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等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园子小门打开出来一位太监。
那太监他也认识,乾清宫里皇上身边照顾的人。
“拜见明珠大人,皇上病情未痊愈,说了今日不见人。”
明珠倒是从容,伸手递过去一个荷包,“敢问贵妃可是在伺候皇上?”
太监客气道:“贵妃娘娘在皇上身边照顾着,听说您来了,让奴才领着大人在这园子四处逛逛,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明珠笑容逐渐消失,他稀罕看一个园子吗?身为内阁大学士,他什么好看的园子没见过?
“大人这边请。”
明珠还是没有耐住对方的盛情邀请,从侧开的门进去。
一进这园子就看到明亮灯光下的广场,还有那不属于乾清宫的大殿。
太监立刻暗示道:“听说皇上极喜欢这里,还说宫里太小,贵妃娘娘建议往后每年在这里多住几日。”
明珠领会了太监的意思,皇上是个勤政的,要是真住在这,这御门听政势必也会换个地方。
什么是政治中心,有皇上的地方才是,就跟前朝政治中心从应天转移到北平一样。
这政治中心转移,朝臣再住在城里就多有不便了,光是宵禁就能卡住大半要上朝的朝臣。
“本官记得这附近土地都被内务府拿下了?”
明珠想起了此事,之前有商贾花大量银子买这边的荒地建园子,大家还跟看笑话一样,说内务府想银子想疯了,这要是御驾真常驻这里,周围不就是第二个内城吗?
“是,畅春园周围预留了不少空地是为太子和众多阿哥备着,娘娘说阿哥们早晚会成家立业,这地得先备着。”
明珠内心复杂,贵妃是一心奔到赚钱上面了,但凡她分点心思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也不至于让他现在进退两难。
前面正殿建房材料没有宫里那么好,毕竟就是个小住的园子,用了上等青砖,跟花费大量金钱从海外购买金丝楠木建造正殿的热河行宫不同,这个园子建造没那么出奇。
表面是青砖,也就黄色琉璃瓦出格了些,这是皇家园子必备。
玻璃制造工艺上涨,加上玻璃价格贬值,琉璃的价格也跟着贬值,琉璃瓦的价格也比往年低了不少。
当然最重要的是运用了温度计和去硫的煤炭,一个提升温度,一个控制温度,两样一起让琉璃瓦的成本降下来。
再加上请了上万人来修这园子,木料用得少砖石用得多,还有水泥铺设地面,才几个月就修得像模像样。
上万人赶工出来的园子,不算尽善尽美,已经能够糊住人了,不过明珠只对那电灯侧目,他心思都放在皇帝的病情上,哪有什么心思欣赏。
太监领着人走了约两刻钟,专门找有光的地方,那昏暗的地方是不去的。
明珠心思没放在这上面,没多久就告辞了。
这时候回京也已经晚了,城门都关了,一想到回去沿途得劳师动众,明珠有些头疼,便吩咐身边的人。
“去,看看周围有哪些人家的庄子先借住一宿。”
这样一想,他有些明白内务府攥着这些土地为何不愁卖了,这是看准了朝中官员不买不行。
上朝真要改在外面,那就得置办一个住宅。
***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早上雨势变小。
她喝着白粥看着窗外飘着的细雨,窗外移植了一棵芭蕉,有那么几分雨打芭蕉点蔷薇的气氛。
外面天色昏暗,屋里可是一点也不暗,电灯开着,皇帝也感受到这份好。
“要是在宫里,这会儿还得点蜡烛,宫里木头多,又怕火。”
他夸赞了几句,“只用水利就能发电,每年光是节省了蜡烛钱就有几万两银子。”
没错,宫里每年购置蜡烛的费用以万两计算。
这时候的蜡烛可跟后世不一样,特别是宫里用的都是上好的蜂蜡。
蜂蜡在后世是用来做化妆品。
宝音喝了一口白粥,“谁说不要钱,光是铜的投入就有一大笔。”
国内缺铜,或者说从古时至今都缺铜。
上下五千年历史,青铜器可都超越五千年了,再多的铜矿也经不住几千年采。
更别说地下还埋了不少。
大清缺铜已经缺到跟倭国购买,要知道往前数倭国都是跟中原买铜的,从出口国到进口国可以想见这会儿有多缺铜了。
正闲聊着,她身边的太监进来禀报。
“明珠大人前来求见。”
皇帝心情不是很美妙,正用膳呢,就有人不开眼地来打扰。
那太监硬着头皮道:“听说是有要事求见娘娘。”
宝音“嗯”了一声。
[昨天人在二十里外一个人周员外的庄子借住。]
畅春园周边荒地多,原本的住户也被迁走了,最近也就是二十里开外商贾建的园子了,什么员外一听就是捐来的官。
