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吏员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唯唯诺诺,李楷看似随意的瞥了眼李德武,笑着点点头,并未说什么转身离去。
出了县衙,李楷径直去了李昭德家中,一进门就低声道:“封门之事,理应是县尉之责,是李德武遣派人手。”
一天的时间,足够李楷打探消息了。
“不错。”李昭德不满的甩手,“不过他未亲自去……总不会是裴相的意思。”
“李德武兼太子千牛备身,但人日设宴,就是太子请圣人赐酒名,肯定不是东宫的指使。”
李德武肯定不希望裴世矩知道李善,他自己肯定不想和李善扯上任何干系,不亲自去是情理之中,但最终却派人去封门……只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所以,李楷觉得有点奇怪,“绝不仅仅是因为王仁佑……”
“玉壶春乃圣人赐名,王仁佑就算凭借同安长公主的名头……”
等了半天,李昭德忍不住问:“七兄,怎么办?”
“怀仁兄还在等消息呢!”
“别急。”李楷眼神闪烁,其间内情别说李昭德了,就是其父李乾佑都不知情。
但想探听虚实,必须要等到李乾佑回来……适才面对李昭德的怒火,李德武泰然自若,并未解释什么。
李昭德等得不耐烦,还在朱家沟的李善正在琢磨点新奇玩意,而县衙内的李德武心里……都没法说了,真是膝盖无辜中箭啊!
如今李善的名头一日响过一日,秦王早在去年就几度赞誉,太子如今也青睐有加,魏征、王珪都对其颇有善意……在这种情况下,李德武绝不希望自己和李善扯上任何干系。
不说事情被揭穿之后李德武的仕途,不说妻子裴淑英的怒火,不说岳父裴世矩会怎么想,仅仅是李德武自己……
抛妻弃子,攀附裴门,本就是污点,而被抛弃的儿子扶摇直上九万里,作为这样的父亲……会有什么样的心理状态?
“明府回来了。”李德武强笑两声,“泾阳那边查探如何?”
“官仓不足,本朝尚未设平仓……”李乾佑叹了口气。
去年突厥攻打河东,几乎将河东打穿了,又遣派偏师攻入关内,大量民众流离失所,相当一部分涌入京兆。
虽然后来朝廷赈灾,大部分民众得以返乡,但这两年朝中用度不足,粮价几乎每月都在上涨,即将春耕,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流民又有涌入京兆的势头。
李乾佑这次就是去巡视京兆泾阳粮仓,试图放粮赈灾,不让流民逼近长安……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
谈了会儿公事后,李乾佑随口问道:“昨日西市那家酒肆……”
“酒肆太小,难以容人,以至于排队购酒的人堵塞街道,甚至大打出手,一度使西市大乱。”李德武板板正正的回答,“恰巧太原王氏子弟途径,义愤之下……”
李乾佑的轻笑声打断了李德武的话,他虽然不知道李德武和李善的关系,但对李善和王仁佑的关系就太清楚了。
“同安长公主乃是圣人亲妹……但玉壶春,乃是太子请圣人赐名。”
不过是件小事,同安长公主非要插手,其实也无所谓,毕竟是圣人的亲妹妹,但加上太子……那就味道不一样了。
李德武沉默片刻后,苦笑道:“不敢瞒明府,下官也是无奈之举……”
说着话,李德武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名帖递过去。
“嗯?”李乾佑看了眼,脸色微变,思索片刻后笑道:“难为你了。”
“多谢明府谅解。”
“罢了,今日小儿为友激愤,还请德武勿要见怪。”
“下官不敢。”
李乾佑又将话题扯开,好一会儿之后才离去。
回到家,换了衣衫,净手净面后,李乾佑在书房坐下,笑着指了指李楷,“德谋深思熟虑,果然如此。”
李昭德嘀咕道:“难不成是东宫?裴相?”
“叔父过誉了,十六弟性子急,但论才干,远迈小侄。”李楷笑道:“叔父,是何人出手?”
李昭德又嘀咕道:“谁这么不要脸面!”
这句话惹得李乾佑瞪了眼过去,的确,玉壶春名声鹊起,酒价高昂,门庭若市,其实垂涎的人不是一两个,但大都是些商贾,能压得长安县衙低头的必然是显贵,以这样的身份想夺人产业……的确有些不要脸。
但这种话是能随随便便说出口的吗?
李楷接过那张名帖看了眼,不禁瞳孔微缩,“韦氏……”
李昭德探头,“韦庆嗣……是京兆韦氏子弟吗?”
李乾佑和李楷都保持了沉默,他们都知道这个人。
韦庆嗣,自然是京兆韦氏子弟,但京兆韦氏压不过陇西李,让他们保持沉默的理由在于,韦庆嗣地位不高,却是东宫属官,而且是个官位不高但非常重要的职务,太子家令。
太子家令,掌刑法、食膳、仓库、奴婢、典仓、司藏,非太子心腹不能当之。
说到底,太子家令就是东宫的大管家,掌管饮食、刑法,必然是李建成最信任的人。
李乾佑如今还兼着齐王府主簿,政治立场偏向东宫,如何会为了李善去得罪李建成最信任的太子家令韦庆嗣?
而李德武,的确是膝盖无辜中箭,他一心在东宫往上爬,更不可能回绝太子家令韦庆嗣的要求了。
第二百四十章 赴考(上)
武德六年,二月初三。
李善起的还是那么早,大爷似的懒洋洋的坐在床边,小蛮取来早就准备好的新衣,和周氏一起服侍李善穿戴整齐。
还真不是李善太懒……他倒是想自己穿,但周氏和小蛮不干啊!
