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的惊骇与担忧化作颤抖的话音。姜清窈拼命摇头,失声道:“谢怀琤,你——疯了吗?”
他怎能如此不顾及后果,留下把柄?他这样杀了当朝太子,导致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情形,皇帝和朝臣们怎会放过他?
无尽的恐惧和慌乱涌上心头。姜清窈颤抖着唇,对上他黑黝黝的眼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甚至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梦。
却见谢怀琤蓦地低笑一声,神情却是无尽的悲凉与苦涩。他嗓音沙哑,缓缓开口唤她:“窈窈。”
“若是——再让你当着我的面嫁给他,我才真的会疯。”
他一字一句地道。
第98章 废黜 废黜太子,贬为庶人。
已近黄昏, 天色暗沉。
被眼前变故惊得僵立原地的东宫众人自然没有心思关注这边的动静。他们虽被谢怀琤带来的人看管住,但并未被堵住嘴,依然惊慌失措地失声道:“五殿下!你怎敢——”
“今日是当朝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典礼, 你竟敢带人拦下队伍,还对太子殿下下了杀手?”
“五殿下莫非要谋反不成?皇宫大内,竟敢私藏兵刃, 令太子血溅当场, 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众人七嘴八舌地痛斥着。在任何人看来, 一个皇子敢当场杀害当朝太子,此举无异于宫变和谋反, 而五皇子怎能如此猖狂?
更奇怪的是,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这宫中巡逻的禁军何在?此时队伍正停在通往东宫的宫道之上,此处素来人来人往, 然而今日却透着诡异的安静。唯独迎亲队伍中的东宫众人群情激愤, 挣扎着要上前擒拿谢怀琤,搭救太子。
人声鼎沸之中,谢怀琤缓缓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谋反?只怕, 有此心的另有其人吧。”
他展臂,哗啦一声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略扬了扬,笑道:“奉父皇旨意:太子于东宫之中行厌胜之术,藏御用之物,又借娶亲之事妄图勾结部分禁军队伍,以作逼宫之举, 此乃大逆不道,特命我前来捉拿。如今,父皇派出的人已然在东宫搜出了证物,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他双掌一拍,方才还一片寂静的宫道之上,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手执火把的禁军,将掩映在暮色之中的此处映照得火光冲天。
“东宫众人,皆为太子党羽,依律当一并收押,听候审讯。”
“至于太子,”谢怀琤垂眸看了眼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谢怀衍,冷冷一笑,“那一剑避开了他的心口,并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父皇吩咐了,要亲自审问他,还是先把太子救醒吧。”
禁军众人齐声答应了,很快上前将谢怀衍抬了下去。
谢怀琤摆了摆手,道:“太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所谓婚仪便也不作数了。但尔等作为证人,不可擅自离宫,来人,将随行人等带走,暂拘起来。”
东宫的人心有不甘,神思恍惚,不敢相信原本好端端的婚事怎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原本还意气风发的太子怎会奄奄一息?但谢怀琤没有给他们挣扎的时间,命禁军的人利落地把他们带了下去看管起来。
一切事毕,宫中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谢怀琤知道,今日这场惊变很快便会传遍大街小巷,朝野也将为之震颤。随之而来的将是无尽的骂名和弹劾,可他已然不在意了。
他只知道,他终于将前世的遗憾改写,没有让窈窈重蹈覆辙,再度落入谢怀衍的深渊之中。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
谢怀琤想到此处,微微勾了勾唇。一旁的燕辙上前低声道:“殿下,太子妃……”
东宫的人皆被带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喜轿和随嫁的姜家诸人。谢怀琤沉默半晌,淡淡道:“带走,先拘在遏云殿。”
遏云殿是距离东宫最近的一处宫殿,素日都是空置的。燕辙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但还是照做了。
谢怀琤双手握拳,强忍着想上前将人带走的冲动,转而平复了呼吸。他理了理袍角,提步朝着皇帝起居的启元殿走去。
不知为何,这几日皇帝总觉得身子不适。想着今日是太子大婚,他强撑着起身,却被宫中传来的消息惊住。待他怒不可遏,吩咐侍从去把五皇子带来时,却听闻那个在战场上许久不见的儿子面色平静地在殿外叩首请见。
皇帝一把甩开内侍的搀扶,大步朝殿外走去。
“逆子!逆子!”皇帝抖着手指向谢怀琤,“朕只是命你借太子娶亲之事彻查他是否谋逆,你竟敢在宫中擅动兵刃,当众刺伤太子?你的眼里究竟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面对暴怒的皇帝,谢怀琤显得极其平静:“事急从权,儿臣不得已才如此行事,望父皇谅解。”
他道:“父皇手下的人已然查清,太子确有谋逆之心,儿臣遵旨前去审问,然而太子面对此等罪状却负隅顽抗,不肯认罪,儿臣无奈之下,只能以此法子制住他。但父皇放心,太子并无性命之忧,不过是中了一剑罢了。”
皇帝怒极反笑:“这么说,你还真是替朕着想啊。”
谢怀琤抬头看向他,道:“儿臣身在京外尚未归来时,便遭到了太子手下的追杀,
身受重伤,险些跌落山崖尸骨无存。今日,儿臣不过是略报昔日之仇。”
他不卑不亢,经历了战场风霜的眉眼透着萧索,皇帝沉默,半晌才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因此才会吩咐禁军全力配合你查清太子之事。但,你行事太过冲动,群臣必然激愤,朕也无法偏向你。”
“父皇,”谢怀琤道,“关于太子之事,儿臣已然查清,还请父皇过目。”
“其中物证人证,皆由禁军负责搜罗看管,儿臣并未干涉,以免落人口实。父皇若想详问,可传唤禁军统领前来回话。”
皇帝紧绷的眉眼松了松,旋即被更深的阴翳弥漫。他沉声问道:“……太子果真有不臣之心?”
