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男人跳江殉情啦!”
“拍下来了么?赶紧发抖音!”
“拍了拍了,这就发!哈哈哈哈,我火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晚,那条“两男子武汉江边跳河殉情”的抖音小视频,五百多万点赞,十万多回复。
那个姐们儿,还借此当了几天网红,嘚嘚瑟瑟很那么回事儿地推销廉价面膜、劣质护肤品。
当然了,我和月饼通过某种方式,让那条视频,再没出现在网络。
至于那个发视频的小姐姐,我们委托精通催眠的杰克,做了简单的“拜访”。
确保她这一生,只要拿起手机拍照拍视频,就会产生手指被火烧的幻觉。
不是要火么?让你火!
不是喜欢拍么?让你手贱!
第78章 昔人黄鹤(十三)
我和月饼躲在江边树下,灌着二锅头取暖。我拧着衣服的水,瞪目结舌地瞧着月饼从背包里翻出两个宽边泳镜,取了几根荧光棒,又递给我一套健身用的健身衣裤:“换了。”
“我绝不会大庭广众穿着紧绷屁股的裤子,丢人现眼!”我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平时健身发朋友圈穿的是牛仔裤?”月饼扬扬眉毛,不可置否地拎着健身衣裤转到树后,“赶紧吧,别矫情了。”
想想方才入江的场景,我心里一哆嗦,也不再说啥,绕到另一棵树后换衣服去了。
正所谓“冲动是魔鬼”。月饼拽着我“跳江殉情”,本以为江水没多深,几个扑腾就能到底儿,搜寻鹦鹉洲遗址,查找关于铜鹤的线索。
结果下潜时才发现,压根儿游不到底儿。而且越往下潜,光线越暗,直至目不见物、耳不能闻。水里漂浮的不知名絮状物,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时不时就擦脸而过,整得一惊一乍很不得劲儿。
尤其是那种身处茫茫深水,压抑逼仄的与世隔绝感,仿佛独自置身荒芜的外星球,心情非常低落沮丧,充满未知的恐惧,无助的孤独。
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紧紧跟随,时不时碰撞着后背大腿,心里更是发毛。
俗话说“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二话不说,踢蹬着腿儿钻出水面,刚喘了几口大气,月饼也顶着水花冒了出来:“这也太深了!失策。”
说不得,只好游上岸从长计议,我顺手百度了武汉长江深度,倒吸了口凉气,从江面到江底,大约三十米左右。难怪下潜好一会儿,没边没际到不了江底。
自古以来关于长江的神秘传说本就多不胜数,“深水多异物”,万一钻出个什么怪物异种,也是大有可能。月饼炼制的避水蛊虽说好使,我们毕竟不是水底长大的鱼人,真碰上个什么幺蛾子,打不过啊。
闲话几句——入水后,我才晓得,避水蛊远没想象中,如同“哈利波特小说里的魔法药”那么神奇。绝不会出现吃了之后,腮帮子长出鳃,能在水里自由呼吸的扯淡事儿。
所谓“避水蛊”,其实就是把肺活量扩张到极致的蛊药。深深吸足空气,肺就像快要充爆的气球,不仅能保持长时间在水中的氧气需求,还有鱼鳔的作用,可自由控制浮力,极大地提升了灵活性。
收拾利索,我们把背包甩进树冠。我围着树左右三丈,布了个简单八卦阵,免得让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们顺手牵羊。这才戴好泳镜,拦腰绑了一圈荧光棒,狠狠吸着气,一步步走进长江。
