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久久看着舆图上的杏山堡,冷笑道:“不过,断其粮道,还是可行的!”
看众人不明白,他说道:“我大清方略,可分两步而行,若明军还是如洪承畴之略,且战且守,云集松山,我军就趁机偷袭后路的杏山、高桥、塔山诸城,断其粮道。若其分兵,一一驻守杏山、塔山等处,我大清则效萨尔浒之策,将他们各个击破。他们一一分守各处,兵力薄弱,我大军可乘之机太多了。”
皇太极的话,点燃殿内各臣的兴奋处,众人七嘴八舌的献计,各蒙古旗主言可不断的夜袭,奔袭,袭其粮道,让其疲于奔命。
各满洲旗主则言,可引诱杏山,松山等处的明军出战,不断的设伏,将他们一一消灭。
毕竟明军战力这些年虽有长进,但野战方面,还是短于清兵的。来回多次后,定然让松山、杏山等处的明军疲惫不堪,若他们不想再出城野战,粮道防线,等于荡然无存。
各方兴致勃勃中,皇太极看向多尔衮,济尔哈朗:“睿亲王、郑亲王。”
二人忙道:“奴才在。”
皇太极说道:“援军之事,你等不必忧心,你二人这就回到锦州去,在西王宝山下、汤河子边筑堡,以为日后攻打杏山等屯兵要处。务要捕杀明军斥候,特别刘衍军斥候,不让其发觉意图!”
“明军援兵到达宁远后,可猛攻锦州、松山各堡,红夷炮日夜不停轰打,务要逼迫明军加快进军。其大部到来,可在杏山等处设伏,引诱其军交战,务要挫其锐气!”
多尔衮,济尔哈朗恭敬领命。
多尔衮心中嫉妒,皇太极谋略,就是胜过自己一筹,若是锦州再胜,以后大满清内,怕再无自己容身之所。
此后满清君臣仔细商议,推敲锦州之事。
随后军议结束,皇太极诏令为锦州前线集结援军,按照皇太极的诏令,满蒙汉各旗,凡是年十五岁以上的男丁,不管是正丁还是余丁,全部都要出征。
十天之后,皇太极亲自率军驰援锦州前线,倾巢而来。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抵达宁远
五月中旬,入援大军抵达宁远前屯卫的沙河驿。
明军各路将士从沙河驿的堡垒外经过,一路向北挺进。刘衍策马走在这块土地上,一般荒芜苍凉的感觉迎面而来,心中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壮豪情。
自万历年间满清崛起以来,大明多少将士在此处血战?这些将士前仆后继,不断倒在这片土地上,众英烈的尸骸,就埋骨于此,只为捍卫华夏疆域不失。
苍凉的辽东地区,华夏先民在这里演绎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这片苍凉的大地,又流了太多忠义将士的血。
辽东留给后世印象最深的,便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不过那只是在辽中,不是这块狭长的辽西山地。而且眼下小冰河时期,也没有所谓黑土地,怪不得满清占据辽东大片土地,也无法养活自己的国民,不得不接连入关劫掠。
自从进入辽东以后,给刘衍印象最深的,就是此地火路墩和屯堡数量之多,辽西丘陵山地起伏,建立烟墩优势得天独厚。
辽东镇火路墩的修筑,在大明九边各镇也是居于首位,是名副其实的三里一墩,五里一台。而在山东各处,只是五里一墩,十里一台,甚至在山东腹地比这还要稀疏。不过到了现在,辽东各地许多墩台都荒废了,只余一些残基在此。
荒废,又是刘衍的印象,境内各处堡地,大多破烂,官道残破,真不知道每年数额巨大的辽饷花到哪去了。
刘衍身边的苗绍、许铭、荀景云等人看了一路,此时也是愤愤不平。
苗绍说道:“朝廷每年发给山海关、宁前的粮饷都有几百万,如今就剩下这些破烂的城池?听说辽东现在只余八大堡?这么多的钱粮要是给咱们青莱镇,不说别的,至少新军的兵力能再扩充一倍。到时候别说的平定李自成的流贼,就算是出关收复辽东也是指日可待!”
许铭也附合道:“就是,国朝大部分粮饷都扔在了这里,可还是挡不住贼奴从别处入寇,这么多年了有什么用?要我看,朝廷应该将辽饷裁撤部分,用来打造精锐野战兵马,如此才能扭转眼下被动挨打的局面!”
