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了看,注意到病前虎口处的伤,或许用了药的原因,如今疤痕淡到难以看清。
她感到休息许久,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朝着徐阿母笑笑,带着娇嗔道:“这些时日多亏阿母照顾,还好有阿母,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诶,是。”徐阿母收回有些闪烁的眼神,看向一旁,而后又说自己出去弄几个小菜,便离开了小屋。
云夭自然看到徐阿母躲避的视线,回忆起梦中的景象。
应该……不会吧。
第31章 怕高
又过了五日,云夭彻底复活过来,这期间萧临皆未传召过她一次,女官也不找她。她乐得清闲自在,将身体养好。
福禧知晓云夭病愈,带了些吃食药材前来探望。
“哟,云姑娘气色总算好了不少,姑娘不知,前些时日看姑娘躺在床上焉焉的样子,我这做奴婢的心里也只得干着急。”
云夭笑笑,“公公来看我,便是抬举了,如今你可是陛下身前的第一大太监。”
她拂手请福禧坐下,徐阿母立刻送来了茶水果子,“我们这儿竹林小院儿的茶水定不及公公那边的,公公将就着。”
“哪儿敢,哪儿敢啊?”福禧笑眯眯地与徐阿母回了礼。
对方也未留下来,知趣地离开小屋,给他们留下说话空间。
待许久后,福禧这才继续道:“云姑娘有所不知,药材其实陛下让奴婢给姑娘拿来的。这些时日莫说奴婢,陛下也是心疼姑娘。”
云夭扯嘴一笑,这次淋雨生病,要真说起来,还都是因为萧临的原因。
可皇帝都赐药了,她岂能不知好歹,“那便烦请替我谢过陛下,我虽痊愈,怕还是吹不得风,不好出去走动。”
福禧一听只得叹了口气,先是一瞅她,而后道:“真是的,之前看着姑娘与陛下相处得是极好,陛下只要姑娘在一旁伺候,心情都会好上几分。陛下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何必置气呢?”
小院儿的屋檐上还在滴落着今日清晨刚下过的雨滴,室内忽然一阵沉默,那雨滴声响变得有些大。
许久后,云夭才道:“是陛下让公公来做说客的?”
“诶,不是。”福禧急忙否认,又接着道:“陛下只是让奴婢来赐药,这些话,都是奴婢自己加的。在凝云阁时,奴婢可是深受姑娘恩情,看着如今你与陛下僵持,心底实在有些难受。”
“说实在的,奴婢一直看得清楚,陛下是很在意姑娘,否则也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这宫中所有的宫女,都是陛下的女人,只是陛下从来不屑临幸罢了。宫女们平日里勤勉,但哪个不希望能好运,得个封号,做那贵人?”
福禧说的云夭又怎会不知。
大部分宫女入宫后期盼的,要么到了年龄出宫,要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后者是自认为的好运,毕生追求。
这世上,谁不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呢?前世的云夭也想。
云夭淡淡道:“福禧,你在宫中,生活多久了?”
福禧一怔,没能听明白,只道:“奴婢十岁入宫,如今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云夭将一小勺盐加入茶中,淡淡抿上一口,道:“福禧,既然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竟真的觉得,做皇帝的女人是件幸事吗?”
“身为皇帝,未来大开选秀,必三宫六院。众人皆势利,若是从未被召幸过,又无足够雄厚的母族背景,宫中人人都会踩一脚,连宫女内侍都可以白眼相待。若是被宠幸过,甚至留下继续受宠的希望,那样的女人更可悲。”
“高墙之中,孤单寂寞,人人都想得一份陪伴,得到至高权势。为了打破这份寂寞,得到这权势,原本温柔贤德之人皆可变得面目全非,原本朴实单纯之人也皆心机城府。”
“因为她们的天地,只有这一圈墙内方寸。所谓主子,也不过是一群工具,或是宠物罢了。命运皆掌握在皇帝手中,唯有摇尾乞怜,方可活得好。”
前世,虽然桃栖殿是萧临留宿的最多的地方,可身为深宫之人,她亲眼见证过多少口上亲如姐妹之人面目全非。
她虽从来不愁衣食,众人对她尊敬,可她却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弱小无力,如世间蝼蚁,轻易便可被人捏碎。
贵妃之位,再好听也只是妾罢了,以色侍人,全凭皇帝与皇后的怜悯苟活。
好在皇后为人和善,从未打压过她。可若是坐在皇后之位上的是好妒者,她这般无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也很容易在后宫中枯萎,甚至死去。
关于这些,她自然不会与福禧说。可待在深宫多年的福禧会明白。
萧临呢?她不知。
毕竟世间男人总对自己的女人们抱有一种和谐相处的美好幻想。
福禧被这一长段话哽住,似乎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
许久后,他才断断续续憋出一句话,“陛下、陛下不一样,特别是对姑娘,是不一样的。”
萧临一向无情,对女子更是生不出什么情愫。可是福禧就是看得出来,他对云夭不一样。
云夭看出他的想法,继续道:“福禧,你伺候过德妃吗?”
福禧点点头,“我初入宫时,便是在德妃的归云殿做烧火的。后来归云殿成了冷宫,我便被调去了别的地方,直到陛下被赐了凝云阁,才回到陛下身边伺候。”
“在归云殿成为冷宫之前,德妃与太上皇的关系如何?”
