白毛披风。
云夭看比赛聚精会神,并未注意到他的暂时离去,直到身上一暖,才注意到萧临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披风。
虽然她并不冷,却还是朝他笑笑。
夕阳西下,太阳完全落山后,部落开始了点火仪式。
全身黑羽毛的大祭司在台上一番舞蹈后,中央的篝火被瞬间点燃,火光冲天,各个皆是欢声笑语,载歌载舞,而后献上祭祀的黑牛,祈祷着来年安康。
火光下,云夭闭着眼睛,也跟着一起祈祷。萧临从不信鬼神,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面前的暖红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
她真的很美。
许久后,他才转头,对着中间的篝火也同样闭眼,许了愿。
睁开眼后,发觉云夭愣愣地看着自己,而后笑着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没什么。”萧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鬓角,而后问道她:“你许了什么?”
云夭倒是大大方方道:“许大邺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毕竟没有什么比太平更好的了。
太平,便能活着。
萧临点点头,看着她又转过去的侧脸,心里重复了一遍自己所许下的心愿。
先是,千尺青峰,万里山河,天下竟归大邺土。
后是,愿与身边之人,岁岁年年烟火下,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他看着时辰差不多,便道:“走吧,不是要带你去个地方吗?”
“好。”云夭点头,立刻跟上他的身影。
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白马,将云夭托上,自己随后跟着翻身而上,将她固定好在怀中后,便纵马往夜幕深处奔去。
他这次的马速并不快,不过去的地方也不远,半柱香便到了一处山头,一眼望去,可见广阔草原,还能隐约见到部落中的篝火。
拉停身下的白马后,萧临先下马,而后将云夭带了下来。
云夭环视着四周,不知萧临带她来此地是为甚,不过此地却是风景极佳之地,极为广阔,地上是成片的小野花。
野花以白花居多,在这西北,很是难得一见。
云夭走在前方,感叹道:“没想到,你竟能找到风景如此秀美之地。”
“嗯,古娜告诉我的。”萧临唇角边带着淡笑。
云夭了然,道:“古娜真是很好的小姑娘,虽年纪小,却是善良的。或许是她父亲离开太久的原因,也是成熟的让人心疼。”
“嗯,是。”萧临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跑跑跳跳,轻声道:“我带你来此处,是有话想与你说。”
“有话?”云夭转过头看着他,“什么话?”
萧临极度难以开口,心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着,重头戏还没来,得等等。
便道:“先坐一会儿,看看风景,再说。”
他坐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地上,拍了拍身旁,云夭见状也跟着坐了过去。
萧临手心不断出汗,还忍不住颤抖,好在他藏得紧,云夭并无一丝察觉。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再吐出,笑道:“正好,我今日也有话想与你说。”
萧临一怔,点点头,面上情绪不显,心底却暗自窃喜,猜测着云夭可能要对自己说的话。
他们相处这么些时日,从大兴城西巡至敦煌郡,她又不顾性命地带来援军,与他共同翻越祁连山。
这些时日的相处,虽然两人什么都未做,可却也是日日同床共枕,他受伤解毒,她皆不离不弃相伴在侧。
她莫不是……也对自己动了心,和他一样在这些天忽然意识到此事?
想到此处,萧临更是心慌起来,呼吸有些急促,却努力将其稳住,“你想说的是什么?”
第49章 属意的郎君
篝火的火光从远处传来,微微照亮了山头的野花群。夜风寒凉,吹过后,那野花们皆在不安地晃动着。
云夭将目光从远处的篝火收回,看向他,“嗯,那我先说了啊。”
“好,你说。”萧临扯着一旁草地上的野花,放倒鼻尖轻嗅着,压下嘴角的笑意,发觉似乎这花都没有云夭身上那股桃香好闻。
云夭道:“我想着你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我们在此地待了许久时日,如今也不知大邺境况如何。今夜祖灵节结束后,我们便回大邺吧。”
“嗯,你说的是。”萧临对此自然赞同,“我也想着快些回去,如今太后贺氏定然在京师有了动作,给她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主持大局。”
云夭点头,紧接着道:“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从榆林到大兴城,又到河西走廊,经历颇多。这些时日,与你相处的久了,我发觉,自己竟渐渐没将你再当成,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似乎更加了解了你。”
“说实话,我曾经……是极为惧怕你的,有许多话都只敢藏在心底。可如今,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了。”
萧临心头一紧,扯着野花的手指颤抖起来,心似鹿撞,带着难以言明的期待。
他急忙悄悄摸了摸自己袖下,确认带了手帕。等她说完,他若再说,将她感动哭了,便先用手帕给她擦泪,这样不显得太过唐突。
云夭抿唇,笑着继续道:“所以,我想说……等大邺安定下来,陛下能否予我以平民之身,让我离开大兴城,去到民间,过上简单平凡的日子?”