她继续吃着早膳。
[见不见?不见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发。]
“朕这病重呢,贵妃要照料朕,哪里有空闲见他,让他回去。”
宝音没有开口,皇帝先将人打发走了。
要是见了,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人退下,宝音夹了个迷你蟹黄包放他碟子里。
“这话传出去,我怕是成了那辖制皇上,不让臣子面圣的奸妃。”
她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故意来这一出,想要看看所有人的反应。
“什么奸妃,你分明是朕的贤妃。”
皇帝笑了笑,“这可不是我说的,皇祖母在我面前对你可是赞叹有佳。”
这话她也就听听,真信男人的话那才叫傻。
见他这回连明珠都不见,就知道连明珠都算计在内。
“明珠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她继续享用美食,随口说了一句。
皇帝放下筷子,“明珠是聪明人,就怕聪明人想太多。”
宝音点头,这一点她不怀疑,历史上明珠的下场比索额图好多了。
索额图口口声声称奴才,可行的事那样像奴才?这人就差帮太子当家做主了。
索额图想做长孙无忌,可惜他跟皇帝的情分没到那份上,也坚持不到太子上台。
早膳撤下去,两人挪到了书房去。
闲着没事皇帝将随身携带的南书房行走给叫了过来。
这个职位由翰林院的当值官员担任,也是雍正朝“军机处”的雏形。
来人是高士奇,也算是讲经的老人,从南书房建立开始就担任皇帝的老师。
官位不高,却是名副其实的“帝师”。
宝音在一旁处理事务,皇帝跟高士其聊着聊着不知为何聊起来先秦的律法。
“秦时律法森严不通人情才有了后来的陈胜吴广起义。”
皇帝不置可否,“说到底还是未确立正统继承人才让小人有了可乘之机。”
[才不是,秦朝的法律才不是严厉残暴,后世可是挖掘出了竹简,有秦朝小吏记下来的法律条文,许多比后世都要先进。]
[比如男人出轨家暴,女人可以杀了男人无罪,比如秦时废除了奴隶制,良贱可以通婚,哪里像两千年后的大清奴隶制度还在通行……]
[秦时若是有人当街杀人,看到的人不制止会被罚款,家里进了小偷,主人大喊,邻居不来帮忙抓小偷要负责任。]
[当街乱扔垃圾,脸上刺字,官员不做官员该做的流放发配,现在的官员都被儒家思想惯坏了,不是为民就是为利,秦朝的官吏敢贪污受贿等着发配吧!]
皇帝听见这愤愤不平的话语有些意外。
“我记得刘邦入咸阳市曾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这样说来汉初的律法应该与秦时无异才对。”
高士奇短暂思考了一下,“皇上说的对,关中属于秦地,已经习惯了秦时律法,跟当时的其他六国不同,不过项羽烧毁了秦皇宫,相应许多先秦典籍都毁于大火。”
“汉文帝时期曾修过书,应当是那时修改了严苛的秦法。”
两人就着秦汉律法哪里不同聊起来,一个小时后皇帝才挥手让他退下。
这会儿宝音嘴巴已经翘得快赶上翘嘴鱼了。
皇帝喝了口茶,漫步走过来,捏住她的双唇。
“怎么翘得这么厉害?”
她拿眼神瞪他,昭示着她的不服气。
“秦法哪里严苛了?”
皇帝笑问,“不严苛怎么会二世而亡?”
宝音气呼呼道:“这能怪始皇帝吗?”
“他接手的是个从未经历过大一统的国家,他是靠着他的能力强行将一个分裂了几千上百年的国家黏合在一起。”
“他开辟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不管你们这些后世君王承不承认,你们都沿着他制定的路走。”
“不然你为何要打吴三桂,为何□□?这不就是大一统的威力吗?”
皇帝沉吟片刻,“可是这不妨碍秦法严苛。”
宝音泄气,“秦法严苛又不是始皇帝造成的,他继承的就是这样一个国家,秦朝变法才让秦朝强大起来,他继承的秦国是一个一切都要为军功制让路的国家。”
“要是再给他三十年、不、二十年,他肯定能找到让秦朝转换赛道的办法。”
皇帝陷入沉思,联想到了现在的大清,八旗制度何尝不是军功制,能够夺取天下可以证明八旗制度比明朝先进。
可是为何入关才几十年,八旗制度已经烂到不能再烂了?
紧跟着他又回过神来没好气问道:“你真要跟我在这为了一个死了上千年的古人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