“……自然、自然是好的。”福禧低下头。
不然怎会有五皇子的出生?后来德妃还诞下过一位公主,可惜一岁出头便夭折。
云夭道:“是啊,德妃当初与太上皇,定然也是有过真情的,可最后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帝王之情,谁沾谁倒霉。更何况,陛下同众多男人一样,只是对我生出同样的感觉罢了。”
这种感觉统称色|欲。
只要面对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人,正常男子很难不产生此等欲望。
虽然知晓这些话大逆不道,而福禧回去后,定然会禀报给萧临,可她还是要说,“陛下乃是天子,皇权至上,若他真的想要,我自是无力反抗。可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与达达,唐武并无何区别。”
“福禧,我曾经也只是一个庸俗,无甚头脑与想法之人。可如今,我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再当一个人的所有物,以宠而活。某日失了宠,被所依仗之人抛下,最后连怎么死都无法选择。”
“福禧,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只是能活着罢了。”
就像前世,她一心依赖着那位帝王,做一只井底之蛙,城破之际,她竟无丝毫反抗之力,要么沦为玩物,要么去死,实在可悲。
“福禧,我只是很怕死而已。我真的,很怕死。”
怕死……
福禧听不明白她的最后两句话,为何做皇帝的女人,就会死呢?
不过也是,德妃不就死了吗。还死得那般凄惨,无人问津。
福禧将云夭所言皆大致说给萧临,却替她隐去了某些容易惹怒皇帝的逆语。
他看着萧临站在殿门口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
直到又过了两日,福禧才终于再次来了竹林小院,道萧临宣云夭入太极殿伺候笔墨。
云夭本能抗拒,可看着福禧等在一旁,又清闲了那么多日,自己也无法再用生病的由来拒了皇帝,便立刻换了一身衣裳,随着他前往了太极殿。
此时太极殿中无一宫人,只皇帝一人落座于高坐之上,静静批阅着堆成山的奏章。
云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或许是今日光线不足的原因,再加之点的烛火不多,此时殿中有些暗淡。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萧临似乎太过孤独。偌大的宫殿,没了众宫人,有些空旷得过于难受与安静。
福禧将她带上前后便退到了殿外候着,云夭立刻朝着萧临行跪拜大礼,她宫中所有礼节都做得很好,叩首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萧临没有抬头看她,也未停下手中的玉毛笔,只是冷淡道:“上来磨墨。”
“是,陛下。”云夭起身,走上玉阶,跪坐到了书案一侧,拿起墨锭,柔和地研磨着。
时隔多日,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次平淡相处的时间。
萧临批阅得极为认真,没说话,她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两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与沉寂,让她有些不适,想要逃离。
她迟钝重复着磨墨的动作,发着呆。直到许久后,萧临才终于看向她,“你不想待在此处?”
云夭抿唇,“或许是因着刚刚病愈的缘故,还是有些累。”
萧临看着她没有戳破,沉吟片刻后道:“你去殿门口等朕,之后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夭听闻后,立刻放下手中墨锭,应声道“是”,便立刻转身退出了殿外。
萧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缓解些许后,才专注地将手头剩下的三份奏章批阅完成,而后起身,下了台阶。
走出太极殿后,便看到站在殿前的云夭,似乎又在看向承天门的方向,风吹起几缕鬓间青丝。
他很早便发觉了,她平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便很爱看承天门。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凄凉与孤寂。
福禧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他走到云夭的前方,冷漠地道了一声,“随朕来。”
云夭见他不带丝毫停顿,有些摸不清他究竟想如何,只是小跑上前,跟上他的脚步。而福禧见状也立刻带上一大群殿外候着的宫女内侍,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随着萧临行进。
宫中凡是路过之人见到他,都立刻低头弯腰行礼,不敢直视天家威严。
“陛下,我们这是去哪儿?”云夭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跟着朕便是。”他侧脸,用余光轻轻一瞥她,如此明显的防备,又想到福禧所传达的那些话,顿感无奈。
她怕死。
是怕自己落得母妃那般下场么?可是她竟如此不信任自己,他实倍感无力。
云夭低下头,离着他一段距离,他步子很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有些气喘,不一会儿脸颊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之后,她发觉自己不需再小跑也能跟上他的脚步,算是松了口气。
当一行人到达萧临说的地方时,云夭一怔,竟是承天门。
他让众人留下,只云夭一人与他上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他两步上了台阶,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又立刻转头看向她。
“跟朕上来。”
见没得拒绝的由,云夭深呼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跟上了他的身影。
到了城墙之上,云夭走得更慢了。承天门顶风极大,她身上的衣裙皆被吹了起来,还冻的她有些发抖。
曾经的记忆涌来,双手抱住胳膊搓了搓。
看着走在前方,一脸无畏的萧临,她终于开口问道:“陛下何故带我来此地?”
萧临回头看向她,不解道:“你刚才站在太极殿前看承天门,不就是想过来么?朕便带你过来。”
云夭此时竟无话可说,心中翻了一个白眼,还怒骂了几遍萧临。
这人真是有病!
萧临靠在墙边,转身看着躲得远远的云夭,本以为她不愿靠近自己,可仔细一观后,才发觉她眼中似乎带着些不知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