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他便不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翻身上马,朝着远处部队纵马而去,留下云夭一人在原地,依旧没能回过神。
他抿着唇,绷紧了脸。
他竟下不去手,他无法杀死她,甚至容不得她受伤分毫。
竟会如此……
云夭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那包桃花糕,定定看着萧临带着远处的禁军驾马而去。直到一阵狂风唤醒她,她才发现大部队早已消失不见。
她说不清自己究竟何心绪,心中一团乱麻,太过复杂,不清,还剪不断。
他没有杀她……
亦不再会她,而是将她扔在了此处,自己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驰道四周空旷,道路泥泞,路边偶尔的几朵野花在细雨下微微晃悠。
她看向大兴城相反的方向,多年深宫,除了在白道驿那些年,她从未看过外面的世界。萧临将她丢在此处,若是她直接走了,或许也不在意。远处的山脉河流似乎有些吸引人,可她明白,目前的她还不配以自由。
云夭感到脸颊上有些冰凉,摇了摇头,才立刻找回自己的马,翻身而上,往大兴城赶。
只是她未注意到,身后还有留下的两个士卒见状也立刻跟上,却不说一句话,只是与她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雨越来越大,云夭有些着急,可道路实在难行,还是只能选择到路边茶铺中躲雨。
落座后,伙计立刻上前来为云夭斟茶,问她可需何其他小食,她笑笑拒了,抬起茶盏中热茶抿唇一口闷下。
不知雨何时会停,她忽然发觉,刚才的桃花糕还被自己揣在怀中,萧临一口未吃便气跑了。只是随着纵马与淋雨,那桃花糕在油纸中早已碎开。
她将桃花糕拿出,油纸撕开,湿透的糕点黏糊在一起,伸手将小块碎裂的糕点捻起放入口中,明明带着甜味,却显得有些过分苦涩。
茶铺中的伙计见她喝完茶,又上前为她添上,闲聊起来,“姑娘是宫中之人吧?”
“嗯。”云夭看了一眼他点点头,“你如何得知?”
那伙计看了一眼站在茶铺外角落的两人,“那是禁军吧,我看身上的衣裳看得出来,有禁军跟随护佑着,姑娘定是宫中贵人。”
听他如此一说,她顺着视线看去,竟真是萧临的人。这么说他虽然离去了,却还是留下两人盯着她回宫么?
果然,她是跑不掉的。
大雨飘零进些许,她收回视线,从挂在腰上的钱袋中掏出几个铜板,让茶铺老板给那两人去件蓑衣,并告知她不介意两人入茶铺中随她一同避雨。
待那伙计去了一趟,回来后,道两士卒收下蓑衣,却不愿进入。云夭再次看去时,刚好与两人对上视线,只见他们朝着自己弯腰致谢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定定守在角落之中,不敢打扰丝毫。
她心中觉得好笑,明明她只是一介女奴,身份其实还不如这两人,也不如这伙计,却皆对她如此尊重。
伙计笑嘻嘻上前,又再次与云夭闲聊起来,毕竟这样的美人实在难得一见,还是想能与她多说两句,“姑娘可知,我如何看出那两人是禁军?”
云夭并没有兴致,只是敷衍道:“如何看出?”
