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能与夏侯尉说开,她发觉,这种喜悦要甚于取他性命,毕竟她做不到杀人。
夏侯尉答应了她会忘却,放下她从前对他的种种践踏。
当时的他,额头热烫,看起来如此认真纯挚。虽然后来他有点哽咽,但褚卫怜想,他会想开的。毕竟人的一生,可以爱慕很多人。
褚卫怜回去后,立马让人给他叫大夫。
妙儿帮忙扫肩头的雪。屋里烧着暖炉,地上铺了朱褐八吉祥纹毛席地衣,窗门严丝合缝,丁点风雪不露。
窗边的炕,褚太后饮热茶看侄女。她把人上下扫了眼,奇怪问:“你的斗篷呢?外头这么冷,怎没穿斗篷回来?”
褚卫怜想起来,略心虚地笑:“冷宫更冷,我留给他了。”
“你这孩子,留给他做什么?你可怜他?”
褚卫怜没吭声,算是默认。
夏侯尉烧成那样,她亲眼见到时,的确有了些怜悯。
“你不是想杀他吗?现在又不杀了?”
褚卫怜点头:“姑母,他活似蝼蚁,也跟死了无甚两样。姑母虽厌恶他的生母,不是也没想杀他?否则凭他,何至于活到今日。”
褚太后无言以对。
许久,褚太后叹气:“罢了,咱不说他,聊他晦气。怜娘,明早你就把我给敏儿的嫁妆,给你爹的信带回去。”
*
离褚卫敏出嫁的日子还有两天。
这两天,褚卫怜事事亲力亲为,不仅看管起褚卫敏,连周家那儿,也派了人去盯梢,以防万一。
两天内风平浪静,什么意外都没有。
终于,到了褚卫敏出嫁当天。
清早,闺房内,满满当当站了一群仆妇。有人替新娘挽发,梳妆,画眉,画钿,画靥,有人打理红如火的嫁衣,还有嘴甜的给林夫人贺喜。
“今日敏姑娘出嫁,年后怜姑娘也嫁,两桩都是响当当的门第!”
“怜姑娘更不必说,还是嫁到皇室里,来日便是极贵之人。两门亲事都这样好,京城不晓得多少人眼热呢,夫人教女有方啊。”
“哪里。”林夫人谦虚:“都是各人造化,是上天看顾。”
漆盘里有一顶凤冠,是金造,十几个匠人用了一年来刻,因为褚卫敏喜欢红翡,林夫人特意叫人缀满翡翠,尾端以流珠作穗。
两个喜婆把凤冠小心托起,再戴至褚卫敏头顶。按住她左瞧右瞧。
铜镜中的女子两眉青黛,两鬓绾至耳梢,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眉心花钿,笑靥缀珠,口脂艳丽,恰似与她头顶的红翡。
两个喜婆乐得见牙:“敏娘子真美,国色天仙,当是天神娘娘下凡都比不过呢。”
褚卫敏害羞,正待反驳,她的妹妹却从背后冒出:“就是,我阿姐真好看,谁见了不爱,可便宜龚家了。”
“眠眠!”
禇卫敏急眼,“我都够羞了,你可别再取笑我。”
褚卫怜哈哈笑,去抱林夫人的胳膊评理,“阿娘,你瞧她,我哪句说得不对,她还说我取笑!”
林夫人无奈地戳褚卫怜额头:“哎呀,你最坏,明知道你姐脸皮薄,还非得说。真是愈发过分了。”
“就是!”褚卫敏哼唧唧。
今生,真好,和梦里完全不一样。
褚卫怜看着热闹的闺房,犹记梦里,褚卫敏和周垚的大婚虽然也热闹,可阿娘不在,他们褚家的人都不在。
而今生,除了去西北戍边的二哥褚凌,所有人都到齐。
命运真的在改变。
不久后,褚卫敏由人扶着,上喜轿。
锣鼓敲打,满街红彩,龚家来的迎亲队浩浩汤汤,家仆们人人脸带笑,敲锣吹唢,还不忘往街边撒喜果铜钱。
女眷的队伍里,褚卫怜和几个姐姐、嫂子也在,同往龚家去。
无人注意的巷角,一抹黑影如鬼魅,快闪而过。
“主人,她也去了。”
那主人头披黑帷,眉眼浸暗,只有翕动的唇:“今晚就动手,只许成,不许败。”
说完,他按住手腕的鞭痕,唇边拂开诡异的笑。
第26章
大婚 什么玩意儿,怎么还咬她耳朵。……
花轿从褚家抬到胡同巷龚府, 临近黄昏,远山薄暮。
喜锣哐哐叮地敲,龚府大门前已经站满人, 彩绸飘衣,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亲朋宾客, 也有不少瞧热闹的。
龚氏府宅修得气派恢宏,以前大门口不准有闲人, 但凡来瞧的, 都会被家丁赶走。但今日夫人特特嘱咐, 不要赶人,便是为了二郎成婚,也要多图份儿吉利。
这不,不仅不赶人, 龚家更是准备了二十大筐铜板,让家丁们发。
以至于今日,龚府门庭若市。能看喜事能领钱, 这热闹谁不想凑?
