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笑着摇摇头道:“我发现,那突厥将领没有朝我射过一支箭。虽然说出来觉得我在自夸,可我认为,那突厥人想要活捉我,便不会杀我。毕竟曾经马邑郡战役时,他们看到我时便只想活捉。所以接下来,还是由我前去击鼓。”
校尉见状不再劝说,他已然知晓,面前的女人绝非常人,她是他们将士中的一员,并不是一个只躲在将士身后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子。
夜色降临后,云夭和校尉们分析了一遍伤亡情况,又重新整备战术。
武威郡那便还是未曾有任何增兵消息前来,听闻后来他们再次从张掖放出信鸽,却一一被突厥人所射杀,云夭没想到传递消息都变得如此困难,也不知敦煌郡那边是何种情况。
难道武威郡的驻军未收到军报?
终于得以休息片刻,可她还是难以入睡,屋外还有着连绵不断的哀嚎声。
在守城第十日后,武威郡未传出一丝消息,曾经派出的士卒竟都未回来。而最初派往敦煌郡的士卒终于回到张掖,趁着夜色绕过突厥军帐,悄悄进入城中。
云夭听到此人消息后,顾不得休息,立刻起身,朝着小士卒走去。
那小士卒彻夜不断奔波,进入府衙后直接倒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靠福禧上前将人扶起,又喝下几口水,才气喘吁吁道:“云姑娘,敦煌郡那边,高昌和吐谷浑联合突厥,一共二十五万大军,竟过了玉门关,和圣上的大军对上了!我到达时已经无法入城,不知晓战况究竟如何!这是唯一所知晓的军报。”
众人听后,心中皆是一咯噔。
云夭垂眸道:“圣上身边有十万大军,而武威郡有十五万大军。难道武威郡没有回复我们,是去增援了圣上?”
那小士卒摇摇头,道这一路上都未见到任何大邺增兵,那十五万大军定然还在武威郡。
云夭咬唇,以萧临的能力若是二十五万大军,甚至二十万,对阵二十五万,许是可以获胜,可仅仅十万,便是极难了。
而张掖这边的五万突厥兵更是不能让其入内,否则和敦煌处汇合,那更是难以抵挡。
武威那边究竟在做甚?为何这样时刻,竟不发兵救援?如今看来,所有的关键,都在武威那十五万大军身上。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武威!”云夭正色道。
“云姑娘,此行凶险,我们尚且不知武威发生了何事,而现在张掖南门也有另外两千突厥兵围困!原本的水道口为防止突厥入内,也早已彻底堵死!”校尉心中担忧。
“这是个问题。”云夭继续泰然自若道:“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去。而如今张掖状况惨重,不能少了一兵一卒。”
“可是……”
云夭打断校尉劝诫,“将军,此次得麻烦你,深夜时带兵从南门突袭突厥,无需与他们硬抗,只需将他们暂时击退,而我趁机从南门出,去往武威郡。”
校尉见她如此坚定,不再疑虑,应下云夭请求。
福禧见状上前道:“云姑娘,奴婢和你一起!奴婢在此地也无法杀敌,多一人,便多一份安全。”
“好!”云夭没有犹豫应下福禧请求,毕竟他说得有。
……
子时后,冷风瑟瑟,夜幕下,南面突厥兵正三三两两巡逻,忽然见张掖城门大开,城中大队精兵竟冲了出来,一拥而上,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众人慌乱应战,拿起刀枪剑戟之时,却见那军队又躲回城中,再次闭门不出。
与此同时,云夭和福禧已经一人一马,踏上了奔袭武威郡的路,两人丝毫不敢停顿,直到夜晚过去,到了白日,才终于寻了一处树林休息,饮水吃下干粮。
不过一个时辰后,再次上马,快马加鞭,终于两日后,抵达武威郡。
下马后,福禧已经双腿打颤,走不动道。
云夭曾想过,武威郡是否遇到其他战事,导致无法出兵,可当到达城中时,却发现竟平静无丝毫异常。
他们直接去了戍军军营,士卒见福禧出示令牌后,便让他们等在营帐中,去喊都尉前来。
两人等待许久,直到一个时辰后,那都尉才姗姗来迟,整个人懒懒散散,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云夭笑着恭敬上前道:“参见将军,不知将军可否听闻张掖郡的战况。”
“战况?什么战况?”都尉扣了扣耳朵,又看向四周几个副尉。
其中一人收到眼神示意后上前,道:“回禀将军,并未收到!”