萧临定住,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看着她。
云夭凝思片刻后,又道:“在这部落的这些时日,这平淡的生活实在太过奢侈。说实话,我实在羡慕。或许未来,若能寻到一平凡郎君,无需太过出色,也无需家境殷实,只要能安稳过日。”
萧临在讶然中沉默,而后问道:“在大兴宫的日子,不好吗?”
云夭一愣,她并未觉得大兴宫的日子度日如年。可自重生后,便觉得疲累至极,她努力扭转着大邺的局面与未来走向,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为了活下去的凡人罢了。
这一世,她不想再求锦衣玉食,经历过这些天的平淡后,她真的极为羡慕,终于对未来有了盼头。
若能活下去,她不想再那般疲累。
她垂眸,暗自看了一眼萧临腰间被藏住的玉佩,他从未摘下过。
“并不是不好,只是有些累。我所求,也只是大邺风调雨顺,百姓幸福安康。未来等陛下封了韦婕妤为后,便可夫妻和睦,陛下也能幸福安康。而我,也能寻到我属意的郎君。”
属意的郎君……
萧临藏匿的双拳紧握,用尽全部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摧毁一切的恶念。可取之而来的,却是被潮水所淹没的窒息。
他看着她身上那件特意找到的白毛披风,自己所有的预想,似乎都成了笑话。
云夭有些心虚,又道:“我知我所求不易,因着我家父身份,涉及谋逆党争。可我自觉一心为陛下殚精竭虑,哪怕豁出性命。于是今夜大胆,这点卑微心愿……还望陛下恩赐。”
萧临忽然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有些不可置信问道:“所以……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谋士,一心出谋划策,皆是为了……大邺江山?”
或者说,皆是为了能够从他这里获得脱离奴籍,脱离皇宫的机会。
云夭完全不知萧临心底的想法,有些不解,“陛下最为在乎的,不正是大邺江山么?”
萧临不动声色,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忽然察觉,在四周无人的地方,她对自己称呼,又变回了恭敬的“陛下”二字。
好像那“五郎”,真的只是自己的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云夭怕他生气,又立刻道:“陛下无需现在应我,我自知这祈求并不容易,怕是会受到朝中众臣的猜忌。只是先提提罢了,还是得等着时机成熟。”
萧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再回话。
云夭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喊了他一声:“陛下?”
“嗯。”萧临这才回过神,看着云夭,嗓子眼似乎卡住了东西,吐不出,咽不下。
他一直不知,原来她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本准备好的大段话,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如今的场面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不想放她离开,他能如何呢?
他停滞许久,只是又“嗯”了一声,点头道:“你说的是,此事或许会引起朝臣反对,不好办。”
朝臣的想法,他何时在乎过?他想做的事情,哪怕立这样一个女奴为后,只要他想,他可以冒全天下大不违去做。
可她不愿。
从一开始便不愿,这两个字她曾经也说过好几次,如今他不想再听到。
他垂眸,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双拳攥到发疼。
既然为她脱离奴籍,她便会离去,那若是永远将她限制在奴籍之中,是否便永远不会离开他了呢?
云夭了然点点头,“对了,陛下说今夜有话要与我说的,是什么话?”
话音一落,远处天际忽然一亮,紧接着是巨大爆炸声从空中传来,云夭转头看去,没想到竟是烟花。
那烟花与她曾经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当升空炸开后,成了一朵朵粉色的桃花,再慢慢消失,一朵接一朵,留下无尽遐想与思绪。
云夭心头一震,吃惊道:“这地方怎会有烟花?好美啊!”
萧临没有看远处的烟花,只是看着那粉光照映在她的脸颊,闪烁着,细品着这极近美丽的烟火色,可心脏却一点点抽疼起来,甚至比之曾经藤条抽打在皮肉上的更疼。
他看了她很久,才转头一瞥空中漫天桃花,冷淡道:“哦,不过是突厥从大邺带走,大可汗分发下去,没有人要的烟花罢了。今日祖灵节正好,活跃活跃节日氛围。”
“我们运气真好,在这里还能见到这么漂亮的烟花。”云夭抿着小嘴,笑得甚是欢喜。
萧临将目光重新落回她的侧脸,逐渐收起思绪,他发现,自己错了,古娜也错了。
他太过自负,自以为这些时日的经历,会让她如同他一般上心,可是她并没有。
他怎么就……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懦弱到连自己亲手为她做了烟花都不敢说出?
云夭观看着美景与烟花,陆陆续续开始说起话来,闲聊着最近她帮着巫医做的那些事儿。萧临看着她,似乎听得极为认真,可实际上,他一个字都未能听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