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最终你坐到中书令这个位置……这一世就不知道了。
李善一边想着,一边吟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马周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吟诗了?
“无论何人,只要吟诵这四句,尽可信任。”
“无论何人?”
“无论何人!”
马周嘴角动了动,如果来人是秦王或者秦王幕僚、天策府将官,李善没必要说这种话。
“无论何人”这个词本身就证明了,将来吟诵这四句诗的一定是个自己想象不到的人,而且肯定不是秦王的人。
是陛下的人?
东宫的人?
还是齐王的人?
第七百三十八章 冠礼(上)
二月初三,乃是吉日。
其实李善生日是正月二十七日,但冠礼不是一定在生日那一天举行的,平阳公主早在去年就请人占卜,定下二月初三。
今日冠礼是在长安城延寿坊的宅子内,平阳公主夫妇早早抵达,依次一一巡视,才满意的点点头。
隋唐时期的冠礼遵循汉制,程序极为繁琐,这方面朱氏、李善母子都不懂,全都请平阳公主夫妇、崔信等人代为安排。
筮日是早早定下了的,二月初一定正宾,李善还想着直接报名字呢,结果柴绍列出宾客名单后请人占卜……然后面不改色的拿起一根签才确定正宾是崔信。
再占卜选出副宾,最终选出的是李客师,然后第三次占卜选出赞者,李善选出的是最早结识的王仁表。
二月初二,商定冠礼举行的时间……主要也是靠占卜,最终确定是申时,大约是后世下午三点。
李善琢磨选这个时间大概是因为来宾大都是要上衙的,申时之后才能来。
其他人都忙忙碌碌,主持者赵郡王李孝恭也早早到了,宗政寺多得是精通这方面的人手,洗器、三加服、丝带、苇席、酒器都是有特定的摆放位置的,甚至三加服的衣领都要向东。
只有李善没事干,穿着采衣……未加冠者所穿,坐在东房内默默等候。
时辰差不多了,主持者赵郡王李孝恭立于正堂东阶下,以亲属自居的平阳公主夫妇、李道玄立于西面,正宾崔信、副宾李客师、赞者王仁表均着玄衣,在门外待客。
来的人很多很多,李善这个邯郸王得陛下信重,又屡立战功,有平阳公主为依,与诸多世家关系不错,又与清河崔氏定亲,基本上有点名望的都不会缺席。
五姓七家这些门阀一个不拉,门外待客的就有清河崔氏、陇西李氏、祁县王氏,其余几家中赵郡李氏的李玄道、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中书舍人卢赤松都来的很早,就连与李善没有来往的博陵崔氏也来人了。
次一等的门阀也来了很多,京兆杜氏的杜如晦、京兆韦氏的韦挺、清河房氏的房玄龄、河东薛氏的薛忠、解县柳氏的柳奭、天水赵氏的赵元楷、弘农杨氏的杨师道……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宰辅中与李善私交最好的门下侍中江国公陈叔达。
正宾崔信与陈叔达相互行礼,眼角余光扫见了不远处路过的行人中一个面色阴郁的中年人,嘴角不禁挂上几丝嘲讽的笑意。
王仁表、李客师也察觉到了,他们都与李善关系密切,很早就知道李善的身世,李客师也不禁冷笑,如此麒麟儿,却要弃之!
放衙路过的李德武几乎要咬碎口中牙,几年前自己抛妻弃子,踌躇满志回到长安,没想到自己的青云之路居然断送在被自己抛弃的儿子手中……如果不是李善,李德武相信自己不会至今还是个县尉。
更让李德武难以接受的是,自己一直将这座祖宅视作重振门楣的标志,现在倒真的已经索回了,只是不在自己手中……李善落户长安,父祖只有李姓,标明已亡。
李德武阴着脸回到裴府,在门口正好撞见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的妻子。
“听闻今日邯郸王行冠礼,宾客齐至,满朝皆动。”裴淑英冷笑道:“虽列为宗室,册封郡王,但却由宗正卿赵郡王主持。”
李德武脸上的肌肉跳了跳,按理来说,行冠礼,应该是父亲或者兄长主持,李善是长子,那就应该是李德武来主持。
看侍女都已经退开,李德武摁耐住火气,轻声道:“无论如何,为夫无碍,但……只望岳父大人能心想事成,否则舅兄他日只怕坎坷。”
裴淑英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历经了那么多次,如今父亲已经彻底投入东宫门下,指望借助太子之力来化解可能的灾祸,如果事不成,父亲、兄长只怕都难逃一劫,反而是李德武毕竟是李善生父,反而可能不会被怎么样,顶多是仕途无望而已。
不再理会李德武,裴淑英径直入了后院,“父亲。”
“回来了。”裴世钜看女儿神情郁郁,轻笑道:“怎么了?”