谢怀琤低眸,只道:“其中情形,儿臣不便多言,还请父皇亲自一阅。”
皇帝挥挥手:“进来回话。”
说罢,他率先转过身进了殿。
*
遏云殿。
琥珀色的鸩酒在白玉杯盏中轻微晃动着,泛着诡谲的涟漪。姜清窈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盏毒酒灌入了自己的喉咙。
谢怀衍得意而阴森的笑脸在眼前愈来愈近,他身披龙袍坐在金銮殿上,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如扫视蝼蚁般看向她,冷冷笑道:“姜家的人,全都该死!”
此话一出,姜清窈惊恐地发现,自己身畔全是至亲之人的尸骸,鲜血如河绵延不绝,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几乎模糊了她的眼睛,如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她的颈。呼吸困难,胸口窒闷,那流淌着的血顺势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不要!”她失声惊呼,双臂拼命推拒,同时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额上冷汗滴落,坠入衣领之中,激起她浑身剧烈的战栗。姜清窈尚未辨认出此刻自己身在何处,便猝然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鼻间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谢怀琤的手落在她脊背上轻轻抚着,嗓音低柔:“窈窈,不要怕,我在这里。一切都过去了。”
姜清窈目无焦距,毫无反应地被他揽在怀里。她的目光缓缓下移,顿时被映入眼帘的红色刺痛,悚然一惊,几乎以为那是梦中的血海,顿时浑身颤抖,紧紧闭上了眼,喃喃道:“是血......”
谢怀琤一怔,松开她问道:“哪里有血?”
姜清窈的指尖死死攥住衣角,颤声道:“和我梦里的血一模一样......”
他愣住,随即低头看了看,顿时明白了过来,索性再度把她搂紧,柔声道:“窈窈,不是血。我知道你不喜欢这身嫁衣,我这就吩咐人替你更衣。”
嫁衣......姜清窈如被冷水兜头浇下,原本还有些迷蒙纷乱的神智顷刻间清醒过来。
原来,她本该嫁给谢怀衍的,但谢怀琤却出现在了宫内,当场拦下迎亲队伍,将她带到了此处。这场噩梦似乎被驱散了,可心底的忧惧和伤痛却丝毫没有淡去。
思绪渐渐回笼。姜清窈拼命喘息着,伸手去推他,颤声道:“你怎能......在宫中动手?你知不知道,此事非同寻常?”
“谢怀衍他是太子,是储君啊......你怎么能在皇宫之中光明正大地杀了他?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她说着,语气从慌乱变得绝望,染上了浓重的哭腔:“谢怀琤,你怎么能这样冲动?你难道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了吗?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
谢怀衍望着她满面泪痕的模样,心中刺痛。他用力抱住她,沉声道:“窈窈,你听我说。我没事。”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父皇早已得了消息。若他真的要治罪,我就不能安然无恙出现在你面前了,”谢怀琤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之举,我是奉了父皇的密旨才敢这样做的,你不要怕。”
姜清窈惊愕万分地看向他。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暗沉之中,她只能隐约辨认出他黑亮的眼眸。那双眼睛泛着深邃的光华,于夙愿得偿之外,还暗藏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些罪名亦或是骂声我都不在乎,”他低声道,“我只知道,我终于阻止了你嫁给太子的命运。窈窈,你知道我有多么庆幸,又有多么恍惚吗?”