一路行军来,青莱镇各营都指挥使的议论就没停过,监军张若麒与马绍愉也曾几次听到,但是二人都是人精,知道刘衍不是省油的灯,二人开罪不起,便只当不知。
此时刘衍听了苗绍、许铭的话,也是感慨万千。
其实辽东问题不是简单的钱粮供给问题,其中有着极为复杂的政治及利益考量在内,便是张若麒及兵部众人,每年能从中分润多少好处?以吴三桂和祖大寿等人为首的辽东将领集团每年给朝廷百官的“孝敬”就有百万两之巨,所以对于辽饷,张若麒、马绍愉等兵部官员也是支持的。
至于别的军镇将官虽然抱怨不平,不过辽东众将并不好惹,再加上兵部的偏袒,所以辽饷之事便年年如此。
刘衍其实也认为关宁防线,消耗的国力财富与它的效用不成正比。财政粮饷的运用,应该从全局入手,而不是偏心一处。清兵虽然不能从辽镇入口,但从九边其余军镇破口,那辽东镇设立的防线又有何用?九边,应该是一个整体。
不过辽饷,就与士绅纳粮一样,是一个庞大的势力及利益问题,现在也不是刘衍可以撼动的。
此后一路行军无话,对入援大军的到来,不论前屯卫官将,还是宁远卫官将,都表示降重的欢迎。所到之处,锣鼓喧天,军户军士列队欢呼,充分表示了辽东人民的热情。
浩浩荡荡的援军到来,所到之处如得到了强心针一般,让辽东各地的明军,对将要来临的战事,都充满信心。
五月底,宁远城外城,南面的永清门,城楼上的守军,首先发现一些明军夜不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
只见那些夜不收策马飞驰,远在数里之外,静静打量自家城池,慢慢的,那几个夜不收身后的明军骑兵与夜不收越来越多,都如先前将士那样,往宁远城的方向张望。
援军到了!
城楼上的守军锣鼓打得咣咣响,大声向城内报喜。
得知消息的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姚恭、蔡懋德,还有无数的军将都急急奔上城楼,往南方兴奋眺望。
就见南边的平原上,明军骑兵越集越多,他们一队队奔来,在城南数里汇集,密密层层,前后也不知排了多少层。
再往后看去,又见旗帜如海,大股大股的步军踏步而来,旗海中,数杆大纛旗分外醒目。
“万胜!”声中,前后步骑大军汇合,无数大军往宁远城列阵而来。
看远处的大军无边无际,那浩瀚的人海从山到海处,似乎铺满了大地。
援军确实到了,还如此威势,不说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姚恭、蔡懋德等人兴奋得大笑不止,便是城内的兵马军户们,也个个欢呼雀跃。他们潮水般的欢呼,与城外“万胜”声隐隐相合,形成势不可挡的威武之音。
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姚恭、蔡懋德领宁远一众将领、官员出城迎接的时候,洪承畴带着刘衍、杨国柱、王朴、吴三桂、马绍愉、张若麒等人来到大军前面。此时刘衍也趁机打量这个闻名遐迩的宁远城池。
宁远便是宁远卫卫城,始建于明宣德三年。后世满清改称宁远州城。到后世,又改名为兴城。明宣德三年,城周五里九十六步。墙高三丈,有门四,宣德五年。又增筑外城,周九里一百二十四步。
自辽东战事起,宁远城经过不断的修缮,此时城墙高三丈二尺,又雉高六尺,每门皆有瓮城,上有城楼与角台。城内有钟鼓楼,与城墙四座城楼遥相呼应,战起则登临楼顶,城墙与城内景观尽收眼底。
宁远城的城墙颇有特色,当年修建的时候为使城墙坚固,曾大量使用不规则的城石砌筑内壁,然后将壁面凿平。所以称为“毛石墙”,由于石料大多就地取材,远望其色似若虎皮,又称“虎皮毛石墙”。
此时刘衍随着大队人马来到近处,可以看出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姚恭、蔡懋德等人,对入援大军的到来是花了心思迎接的,他们出城数里,在锣鼓喧天中,将洪承畴等将领与监军们,热情万分的迎进城去。
至于入援的军士们,则在城外扎营,现在宁远城内外已经有大军二十几万之多,城内的民房官房占尽了都堆不下。
援军各镇兵马大部分在凉风习习的山地上,如城东五里的三首山,城东北五里的螺峰山,城东北十五里的干柴岭,城西北八里的枣儿山,城西北的黄土坎山,摩诃罗山等等。