李善觉得,这种腐朽的生活习惯……都是被逼的。
特地用冷水泼面,精神一振,正要去吃早饭,却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李善看见朱玮、凌敬、苏定方、马周都过来了,甚至苏母都来了。
“何至于此?”李善笑道:“今年不中,明年再试就是。”
“大郎禁声!”朱玮断然道:“必然高中!”
苏定方只行了一礼,他是个话少的人,而马周是个话痨,笑吟吟道:“怀仁于岭南多听高士吟诵,随便写一首就是,必然能大放异彩。”
李善嘴角直抽抽,这话说得……好吧,大差不离的,你也算是猜中了。
不过难道你不知道,我也是被逼的……要不是李德武那厮,我肯定选明经科啊!
一旁的凌敬叹道:“武德四年末,李药师安抚岭南,越国公率八州之地归顺,去年末遣其子冯天锡入朝。”
大伙儿都听得一头雾水,李善隐隐猜到了什么,安抚岭南,越国公,姓冯的……
“正月十三日,秦王遣李客师设宴送行,冯天锡喜玉壶春,大赞诗文……”凌敬似笑非笑的说:“想必怀仁所说的……不仅是高士,还是为隐士呢。”
李善无语了,干笑几声,厚着脸皮点头道:“的确是隐士……”
越国公冯盎是岭南的地头蛇,其长子冯智戴文武双全,这样的人物都从未听过这两首诗……
大意了啊,早知道应该说是梦中听仙人吟诵……
母亲朱氏也从后院出来,亲自指挥仆妇摆饭,请众人坐下一起用饭,李善视线在桌上扫来扫去,豆腐脑、豆浆这些都不行,鬼知道这个时代的考场什么鸟样,别是没茅厕的。
最后挑了两个鸡蛋,一碗小米粥,配上一碟小菜,李善正吃着呢,瞄见外间人影晃动,“朱五,进来啊。”
朱五讪笑着走进门,“郎君,今日玉壶春……”
“闭嘴!”朱玮大怒,指着儿子骂道:“今日大事,何敢以琐事相扰!”
“七伯,七伯别恼,朱五来问,合情合理。”李善嘴里还含着半个鸡蛋,笑道:“德谋那边传话,尚不知情,需多加打探。”
马周慢悠悠的说:“未必。”
“嗯?”
“李乾佑本为长安令,昨日已然回京,再加上陇西李氏……”马周啧啧道:“只怕是不想以此事扰乱怀仁心性,误了科考罢了,想必今日科考一毕,就能打探出来了。”
李善瞄了眼马周,就你聪明……昨日传话,他就心里有数了,八成背后出手的那人来头不小,李楷想在考完之后再商量。
朱玮狠狠瞪了眼儿子,低喝道:“出去!”
“朱五还未用饭吧,再端碗粥来,吃完再走。”
朱玮沉声道:“今日大郎赴考,无需理会他事。”
李善随意点点头,心想……真不耽搁的,反正是抄袭……昨晚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
而且对于玉壶春,李善其实并不太在意,得益于疯狂的广告轰炸,短期内能赚这么多钱,实在出乎预料。
对于穿越者来说,赚钱永远都不是什么难事,倒是赚了这么多钱容易遭人觊觎……比如这次就是一个例子。
在古代,秘方这种玩意是每家每户的根基,多少人家是靠此发家,靠此传承,如豆制品还是低层次的,而酿酒……利益就比较大了。
在后世,金钱是底气,是硬通货,但在这个时代,门第、名望以及能力才是硬通货,才是底气。
李善能名扬长安,靠的也不是他能赚钱……对此,他心里很清楚。
吃完饭,李善带上周氏早就准备好,检查了无数遍的书箱,带着四名亲卫骑马驰向长安城。
一直送到村口的朱玮看了眼面带忧色的朱氏,劝道:“勿犹,大郎必能高中。”
“再说了,大郎名扬山东,即使未能上榜,也必能出仕。”
朱玮的话说的不错,隋朝始行科举检才,但只是捡漏补缺,流行的还是得人举荐出仕,李善名声在外,与诸多门阀名士来往,想出仕其实并不难。
马周和凌敬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吭声,但都心里有数……李善不希望直接投入秦王麾下,只能选择科举入仕,很大程度还是因为李德武的存在,以避免日后可能成为秦王、太子夺嫡的牺牲品。
马周想的更多一些,他和李善相处了一年多了,从往日的言谈举止中,他能感觉得到李善对门阀的隐隐排斥……不想因举荐出仕,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朱氏叹道:“若是明经、明算……但是进士科……”
“必能上榜。”凌敬淡然道:“怀仁其人,言出必中,若是无望,必会再等一科,既然赴考,必有把握。”
马周补充道:“那人上任长安县尉大半年了,怀仁如何不会提防……嘿,只怕正中怀仁下怀呢。”
这想法就比较脏了……已经抵达皇城外的李善可以发誓,自己真的没这打算!
都是李德武逼我抄袭的!
说曹操,曹操到,李善环顾四周,看见了李乾佑,也看到了后面的李德武。
“拜见叔父。”李善笑着行了一礼。
“初春尚带寒意,也不多穿两件。”李乾佑皱眉。
“不碍事……”李善侧头看见了李迁和另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
李乾佑介绍道:“安邑房李迁,怀仁之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