裴淑英犹豫了会儿,低声道:“席间皆言,今日邯郸王行冠礼。”
今日裴淑英难得出府,与几位故友相聚,席间都在说今日李善冠礼规模宏大,有平阳公主夫妇、崔信、李客师、王仁表在,几乎揽尽长安名士。
“为父亦有耳闻。”裴世钜那张老脸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如此人物,古往今来亦罕见……”
裴淑英拜倒在地,言语中颇有哽咽,“都是女儿招惹的祸端……”
“罢了,罢了。”裴世钜苦笑无语,的确如此,若不是女儿坚持不肯改嫁,非要等着李德武,自己也不会与李善成为敌手。
如今的李善根基深厚,不仅仅依靠陛下信重,更军功在手,因重振代地,导致在朝中颇有分量,甚至能偶尔在特定事件上参与到两仪殿议事中……这可是宰辅、太子、亲王的特权。
更别说李善很可能投入秦王麾下,更别说苏定方如今节制北衙禁军……
“父亲。”裴淑英低声道:“听闻太子待邯郸王亲厚,今日遣韦挺、魏征为宾客?”
“不仅如此。”裴世钜嘴角扯了扯,“太子中允王珪、詹事主簿赵弘智、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今日均为宾客。”
“那……”
裴世钜低头看了眼脸上颇有疑惑的女儿,轻声道:“总要护佑后人,无奈亦要放手一搏……否则百年之后,西眷一房,只怕零落。”
闻喜裴氏西眷一房,如今有两位宰辅,但再下面没出什么人物,也就太子左卫率裴龙虔有些名望,如果秦王登基,不说自己,裴寂、裴龙虔都依附东宫,必然是要黯然收场的。
裴世钜的视线落在岸上跳动的烛火上,如今苏定方节制北衙禁军,自己或许能做些手脚,但当务之急还不是在这儿,关键是要让太子尽快登基……自己等不了太久了。
如今长安局势,东宫占了上风,但实话实说,东宫的幕僚中,能入裴世钜法眼的人实在没有几个,王珪、魏征也不过如此,至于如韦挺、徐师谟,均为中庸之辈。
宦海沉浮几十年,历经无数的裴世钜清楚的知道,秦王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势力如此衰微下去,军功盖世,天下无二,就算李世民想退,也无路可退,他日太子登基,不会留下随时都未必会,但一定有能力造反的二弟的。
到最后关头,秦王一定会做些什么,绝不会坐以待毙。
裴世钜目光幽幽,投入东宫门下已经有一年多了,他也找到了一些线索,有了一定的底气……但还需要等一等,等一等。
此时此刻,延寿坊大宅中,身着采衣,披头散发的李善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第七百三十九章 冠礼(下)
正堂内,李善端坐南侧,身着玄色华服的正宾崔信一脸肃然。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
“以正君臣、亲父子、和长幼,君臣正、父子亲、长幼和,而后礼义立。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故曰:冠者礼之始也。”
李善前世也见过加冠的小视频,感觉区别有点大啊,身后充当赞者的王仁表正在替其梳理头发,扎起发髻。
不过……王仁表虽然在家中颇受歧视,但毕竟是世家子弟,哪里会扎发髻啊,手劲一大,扯的李善眼睛都发直,但堂内满满当当几十位宾客,总不能痛呼出声,那就成了笑话了。
冠礼中最忙碌的就是王仁表了,扎好发髻,捧起装着饰品的匴站在崔信身边。
崔信取缁布冠戴在李善的发髻上,诵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李善起身行礼,转入南房,除去缁布冠,小蛮和周氏替其重新整理发髻,外面的崔信也要重新盥洗。
片刻后,李善接受第二次加冠,这次是进贤冠,一般情况下应该用的是远游冠,不过李善已然出仕,册封郡王,所以用的进贤冠,而且还是三梁。