远远看去,活脱脱俩外星人,重返深藏于长江底的秘密基地。
江水多少有些冰冷,丝丝入骨的寒气顺着毛孔直透骨髓。我瞅着黑乎乎的江面,初次入水的莫名恐惧感又冒了出来,不仅狠狠打了几个哆嗦。
“南瓜,不管在江里遇到什么事情。记住,我肯定在你身边,别害怕。”江水已经没过腰际,月饼活动着肩膀舒展筋骨,一猛子扎了进去。
“不就三十多米么?有什么好害怕的?说得好像台词似得,有劲么?”我嘟囔着潜进水里。
就在入水的刹那,眼角余光一闪,身旁几米处的江面,好像浮起披散着湿漉漉长发,一袭贴身白衣的女人身影。
耳畔,似乎传来很奇异的歌声。
随即,视线里,一片灰蒙蒙水色,连串从口鼻冒出的气泡。以及“咕噜咕噜”的嗡嗡声,震荡耳膜。
时至今日,对着笔记本电脑,记录这段文字的时候,我仍心有余悸,庆幸且恐惧着,那段匪夷所思的水下经历。
我抽出一根荧光棒,和月饼并肩下潜。两人无法说话,不过多年默契,在这种环境也不需要太多交流,自然明白该做什么。
水中,桃木钉排不上用场。月饼手持军刀,护在我的左侧(右撇子的人,左边是薄弱区域)。我借着微弱的荧光,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周遭格局。
按照我的判断,鹦鹉洲是人为造成的沉江,那么必然高于江底平面。在有光线的可视范围内,那么大一座江岛,就算被江水携砂带泥的冲刷掩盖千年,反而更有形状踪迹可寻。
不知道下潜了多深,估计有个十多米,漂浮在江里的塑料袋、矿泉水瓶子、杂七杂八的生活杂物再也不见,透过江面的夜灯光线终于消失,幽静的水里,仅有荧光棒幽绿的微弱光圈。引得大大小小的江鱼循光而至,欢腾地“扑棱棱”游过来,灵活的甩尾拧身,漾起圈圈水纹,激荡着被水浸泡久了,微微发麻的皮肤。
这种异景平日难得一见,倒也稍稍缓解了幽闭环境产生的恐惧。我稍稍安心,吐了口气继续下潜观察,突然一股力道极强的水流由身后激荡而至,冲得我身体失去平衡,像掉进了巨型马桶,完全不着力的旋转下旋。
我顿时慌了,手舞足蹈四处乱抓,指缝滑过在水中特有的阻力感,却是什么也抓不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承受着由远及近的水流冲击。
与此同时,两条一人多长,圆梭形的东西,发出奇怪的叫声,急冲而来。
这种声音极为异常,在水中传播非常迅速有力,明显能感受到耳膜震荡欲裂,脸部被声波震荡,如同被千万根小针刺入又忽然拔出,火烧火燎地麻痒疼痛。
月饼蜷膝弯腰,像个陀螺在水里转个不停,化解了冲力。立刻弹起身体,像海王般直立水中,抓住我的手腕,生生把我拽住。打了个“躲我身后”的手势,张嘴横咬荧光棒,手持军刀,任由奇异叫声发出的声波冲击,巍然不动地注视漆黑江水里,越来越近的两道巨型黑影。
我虽被荡得翻肠倒胃七荤八素,心里的狠劲儿也上来了,紧握军刀踩着水,狠狠吐了个气泡,游到月饼身侧,打了个手势:“一人一个,管它是啥,干掉!”
那两个东西倒也胆儿肥,“咿呀”叫着,毫不畏死地游了过来。眼瞅着越来越近,借着光线稍微能看清大概。通体光滑,身体修长滚圆,圆嘟嘟的脑袋长着类似鸡冠的凸起。
(以下我和月饼的交流都是通过手势,就不再单独注明了。)
“鸡冠蛇?”我琢磨着这么大一条蛇,一刀攮进七寸那还是什么难事儿?