刘衍也早早的派了夜不收提前到这边打探地形,在进城之前,便命荀景云暂时主持军中事务,带着各营将士,根据夜不收的探查回报,移营到城西北的磨盘山、九嶐山、荆条山一带去,择地安营扎寨凉快避暑。
在军民盛大的迎接仪式中,刘衍等各镇总兵官跟在洪承畴的身后,还有大队的护卫亲将们进入城池。
宁远城内有四条大街,当地人称为东街、南街、西街和北街。此城的周长及城门数、街路数均为偶数,也算宁远一奇。
总督行辕在内城,鼓楼西南,众人由南门延晖门入,进入总督行辕内。
洪承畴此前就已经进驻这里,并且指挥宁远等地的明军试图救援锦州城,可是兵力不堪大用,几次出兵救援,都被清军打了回来。不得已之下,洪承畴才向兵部请求援兵,甚至亲自赶回京师督促此事,这才带来二十几万援兵。
众人喜气洋洋的进入宽阔的大厅,就见内中己经摆满一桌桌酒席,饭菜非常丰盛,却是大军未到达之时,洪承畴己快马通知辽东巡抚邱民仰、兵备道张斗、姚恭、蔡懋德等人,算好大军到来的时辰,早让众人准备妥当迎接事宜。
看见这样的情形,监军马绍愉、张若麒都表示非常满意,这一路上二人也是非常辛苦,基本上没吃过一顿顺口的饭菜,现在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吃喝一顿了。
只见众人一团和气,互相谦让着一一入座。
此时座位排列,刘衍与洪承畴、邱民仰、马绍愉、张若麒等人一桌,此外还有兵备道张斗、姚恭、蔡懋德众人作陪。杨国柱、王朴、曹变蛟、吴三桂等人,则与入援各大总兵相坐。
如此安排,吴三桂微微皱眉,马科、唐通则是面露不悦。唐通还低声与马科说道:“那刘衍也是总兵官,凭什么坐在主桌?”
吴三桂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二人不要多事,马科和唐通不情愿的不再提及。
众人麾下的游击将军、副将、守备等人,则是在安顿好各部将士之后,会在城外督标营内设宴,有专人陪同照顾。城外各路大军,也有人安排酒肉犒军。
洪承畴经过长途跋涉也还是那样温文儒雅,一举一动都有一股难言的优美风范,他身上的大红蟒服,三络长须,均修饰得一丝不乱。
或许辽东诸事让洪承畴操心忧虑,比起从京师出发的时候,洪承畴的面目略显清癯,不过这样看起来,洪承畴却越发内敛深沉,一双眼睛,充满了故事。
洪承畴见众人坐定,便举起酒杯站起,先对马绍愉、张若麒含笑致意,又对刘衍微笑点头,特别在刘衍身上略略停顿,随后以带着闽地口音的官话说道:“辽东战局,圣上忧切,夙夜祗慎。国危主忧,为人臣子,敢不肝脑涂地?今圣恩浩荡,王师云集,有青莱镇总兵官刘衍等诸入援大将,亦有本镇忠勇将官在此,更有马总监、张监军诸公赞画军务,勤送粮饷,何愁东事不兴,诸奴不惧?诸君,请满饮此杯,为我大明贺,为将士贺!”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暖融融的,皆高声道:“为大明贺,为将士贺!”
第三百二十三章 酒宴
洪承畴说完坐下后,笑着让马绍愉、张若麒、刘衍三人也说两句。
马绍愉与张若麒身为监军,掌握大军粮秣的分发与功次核对,监督诸军勇怯,权力非常大,洪承畴让二人讲两句,也是给足了二人面子。
而刘衍作为各镇之中兵力最强的总兵官,同样被洪承畴看重,此时让刘衍讲话,也是洪承畴在向刘衍表明态度,主动示好。
刘衍与二人谦让了一番,马绍愉便抱拳含笑站起来,率先说道:“其实本官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此番本官受陛下重托,定然不负圣恩。粮秣运送,一定督送到位,不让前线将士短了衣食。有立功的,本官也定会实场核较,不使立功将士心寒。当然,有敢畏怯后退,不尽为国作战者,到时也别怪本官不顾情面。总的一句话,一切为了辽东胜局。”
马绍愉的话给在场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虽然他话说得和气,但语中森然之意还是谁都听得出来。看来想要飞黄腾达,实不能得罪此人。这个外表和气,实则深沉冷森的兵部职方主事的确不是一个善类,在场众多将官,都将其列入需要巴结的对象。
张若麟拈着自己一丝不乱的胡须,似对马绍愉的话极为赞赏,不时微笑点头,在马绍愉说完后,他含笑对刘衍说道:“方才马监军已经说了,说得好!刘总兵也说几句,本官与诸位都洗耳恭听?”