云夭自然注意到了他们刚才的眼神交流,不在意道:“那我现在告知都尉,张掖外五万突厥大军来袭,敦煌外高昌,吐谷浑,突厥三国联军二十五万,现在需要都尉武威郡的十五万大军即刻前往支援!”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皆变,面面相觑。
唯独都尉冷笑,而后厉声道:“一个女奴,一个阉人,竟敢在此离散军心!制造谣言!该当何罪!”
云夭面色一冷,看出来这都尉的想法。曾经在榆林生活多年,自然知晓这些戍军虽常年打仗,可都尉皆是大兴城中官宦子弟出身,贪生怕死,若非刀架在脖子上,绝对会想方设法寻找借口躲避祸事。
即便到了火烧眉毛时刻,他们也仍奉行中庸之道。
如今看来,这武威郡的都尉也是如此,他舍不得自己手下的兵力,真是小人做派。
一副尉则上前劝说道:“将军,若是前方果真如此,确实等不得啊,而且那可是圣上,圣上还在敦煌郡。”
“闭嘴!蠢货!”那都尉大骂了一声,“这河西走廊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战事,若这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将兵力从武威调走,在攻打毫无防守的武威,到时候你我怎么死都不知!”
此话一出,众人闭了嘴,虽面上不悦,却不敢反驳。
云夭讽刺一笑,“亏你是将士儿郎,没想到竟连王八都不如,贪生怕死!胆小至极!还不如我们一个女奴,一个阉人!”
福禧也是恼怒,“咱家乃内侍监,圣上跟前近侍,所言所行,皆代表圣上,尔等是要违抗圣命不成?”
都尉有些犹豫,却还是道:“圣命?拿出圣旨,本将便相信圣命,拿不出,便给本将滚!休在此地假传圣意!”
福禧见此竟也没辙。
云夭深吸一口气,直接两步上前,抽出一副尉腰间宝剑,众人或许见她是小巧女人,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云夭已经一剑劈了上去,直接划破都尉脖颈。
她力气不大,无法将头直接砍下,但却让都尉倒地,瞪着眼睛,鲜血喷涌而出,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说不出话。而云夭没有什么表情,上前再次举剑,一剑一剑劈向都尉脖颈,直到那头颅彻底滚落在地,才将手中宝剑掷地。
几个副尉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腰间抽剑,架上云夭脖颈,大怒道:“大胆!竟敢杀害戍军都尉,死罪难逃!”
云夭低眸看了一眼反光的寒铁,丝毫不惧地看向面前的副尉道:“我此行乃是代表圣上,我是替圣上斩杀这贪生怕死,不服军令的小人!有本事,你便现在杀了我,为你都尉报仇!”
“可我告诉你,你若杀了我,贻误前线战机,日后圣上必定株你九族!”
那副尉顿住,没能下得去手,只得收回长剑。
云夭重重呼出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提起都尉头颅,走出营帐,在众将士面前将头颅扔到泥地之中,脸上衣上仍是沾着鲜血,冷肃扫视着一时间不知如何行动的士卒。
“都尉罪人,隐瞒军情,贻误战机,我已代表圣上将此人斩杀!武威十五万将士,留下两万兵力驻守,其余皆虽我等前往张掖击退突厥!救我大邺河山!”
寒风吹过云夭的长发与沾了血的披风,福禧站在一旁定定看着,突然发觉她肃穆的神情,竟随了几分萧临。
身后副尉见状,别无选择,只得上前道:“我等听从军令!”
云夭一瞥他,副尉立刻调集十三万兵马,随云夭两人再度往张掖而去。
当武威援军彻夜快马加鞭赶到张掖时,城内粮草正好彻底耗尽,十三万兵马击杀南面两千余突厥兵后,通过张掖入城到达北门,直接与五万突厥大军混战。
厮杀整整持续一天一夜,五万突厥大军只剩下一万,最后丢盔弃甲,惨败而逃。而大邺也在此战损失一万士卒。
可时间不等人,敦煌郡战况未知,云夭立刻请求道:“如今圣上被困敦煌,还请副尉携带剩余兵力前往敦煌救驾。”
那副尉见兵力损失惨重,也是气急,可无奈此攸关大邺江山,便毫不犹豫应下。天鹰与福禧率残兵留守张掖,云夭与副尉带剩余援军往北而行,支援皇帝。
此番赶路极为迅速,每日休整不超过两个时辰,便再度上路。长久的压力让云夭每日只能入睡一个时辰,便再难睡着。
每每闭眼,除了那被她亲手割下的都尉人头,便是疏勒河畔的惨状,以及这些时日将士们的厮杀怒吼,铁骑踏过黄土飞溅之声。
可她来不及害怕与慌张。
八日后,援军终于赶到敦煌外的疏勒河,此时看起来刚刚经过激烈的厮杀,地上尸骨成堆,有大邺人,有西域人,也有突厥人。
正是晌午时刻,四周却万籁俱寂,只能见插在泥土中的战旗迎风飞扬,空气中弥漫着黑烟,散发着腥臭,疏勒河如同梦境那般,被染成血水。
云夭心惊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立刻朝身旁的人道:“陛下没有死!快四处寻陛下踪迹!”