谢怀衍眼底有细微的湿润。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落在她背上的掌心透出滚烫的温度:“我真怕这一切只是我的梦,我怕一睁开眼,你又回从我眼前消失,落回谢怀衍一手造就的深渊之中。”
“窈窈......”他的力道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幸好......你就在我身边。”
这些时日的惊惧不安和夜不能寐的疲倦刹那间涌上心头,姜清窈觉得双肩的枷锁就此彻底松开,那一直沉沉压在心头的烦闷如同拨云见日,清风徐来。她心头终于一松,毫不犹豫地紧紧靠近他:“我明白。”
“你放心,”谢怀琤道,“父皇一早便察觉了谢怀衍的不臣之心,因此命我前去暗中探查,证据确凿后才会出手擒拿他。桩桩件件罪行,他都逃脱不得。他不会再有任何觊觎你、利用你的机会。”
姜清窈合上眼,靠在他身前,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平静。谢怀琤用指腹轻柔拭去她颊上的泪痕,见她的情绪不再大起大落,这才道:“今日之事,我没能事先告诉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以至于噩梦缠身,是我的过错。”
“不,”姜清窈摇摇头,“与你无关。其实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她抑着不安,缓缓将梦中的一切说了出来。谢怀琤怔怔听着,眸色如翻涌不息的泼墨乌云,久久无法平静。
“你从前说过的那场梦,是不是和我梦中的一样?”姜清窈问道。
他面上掠过一丝痛楚和愧悔,黑暗之中不易察觉。许久,谢怀琤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嗓音沙哑:“是。虽然其中有所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梦中的一切真实得仿佛发生过,”姜清窈轻轻地道,“因此我醒来时只觉得心有余悸,好似真的有过那样的一生。”
谢怀琤喉头发涩,却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拥住她道:“或许,这个梦便是上天不忍看我们再入囹圄,才会以此方式示警。”
姜清窈勉强笑道:“难道你也信这种虚妄之事了?”
谢怀琤抚了抚她的鬓发,道:“与你有关的,我都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他略迟疑了一瞬,道:“窈窈,这几日怕是都得委屈你暂住在这里。待父皇查清此事,才能彻底了却那桩婚事,才能还你自由之身。你放心,此事全是因谢怀衍而起,是他一厢情愿算计了姜家和你,与你无关,也不会有人因此而暗中议论什么。我会求父皇妥善处置此事的。”
“我知道,”姜清窈抬手掩住他的唇,“兹事体大,我不觉得委屈。”
她默了默,又低声道:“只要能解除那道赐婚圣旨,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谢怀琤捧起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的动作愈发小心翼翼,生怕一时不察惊了她。然而,他很快感受到她的接纳与迎合,她的气息清甜如蜜,幽香氤氲,顷刻间侵袭上他的唇齿。
少女生涩地回吻着他,颤动而滚烫的舌尖与他轻轻相抵,谢怀琤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原本贴着她脸颊的手不自觉地下落,沿着她的皮肤一路来到了肩颈处。
自谢怀琤奉命出征,再到如今,
已过去了数月。姜清窈只觉得那颗被他牵动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此时此刻,她只想与他永远在一处,再也不分离。
谢怀琤感受到了她的依恋,心中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烈火。他愈发用力地扣住她的颈侧,发狠般地掠夺她的所有气息。
情潮涌动,如疾风骤雨,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呼吸交缠之中,谢怀琤蓦地听见她低低痛呼了一声,顿时清醒了过来,慌忙道:“是我......弄痛你了吗?”
姜清窈刚说出一个字,谢怀琤便极快起身,点起了蜡烛。他将烛台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借着那跳跃的光,伸手覆上她裸露在衣领外的皮肤,稍稍凑近了些,却忽然定住。
意识回笼,姜清窈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刚想要伸手遮掩,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他的动作很剧烈,然而触及她时的力度却很快变得温柔。
“是谢怀衍下的手吗?”谢怀琤紧紧盯住那如玉般的皮肤表面留下的几道触目惊心的深红色痕迹,眸光犹如淬了冰,“他何时伤的你?”
姜清窈默了默,道:“昨日。”
她将昨日与谢怀衍的对话尽数说了。谢怀琤静静听着,衣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他竟敢......”
“阿琤,没什么,”姜清窈笑了笑,“我只当那是他的垂死挣扎,不必挂怀。”
谢怀琤不语,微微低下头,眉眼掩进一片暗色之中。
片刻后,他唤了人进来,道:“窈窈,今晚你安心歇息。我想这几日,谢怀衍便会有他应得的下场了。”
“好。”姜清窈点头。
谢怀琤一直等着她梳洗停当换了寝衣躺下,又看着她闭上了眼,呼吸渐渐变得轻缓,这才起身离开。
这一夜仿佛与往日没什么区别,然而天明之后,一切都会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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