刘衍才没有心思与众人耍嘴,洪承畴能有这个态度就好,至于说不说的,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笑着说道:“方才督臣与马监军都讲得很好,本镇就不献丑了,还是张监军说一说,本镇洗耳恭听。”
张若麒假意谦让了几句,便站起身来,说道:“此战王师精锐尽数云集辽东,大军将士战意高昂、军心可用,本官以为,我军当乘锐而击之,以定辽东胜局!如此,方下不负众望,上不负圣上及诸公殷殷寄托之意!”
此话一出,吴三桂等辽东将领,以及洪承畴的亲信幕僚谢四新等人都是脸色一变。只有洪承畴含笑坐着,不动声色的样子。
张若麟随后又说了一大堆,他的话是代表了朝廷,代表兵部尚书陈新甲,所以众人也非常给面子,在张若麒说完之后,众人都是纷纷喝彩。
但是刘衍却微微皱眉,暗道:“这个张若麒的话有点多了!”
此后厅中一团和气,众人直接用海碗喝酒,特别是各镇的总兵官,基本上都是长相粗野的武夫。他们大声囔嚷,斗酒拼酒,让厅中吵杂一片。
对于这种交际的场合,大同镇总兵官王朴向来如鱼得水,虽然他主动与刘衍亲近,但是此时却与吴三桂、白广恩、马科、刘肇基等人言笑晏晏,众人相互敬酒,好像多年未见的好兄弟一般。
各武夫放浪形骸,酒碗拍得咣咣响,相比之下刘衍这一桌就比较无趣了。
总督洪承畴是个斯文的人,就连喝酒都是小口慢酌。辽东巡抚邱民仰看起来比较严肃克板,他是御史出身的人,性子就是比较冷漠,也符合这个出身。还有同桌的兵备蔡懋德、张斗诸人,他们只是谈论些诗句词牌,刘衍即便也会背不少,但是也懒得与他们谈论这些。
而且洪承畴、邱民仰等人在说话之前,无一例外都要先对崇祯帝及朝廷歌功颂德一番,方才举杯喝一小口,也没有人敢斗酒拼酒,未免闷了点。
当然,他们对刘衍还是非常客气的,以洪承畴为首,不时提及一些军事战务,与刘衍探讨,不使刘衍受到冷落。
席中,刘衍发现一个有趣的人,就是那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宁前兵备道右参政仍带降职一级的蔡懋德。刘衍观察了一会儿,只见他一直默默坐着,只吃素菜,竟然不吃荤菜,看他坐姿,似乎在位上修掸一样。
对蔡懋德刘衍有些了解,听闻其父母皆持佛戒,蔡懋德从小受染,承继家学,平日律身如苦行头陀,看起来果然不假。
或许是长年吃素的缘故,蔡懋德显得极为瘦弱,曾有人上书言其文弱,不宜担此戍边重任。但因其知人善任,又习于用兵,崇祯帝对其很信任,所以蔡懋德官运一直很好,历史上蔡懋德一直任到山西巡抚。
此时蔡懋德默默吃菜,看刘衍似乎很注意自己,他对刘衍略略頜首,说道:“刘总兵喜欢释学吗?”
蔡懋德的口音带点南直隶昆山的音调,但是却又不太重,听起来很特别。
刘衍还没说话,辽东巡抚邱民仰己是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子曰:子不语乱力怪神,这个蔡懋德竟然在酒席上谈这个?还对刘衍这个大将谈?真是不知进退。
兵备张斗为人风趣,他见状便出言打圆场,说道:“维立啊,佛家言不杀生,你对刘总兵这个血战大将谈佛学,是否找错人了?我看还是喝酒吃菜,不要谈这些了。”
众官都笑起来,刘衍也是哈哈一笑,不过蔡懋德却摇头说道:“佛家讲慈悲为怀,然也有怒目金刚,斩妖除魔之说。”
见蔡懋德看着自己,刘衍也不好不说话,沉吟了半晌,说道:“佛教博大精深,不是本镇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不过佛教对安定民众,安抚人心处颇有妙用。我们处在大千世界,对许多事务无知。无知,则产生恐惧,恐惧,便会去追思,去探寻前因后果。探寻不到时,便会迷惘,混乱,如此,佛学诸教便有其用。自度度人,心平则天下平。”
“不过佛教也有弊端,那就是让人过于平和,甚至教人受苦,免于抗争。如今天下纷乱,如果佛教盛行的话,难免会多有不妥。”
刘衍一番话,让席上众人都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其武人一个,竟有如此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