“鸡冠蛇是陆生!”月饼很不给我面子,“来了,迎战。”
几乎就是一瞬间,两条黑影直直冲来,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也不找七寸了,举刀就要刺下。
“咦?”随着它们猛地停住,我们的军刀,也停在了它们头顶。
两只江豚,拱着鼻子,很亲昵地蹭着我们手掌,忽闪忽闪的小眼睛透着对人类的友善,毫不设防地“咿呀咿呀”叫着,微微张开的嘴,倒像是对我们微笑。
如同孩童般,天真可爱。
长江江豚,是中国特有的濒危物种。喜单独活动,有时也三五成群。生性活泼,常在江中上蹿下跳,游弋嬉戏。
后因环境污染,人为捕杀,江豚生存环境越来越小,数量骤减。
近些年,国家大力整治环境污染、维护生态自然平衡,江豚数量有所恢复。以至于我们在江里,遇到了这两只,循光而来的珍稀物种。
我和月饼哑然失笑,收起军刀,抚摸着江豚脑袋。两只江豚“哼哼唧唧”很是舒服地扭动着胖嘟嘟身子,嬉耍了好一会儿,才围着我们绕了几个圈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很多时候,动物比人可爱多了。”月饼眯着眼漾起笑容。
我正要回个赞同的手势,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哈!
一定是那两只江豚,调皮得很,没玩够,又偷偷游回来了。
我转过头,荧光棒幽绿的光芒,笼罩着,我这一生,从未见过的,恐怖一幕!
第79章 昔人黄鹤(十四)
拍打我肩膀的,是一条足有成年人手腕粗细、黏腻蜿蜒的长长肉须。顺着肉须往前看去,荧光棒光芒边缘,两盏车灯大小的巨型眼球,散发着淡黄色的荧光,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黄光隐隐映出这只水底生物的全貌,扁圆型足有三四米宽的脑袋,虽然长着一层拳头大小、密密麻麻的肉疙瘩,依然能看出周身肉皮光滑厚实,并没有长鱼类生物的鳞片。
“啵”、“啵”……
怪物嘴巴上部,两个拳头般形状的鼻孔冒出两坨大水泡,晃晃悠悠漂向河面。由它身后传来冲力极强的水纹,显然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身躯扭动尾巴,引起的震荡。
它微微张开嘴,两排细细密密的尖长骨牙,闪烁着荧光棒的绿光,更显得诡谲异常。更让我感到恶心颤栗的是,它原本舌头的位置,居然趴着一只通体淡黄色,披着一层柔软甲壳,身体两侧探出带着倒钩的须足,牢牢抠进怪物口腔,头部像乌龟,眼珠漆黑,一人大小的奇形虫子。
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人类面对远远超出想象能力的巨型生物,所感受到的卑微、渺小、恐惧。
“咕嘟……”怪物鼻孔又冒出一连串水泡,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已经因为惊恐而不受控制的身体,缓慢地吸向它的嘴里。
那只奇形虫子,抬起尖尖脑袋,嘴边张开两根骨质弯牙,铿锵着金属碰撞的摩擦声(尽管在水中听不到,但是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立刻将我夹断咬碎的声音),似乎已经把我当做一顿久违的饕餮美味。
怪物的两根肉须,蟒蛇般缠住我的腰腿,好像有许多毛毛刺刺的尖锐须毛刺进皮肤。很舒适的酥麻感像是喝了几杯烈酒,微醺愉悦着轻飘飘身体。我甚至完全不想反抗,任由肉须拖拽。
“咕咚”,酥麻感传到脸部,肌肉不受控制,下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从怪物嘴里漂出黏腻腥臭的絮状液体,夹杂着江水倒灌入嘴。嗓子眼像是塞进一坨变质发霉的果冻,完全糊住了食道气管。
胸口有气却无法吐出的憋闷,让我脑子一懵。肺部和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停止不动,血液突然凝滞。血管里仿佛灌进了烧红的铁水,灼热的高温燎烫着每一寸身体。