“快瞧,花轿到了,新娘来了!”
“那就是褚家四娘吗?真气派, 嫁妆抬了十几车。”
“是呢,过会儿她下花轿, 我们就能看到了。”
“褚家当然气派了, 这可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新娘子呀,是娘娘的亲侄女,咱今日也是沾了龚家的光,还能见见呢。”
“......”
人群中议论纷纷。
好多人啊, 褚卫怜乌溜的眼眸四处转,看都看不过来。
这么多人,等会儿夏侯瑨来,她能找到吗?
褚卫怜正寻思,突然有人高喊:“新娘至,撒豆谷——”
喜婆扶褚卫敏出轿,噼里啪啦的豆谷满落一地。
褚卫敏小心跨过,又有司礼高声:“辟邪得吉,新人平安!”
褚卫敏点头,喜婆掺她跨马鞍、跨干草,最后在众人瞩目下,迈进龚氏的大门。
进了垂花门,又穿过游廊、北堂。最后绕开几条廊,褚卫敏和女宾们走进西厢房。
这里是她大婚的喜房,布置得喜气洋洋。壁上是红双喜,一对香花蟠龙凤烛,外间里屋隔纱,床榻的大红被褥绣了鸾凤和鸣。
褚卫怜瞧那喜被,悄悄与她嬉笑:“好样式,姐夫可真贴心。”
褚卫敏也回头看了眼——被褥绣的,就是对普通小凤凰,但被妹妹这么说,立马变得不对味。
褚卫敏的脸又羞又红,掐妹妹胳膊,“你这人好烦,又捉弄我。”
“反正你开春也要成婚,当心我也这样笑话你。咱姐俩儿谁怕谁呢……”
“阿姐我错了,我不说了。”
禇卫怜能屈能伸,立马求饶。
“去去去,我倒不信你真认错。”
褚卫敏掩袖而笑,“我还要坐虚帐呢,你快喝三杯酒跟她们一块出去,待会儿新郎就要来呢。”
“好了阿姐,我走还不成吗?”
褚卫怜直呼委屈,却没少笑,随女眷们一块,接过喜婆的酒,痛饮三盏。
临跨门前,她忽然回头深深看:“阿姐,你一定要幸福,日子是自己的。”
褚卫敏笑:“傻妹妹,放心,我又不傻。”
褚卫怜点点头,再笑。
天黯得很快,褚卫怜再出屋时,天边的夕阳都散了,月凌夜而上。
宾客们聚在前院吃酒,褚卫怜找了个龚家小厮引路。
“眠眠,眠眠,这儿呢!”
觥筹交错的席宴里,大哥褚允恭朝她招手。
褚卫怜小跑过去,正要问几位姐姐、嫂嫂坐哪桌,褚允恭便先拉她退出人潮,躲在一根柱子后。
“眠眠,有人想见你呢。”
他低声笑,手向后面指。
褚卫怜转头看去,在前庭大门的灌木后,正站着一人。夜色相隔,衣衫隐约,脸也模糊。但不碍事,她知道他是谁。
褚卫怜欣快地笑了。
“大哥,我这就过去。我快去快回,你可别偷看我俩。”
“知道了,你去吧。”
褚允恭感到好笑:“看你就算了,我哪敢看二殿下。”
他刚说完,妹妹一溜烟就没了。
褚允恭扶额,笑笑叹息。
今天刚嫁一个,女大不中留啊,马上又要没一个。
……
褚卫怜穿梭于黑夜,飞快朝夏侯瑨跑。正好今夜龚府宴宾众多,拥挤满堂,没人留意她。
她像只夜鸟飞来了,身姿轻快。
夏侯瑨失笑,捋她额间的碎发。两人对望片刻,他悄悄握住她的手。
大冷的冬月,褚卫怜脸红耳躁。不自在地撇开头,望向天渊一抹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