行冠礼,一共是三次,第三次李善脱去采衣,身着里衣外出,接受爵弁。
整个仪式中,最重要的是替李善三次加冠的正宾崔信,但最忙碌的是赞者王仁表,这会儿正忙着将酒器搬到屋内,独自斟上酒液……李善特地嘱咐,绝不能用玉壶春,看看那酒盏,一杯下去就得倒。
王仁表在副宾李客师的提醒下将柶调换了下位置……礼仪苛刻到这个程度,勺子头往哪个方向都有严格的规定。
李善持杯三祭,饮尽杯中甜酒,将柶插于觯中,然后再向宾客一一行拜礼。
到这里,程序基本就走完了,本来还应该有个命字之仪,不过前几年凌敬赐字怀仁……按理来说,其实凌敬也有资格出任正宾或主持,不过他如今是秦王心腹,显然不合适。
见李善转入南屋,这是去拜见母亲,李道玄啧啧道:“两汉重冠礼,自魏晋之后,冠礼一度废而不行,如此礼仪实在少见。”
“上一次见如此以汉礼行冠礼,还是四十多年的事了。”陈叔达微微点头,南北朝时期,冠礼基本就废了,也就南朝皇室还保留,陈叔达指的是他兄长陈叔宝。
几年前,李渊倒是下诏恢复汉家礼仪,从天子到亲王、郡王、官员都设定了冠礼的规模,但实际上实行的并不多,去年李道玄的冠礼基本上也就是走走流程。
而李善这场冠礼,崔信、平阳公主夫妇都出了大力,特别是前者,找了不少大儒,从古书中寻根溯源,一板一眼按照汉制而行……李善光是排练彩排都挺遭罪的。
实际在历史上,隋唐时期的冠礼最终还是衰落下去,直到北宋时期才真正兴起,主导者是司马光与程颐。
朱元璋驱逐蒙元实现了冠礼的第二次复兴,再之后清军入关,冠礼基本不存在了,直到李善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冠礼才有所恢复。
南屋内,李善拜倒在朱氏膝前,手捧脯献上,朱氏回礼,眼中有泪光闪现,自岭南北上,变故频频,儿子却奋发而起,至今名扬天下,可传颂千古。
虽然程序基本走完了,但还需拜谢,李善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冠礼真的需要简化一下……难怪这几年也没听说谁大张旗鼓的行冠礼,太麻烦了。
李善先拜母亲,然后拜平阳公主,后者是以姐姐的身份坐与内室,然后就径直出去。
按道理来说,孤子行冠礼,应该在父亲牌位前拜而告之,但李善显然没这个意图,性情刚烈的朱氏和平阳公主也很赞成。
首先要拜谢正宾、副宾、赞者,以一献之礼宴请……一杯酒,然后奉上五匹丝绸与两张鹿皮。
其次拜谢诸位宾客,这个流程也被称为醮礼,呃,就是与诸位宾客饮酒。
最后才是拜见君、乡大夫之仪,如果是官员,有资格的话需要拜见君上,如果没有出仕,应该拜见乡大夫。
具体到李善,自然是要入宫拜见李渊。
正宾崔信持杯,朗声道:“美酒令芳,笾豆整齐。三加你服,肴升折俎。承天之庆,受福无疆。”
诸位宾客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看看时间还有,流程也走得差不多了,一直做个摆设的主持李孝恭笑道:“本朝行冠礼,今日为最。”
太子中允王珪捋须道:“但邯郸王之功绩,亦少有。”
李道玄想了想,“二兄当年正在柏壁。”
李世民二十岁加冠那年,正好是河东大战,率军屯于柏壁与宋金刚对峙,自然不可能行冠礼。
李善一一拜谢,比较熟或者关系密切的无所谓,但有的人是因为崔信、李客师等人的缘故才会来见礼,需要一个个致谢。
一直拖到黄昏时分,李善先拜谢送走正宾、副宾、赞者,再拜谢送走诸位宾客,最后才着玄冠、玄衣、黑色蔽膝,入宫觐见。
甘露殿内,李渊笑吟吟的看着李善,笑道:“如此小郎,未加冠已名扬天下,今日加冠,朕甚盼之。”
太子李建成朗声道:“父亲,怀仁今日加冠,当可授之重任。”
李渊眼睛眯了眯,下首位的李世民也忍不住抬头瞄了眼,这句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