剧痛强烈刺激了肾上腺素的分泌,飘飘欲仙的舒适感瞬间消失。我顿时清醒,这才看清怪鱼的肉须已经把我拖到嘴边,白森森的尖牙正缓缓闭合,嘴里那只怪虫更是兴奋地不已,生长在骨质弯牙根的两丛细长白须“簌簌”抖动。
描述了这么多,其实就几秒钟的工夫。
我一时间忘记身处水中,怪叫一声,又“咕咚”咽了口怪鱼的涎水,哪还顾得恶心?举起军刀对着缠住腰腿的怪鱼肉须一通胡刺乱攮。
好在不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怪鱼虽说庞大,这两根肉须倒也实实在在是两根肉条。总算是刀刀入肉,鱼血从刀口涌出,漂在江水里融成团团血雾。
没想到怪鱼也是凶狠,挨了这么多刀,肉须居然越缠越紧,勒得腿骨“咯吱”“咯吱”绷响,肠子几乎挤到胸腔,顶得肺都快要炸了。
我“哇”地吐出肺里残存的空气,只觉得眼前发黑,肾上腺素激增过后的那种疲惫感,像是一根巨大的针管,插进身体,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瞬间,我的意识再次恍惚,甚至感觉某种很轻很飘忽的“东西”,正在从泥丸宫(也就是百会穴)脱离身体……
据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清晰地感受到灵魂出窍的状态,或许现在就是吧?
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软绵绵摊开四肢,像一张人形风筝,任由肉须将我拖到鱼嘴。面带很虚幻的微笑,眼睁睁地看着头顶那排尖利鱼牙,即将刺入额头。
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个很好笑的念头——
谁说人在临死前,意识里闪回这一生的影像?真扯淡!
不知道这么大的鱼,被吞进肚子还能活多久,说不定还能用军刀划开鱼腹,逃出来呢。大不了被鱼胃里的消化液腐蚀皮肤毁了容,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哦,对了,还没进鱼肚子,应该就被鱼牙咬成两段,再被鱼嘴里的怪虫嚼成肉渣,哪还有机会鱼腹逃生?
他妈的,早就说不要冒冒失失跳江,月饼偏不听我的。这倒好,吃了一辈子鱼,没想到被鱼吃了。
对了,月饼呢?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在鱼肚子里,连骨头都分不清谁是谁的。还不赶紧快逃?回去叫上月野他们,做好准备给我报仇。一定要把这条怪鱼千刀万剐,方解心头只恨。
不过,千万别吃啊!鱼吃了我,你们吃了鱼,那不就等于“你们吃了我”么?
好吧!我摊牌。脑海里虽然没有闪回一生,倒也很符合过气悬疑作家胡思乱想的意识形态。
正做着临死前的内心独白,腰腿一阵松快。缠得比盘丝洞蜘蛛精,肚脐眼里喷出的蛛丝还要紧的肉须,无力地抽搐着勒了几下,忽然就松开了。
胸口同时被狠狠踹了一脚,立时脱离了鱼嘴范围。“咔嚓”一声巨响,鱼牙贴着脚底咬合,险些就把这双脚留在鱼嘴里。
死里逃生,我冒了一身冷汗(虽说在江水里也感觉不到浑身是汗),急忙踢蹬踩水稳住身体。慌乱间瞥了一眼怪鱼,这才看到,月饼不知什么时候,半蹲在巨型鱼头上面,左手牢牢握着插进鱼头的军刀把柄,右手一拳接一拳地捶击鱼眼。
请朋友们原谅,我很难用文字形容出,月饼大战怪鱼所带来的视觉震撼!如果一定要补充此刻的画面感,那么——月饼就是纵横七海、所向披靡的海王,以不可一世的傲然姿态,俾睨众生!
“上去,换气,快!”月饼凌厉的眼神穿过浑浊江水,不容置疑地传递着信息。
胸口憋得像塞了团烈火,几乎要炸裂。我没有丝毫迟疑,踩水上游。不补充足够的氧气,我就是漂在江里,也是添乱的废柴一根。
此时,何必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