“是!”副尉也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众士卒上前翻找尸体,寻找萧临的同时,也搜寻活人踪迹。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远处传来整耳欲聋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那副尉抬头,见是被打剩的西域联军,从四周涌出,将大邺援军包围。
副尉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吼:“应战——”
两边迅速混战一起,很快大邺援军这边弄清楚了战况,是被打残的西域军。而原本萧临的十万大军却无动静,不知还剩下多少,全军覆没也说不准。
两边打得惨烈,云夭身前便有士卒被弯刀砍断手臂,而后又大吼上前奋勇厮杀。
云夭只在城墙上守过城,哪儿真正入过战场阵营之中,此刻只得手持长剑,一边躲避,一边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寻萧临踪迹。
“陛下——陛下——”
可战场太过混乱,人来人往,马蹄溅起的黄沙四处飞散,入了她的眼睛,可她根本来不及处,便被一士卒撞倒在地。
那士卒根本来不及管她,便又和敌人厮杀一处。
云夭撑着身子爬起来,继续踩着被堆起的尸体,一瘸一拐往前继续搜寻,“陛下——萧临——萧临——”
正在此时,一西域兵朝着云夭提弯刀正面砍来,她眼见着那弯刀落下,已是避无可避,心中悲凉在此刻被扩大到极致。
那弯刀落到云夭脸前,仅仅一尺的距离,忽然那西域兵头颅飞起,滚落到远处。
云夭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个高大的身影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泥地之上,他的手环住她后背,没让她在倒地时感受到丝毫疼痛,而他带着强烈的威压,血腥,占有,如此熟悉,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都太过熟悉。
她躺到在地,眨眨眼,看向面前人的脸庞,头戴胄,身披甲,棱角分明的眉峰与下颌,薄唇,厉眼。男人眉处一道伤口,满脸是血,手臂还插着一直箭,胄上红缨上也沾着血,撩过她的脸颊,而他整个人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粗重的呼吸喷薄而出。
这么多日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她,忽然没能控制住,竟红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飞进眼眶的黄沙在此时起了作用。
他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邪魅勾唇一笑,带着轻狂,看着身下娇人,讽道:“真是愚不可及的女人,干嘛又跑回来找死?”
第45章 “上来,我背你走。”……
云夭抿着唇,口中血腥味太重,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在入尘土前,萧临用满是鲜血的手替她将那滴泪擦去,却又不小心将血抹上了她的脸颊,红白相得益彰。
四周奔跑的士卒来来往往,脚步声与寒铁碰撞之声震耳欲聋,各自互相厮杀着。西域联军杀来时,他曾无比庆幸这个死女人生气遁走,这样便不用经历战场生死。
可他万万想不到,她竟带着援军前来救援。
当听到她的呼喊声时,他刚从死人堆中爬出,以为自己做了梦,万般不可置信。他将身上尸体扒开,阳光带着灰尘与黄土落入眼帘, 第一眼便见到她。
她身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手持利剑,束起的青丝随风飘荡,面上虽是惊慌,却并无恐惧,背后浓烟滚滚,鹂语般嗓音从口中而出,喊了他的名字。
虽然不是“哥哥”,但至少不再是恭敬的“陛下”二字。
她真的好傻……
虽然身下人软软绵绵,让人心中澎湃不已,可萧临知晓此刻再躺下去,便过于危险了。于是先行起身,将云夭从地上拉起,左手牵着她温暖的柔荑,右手持长剑将她挡在身后。
这时远处正在搏斗的竹青注意到萧临与云夭两人,便朝着他们方向大吼,并命令士卒道:“保护陛下!撤离战地!”
此话一出,十几个士卒立刻将萧临和云夭围拢举盾,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密不透风,护送着他们后退而去。
云夭见眼前一黑,只能听到那盾牌外刀剑的击打之声,又看着面前倒下两个被长矛刺死的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