他笑笑,带着炫耀道:“当今圣上曾亲临过这间茶铺,当时似乎是圣上亲自带兵在附近剿匪来着,结束后在这茶铺坐了一整日,也不知等着什么。我就是那时候见到禁军的。”
“话说,这陛下缴了山匪,真乃大快人心。虽然总有传言说道当今天子这不好那不好,叭叭叭叭,可我看来,不可信!那山匪总在这条路上横行霸道……”
后来小伙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云夭皆没怎么听进去,只是一边看着屋外的雨,一边将手中桃花糕一点儿不剩的全部下肚。
本以为雨很快便会停,却没想到反而越下越大,眼见着已是近黄昏,云夭有些心急,若是再晚,或许天黑后便更难回宫。于是她又买了一件蓑衣,自己穿上,决定不再等雨停,直接上马,甩过马鞭,往大兴城疾驰而去。
马蹄溅起地上的污泥,她一边纵马,一边冷得发抖,雨雾遮住了双眼,无法睁开。大兴城很少会下这般大的雨,当她回到皇宫时,正好过了宵禁,早已浑身湿透,身上的衣服极为沉重。
今日弄得她太过疲累,有些头晕,无法抽出精力去思考萧临的行为。当回到竹林小院儿时,徐阿母被她吓了一跳,立刻烧了桶热水让她沐浴。又煮了碗姜汤,盯着她服下。而后才递了一封赵思有的信给她。
她在浴桶中终于放松下来,四周的温暖让她疲累得想要睡觉。沐浴完后,她换了寝衣,才将信拆开,没想到赵思有还是失败了。宇文太尉厌恶极了皇帝,赵思有在天牢中没说两句话,便被他赶走。
云夭失落万分,坐在床榻上看了一会儿屋外的瓢泼大雨。
回到皇宫后的第二日,虽然萧临未召见她前去伺候,可也是忙碌着和女官们处太极殿和玄武殿的事宜,只是不在他面前晃悠罢了。
想到他在马上说过的话,还是对殿中的女官交代一番他平日喜好,免得再惹他不快。
女官将账目好,斜眼一瞥她,美色佳人,杨柳细腰,盈盈弱弱,可无论再美,无名无份,果然看腻后,取之而来的便只有失宠而已。
“之前是看在你贴身伺候圣上的份上,没添其他杂活于你,可如今你既然不在圣上跟前伺候,那自然不能当自己是个贵人,懂吗?”
云夭看出她这是敲打自己,颔首没有辩解与质疑。
“昨日下了雨,通往玄武殿宫道的树叶树枝都被打落,今日你和徐嬷嬷便去那边洒扫吧。”女官说完后便不再看她,只是继续整着手头账目。
云夭领了命,便同徐阿母两人去了玄武殿,白道驿的活计可比宫中艰苦,所以这洒扫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可今日她总感到提不起劲儿,有些晕乎。徐阿母担忧,想要替她帮着把活做了,云夭却摇头婉拒。
偶尔有路过她的宫女,看见曾经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如今来做洒扫活计,都变得颐指气使起来,有时忽然嘟囔一句,音量正好传入她耳中,“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
她们曾有多嫉妒云夭,此刻便有多幸灾乐祸。
云夭左耳进右耳出,她并没上心,只是感到或许是刚下过暴雨的缘由,空气中带着凛冽,格外发冷。
昨日风有些大,除了落叶,还有些小树枝也被吹得四处遍地。好不容易将树枝都拣到一旁,她起身时,细手忽然被风吹动起来的一枝丫刮擦了手背,虎口破开一道口子。
云夭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着流出点点血迹的手,心中忽然生出一些委屈。
“云姑娘没事儿吧?”一声阴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有些尖细。
云夭蹙眉转头,见是已许久未见过的张公公,她低笑一声道:“还以为张公公再也不会出现我面前。”
“云姑娘说的哪儿门子话,姑娘如此惊鸿貌,咱家怎会忘记?”他阴笑着上前,“咱家现在在太后宫中办事儿,办的可都是顶顶大事儿。”
原来如此,太上皇去了仁寿宫,却没带上自己任何一位嫔妃,连皇后都留在宫中,也是如今的太后。太后与萧临一直暗中不对付,可如今见他登基,便也整日极力低调,免得惹这位新帝恼怒。
不过,她对这位太后,可从没过什么好印象。
云夭没有回话,今日太过疲倦,实在没了与他人斡旋的心思。
张公公继续道:“云姑娘,咱家曾经对姑娘说过的话,一直算数。若是姑娘想好了,咱家将姑娘接来太后这边,不用做这些粗活,每日定然给姑娘吃香的喝辣的。”
云夭朝他笑笑,眉眼弯弯,实在醉人,“公公抬举了,我虽然做的洒扫粗活,可若是要人,即便是太后,也得去找陛下要人。况且,我曾经对公公说过的话,也一直都在。”
什么话?
张公公愣怔一番,忽然想起来她说过自己身份配不上她。
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云夭,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便想上手抓她,萧临的队伍却在这时往远处而来,似乎是回玄武殿休憩。
张公公一愣,立刻转身恭敬地同云夭弯下腰行礼,不敢抬头观一丝天颜。
萧临带着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群从他们面前路过,没有留下一个眼神,便进了玄武殿。
云夭待他走过后,悄悄抬眼一瞥,见他背影依旧如往日那般宽阔,而走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换了一人,打扮得格外花枝招展,脸上带笑,一言一行也皆是合礼仪。
直到看不到人群后,云夭才回神,有一瞬忽然眼黑,又清明起来。
张公公讽刺道:“看吧,云姑娘,圣上如今连多看你一眼都嫌麻烦,便莫再做那些飞上枝头的美梦。咱家不着急,等着姑娘。”
他说完,便带着胜利者姿态离开此地。
云夭心中则是烦躁得不行,如今与萧临关系闹僵,她对于下一步计划也变得毫无头绪。
一直到夜间,云夭才终于做完手头的事儿,连晚膳都错过,可她也实在没胃口。
回到竹林小院后,终于承受不住,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有些发烫,头沉重难忍,最后倒在床上,裹上被褥沉沉睡去。
……
玄武殿中,萧临在福禧伺候下沐浴完,走出。他心中实在不畅快,特别是今日见到她后更是如此。
只是想到所见的那一幕,他还是叫住福禧,平静道:“今日宫道上那老太监何许人也?”
福禧回忆一番,恭道:“那人姓张,陛下还在凝云阁时,是管宫人饭食的,因着资历老,在这宫中也说得上话。那时候态度极为嚣张跋扈,不过后来陛下登基,此人便隐匿低调了些时日,直到前些天,得了太后赏识,去了寿安宫做事。”
“嗯。”萧临走至床边,坐下后头痛地揉着脑袋,“以后朕不想再见到此人。”
福禧自然知晓他意思,立刻应了下来。
……
云夭睡到天昏地暗,不知世事,也不知何时。
黑暗中,她浑身冷得不行,呼吸困难,整个人迷迷糊糊,连睁眼都做不到。也不知多久后,似乎感受到一双极为温暖的大手,指尖带着些许薄茧,温柔地抚过她的额头与脸颊,而后口中又被喂进了一些苦涩的药和流食。
她想睁眼看看,可实在疲累得不行,无丝毫力气与意识。恍惚间,她与前世混杂在一起。
她其实身体向来很好,极少生病。
之前,有一次重病是被萧临处宫人的残酷手段吓病。他当着自己的面,用那宫人做了两盏小灯,她看着他满手鲜血将灯盏递给自己后,直接晕了过去。
而后,她便在床上躺了一周,她迷糊睡了一整周,总能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贴着她。
那时候阿母还未被接来,醒来后发现竟是萧临在一旁照顾自己,让她骤然间受宠若惊与胆战心惊同时交织一起。
萧临冷眼看着她,嘲讽了一句,“真没用,这样便被吓病,还得耗费朕精力。”
不过自那之后,她也意识到,萧临再也没在她面前做过人皮灯。
此刻似乎也有这样一双大手贴在她的额顶,她以为还在前世病中,轻声喊了一声,“陛下。”
那手似乎在她额顶一顿,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块被浸湿的帕子。
在她梦里,一直重复着前世的事儿,有她接二连三在云家为了逃学而翻墙,被发现后,严厉的母亲想要教训,哥哥们却宠溺地为她抵罪。
有云家获罪,父亲与哥哥们全部被抄斩,府中哭声一片。
也有母亲在流放途中病死,士卒看不下去,虽然着急赶路,却还是帮忙挖坑埋了起来,又简陋地立了木碑。徐阿母抱着她,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母亲不会再受苦了,这也算一桩幸事。
可梦中更多的,好像还是萧临。
她实在太怕他了,生怕哪日厌弃自己后,便将自己做了灯。
她竭尽全力不断地讨好,争宠,尽职尽责做着以色侍人该做的事儿。她也算成功,五年时间,萧临除了政务繁忙,或是偶尔去皇后韦氏处,大部分时间皆宿在桃栖殿。
她很矛盾,实际上很不喜他来桃栖殿,却又碍于恐惧,加之自身贪慕虚荣,不得不承他的欢。
他力气没大没小,带着极强的掌控欲,总是不会压制,时间又太长,次数又多,弄得她很想跑。晚上睡觉时,还喜欢将她死死圈在怀中,有几次,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
她真的……实在太烦萧临了。
云夭睡了很久,醒来时,听到的是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转头一看,徐阿母正换了一盆凉水而来,看到她睁眼后一惊。
“姑娘,你终于醒了!”
“阿母,我这是怎么了?”云夭有些无力道。
徐阿母叹息道:“姑娘这是淋了雨,发了热,竟一病便是一周,幸好姑娘终于醒了。”
云夭用力撑起身子,徐阿母上前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垫上几个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