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阁等人谢不治罪之恩。
朱允炆想过纪纲会出问题,会摔跟头,以他的性格来论,早晚会死在强烈的权利欲之上,准他进入安全局,只不过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让他露出破绽,杀之有名。可他实在是不争气,坑还没挖好,直接就跳水塘了。
好吧。
你既然找死,那就怪不得朕了。
逃,你又能逃到哪里?
“着令宣传局,于建文报中登载悬赏,命天下各地查找纪纲,提供线索者,重赏。”
朱允炆下旨。
内侍有些疑惑,这纪纲很可能就在京师,可建文报发行是疆土全域,京师雕版之后,会雕出多个版,然后分送各省,之后大量印刷,沿着驿站、府县一重重铺向遥远,覆盖极广。
为了一个小小的纪纲,值得在建文报上登载吗?
内侍不敢问,只好去传话。
兵部铁铉看到建文报中登载的消息之后,不由地笑了,这哪里是抓捕纪纲,这分明是要把纪纲往死里整啊。
现在满天下人都知道有个叫纪纲的心怀不轨,勾结白莲教,参与了刺杀太子一事,而且画像雕版的那个清晰,特征那个明显,只要纪纲冒个泡,一定会被人发现,加上各地海捕公文跟进,说不得卖菜的大爷大妈也会参与其中。
朱雀街,南茗轩。
刘铭直奔清幽后院,手中握着一份建文报,脸色极是凝重。
小池碧荷,白莲正开。
琵琶声呜咽而起,听到脚步声,又止住声音。
刘铭径直走向前,将建文报直接拍在了石桌上,严肃地说:“你看看吧,现在天下恐怕无人不知纪纲,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烫手山芋,一旦他暴露,我们都得死。”
白姑娘将琵琶放在一旁,接过建文报看了一眼,不由地蹙眉:“建文皇帝好大的手笔,因为一个纪纲,竟做到这一步。”
刘铭咬牙:“纪纲不能留了,他必须死。”
白姑娘又拿起琵琶,拨动了弦:“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盘谷的意思?”
刘铭冷哼一声:“自然是盘谷的意思,还有,你和你的姐妹也不能留在京师了。你应该知道,楚芸、林玥这些阴兵不仅活着,还成了安全二局,一直都在替朱允炆办事。一旦你们遇到她,必然会暴露。”
“楚芸妹妹吗?呵呵,倒有些想她们了。可惜,路不同了,哪怕是遇到,也只能是敌人。”
白姑娘有些叹息。
刘铭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俯身对白姑娘说:“盘谷的意思是让你们处理了纪纲之后马上离开,一旦盘谷落网,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白姑娘看着发怒的刘铭,淡淡地说:“你知道的,我不是盘谷的人。”
刘铭猛地握着拳头,抓得建文报皱巴起来:“白依依,你难道要违背古今令不成?”
白依依的手停顿了下来,看着刘铭的目光变得阴冷起来:“你再喊这个名字,我会杀了你。回去告诉盘谷,我要见他。”
刘铭打了个冷战,似是被一条阴柔的毒蛇叮了一口,向后退了一步说:“好,我会转告盘谷。可眼下风声正紧,你们是否出城避一避?”
白依依轻飘飘地说:“无妨,就在这里,安全局不会找到这里。”
刘铭脸色有些难看,终还是离开了。
白依依轻轻叹息,看向一旁的楼阁,纪纲就在那里,醉德一塌糊涂,不省人事。
这个人,确实不能用了。
朱允炆不惜代价,将纪纲公之于众,谁用纪纲,谁就倒霉,只要露脸,所有人都得被连累。
可恶的朱允炆!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用之人,武艺高强,手段阴狠,可堪大用,可现在,偏偏又不得不舍弃!
忙碌一个大局,结果都成了泡影。
可恶!
纪纲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朱允炆,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辽东、北平将官等齐聚武英殿。
东北舆图高挂,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山川河流,就是卫所与女真各部落。
徐辉祖站在舆图前,手中拿着竹木指点,声音洪亮而有力:“自朝廷于建文五年招抚东北女真各部以来,至今已近三年。三年以来,建州女真阿哈出、猛哥帖木儿等臣服朝廷,又有海西女真兀也吾、合兰等八十一大小部落臣服朝贡于京师。”
“随合兰城卫、兀也吾卫、易马忽山卫、塔鲁木卫与阿速江卫等设置,铁岭至鲸海一线基本已在卫所管控之下,兼有朝廷派驻官员,安抚地方,施王道教化,习我礼仪风俗,已非羁縻之地,实为朝廷治所。”
“建文七年,海西女真频频内乱,尤其是忽儿海、幹朵伦两个部落,虽臣服朝廷,却现争印之祸,周围十余个部落惨遭不幸,朝廷为安抚民心,靖平地方,兵力出松花江,覆忽儿海、幹朵伦,至八年四月,完成依兰、扶余、通辽、虎林四卫部署。”
“然自今年开春以来,海西女真多部敌视朝廷,不听招抚,而更北面的野人女真、北山女真更有伤害使臣之举,前往教化的孔州等十余人殒命于古鲁河。招抚已难行进,眼下想要彻底控制东北女真各部,唯有用兵一途,臣请增兵东北。”
朱允炆听完徐辉祖的话,凝视着东北舆图,开口说:“铁尚书,你们兵部如何看?”
铁铉走上前,慎重地说:“皇上,兵部认为,东北之地两年前刚刚供应自给,随朝廷几次增兵,卫所设置,粮食与物资供应多倚仗海运。若再增加兵力,恐怕需要更多水师船队参与其中以保后勤。此外,今年已是年中,再过三个月,最多四个月,东北温度骤降,大雪封山,道路难行,今年已不适宜动刀兵。”
气候问题是个大问题,北方冬日漫长,严寒难挡,若准备不足冒然行军,恐怕会冻死、冻伤许多将士。
杨荣紧跟着说:“臣以为,今年仍应以招抚为主,或可给出最后通牒,告知海西、野人女真各部,身居中国之土地,当臣服于朝廷,跪拜君主,若是不然,则应迁出大明土地。”
朱允炆点了点头,东北女真问题,朝廷采取的是温水煮青蛙,这水都烧了三年了,可青蛙还没煮熟,究其原因,还是火不够烈,需要添一些柴火,狠狠烧一把才行。
不能再拖下去了,鞑靼最近有些不老实,正在草原上征战,整合各部落,势力正在壮大。瓦剌老实是老实,但瓦剌不是老实人,而是蛰伏的狼。不解决东北问题,始终无法彻底放开手解决鞑靼与瓦剌。
朱允炆沉思良久,看向辽东都指挥史杨成等人:“招抚至明年春二月,若还有女真不同服,抵抗朝廷,当勒令其迁徙。若他们自己不走,那就让大明帮他们搬家。”
杨成肃然领命。
给他们脸,一次次招抚还不答应,既然不要脸,那就别怪大明刀兵北上了。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东北三步走战略
谋划东北,绝非一两句话可定。
解缙担忧仓促进取东北,反而会引起女真抱团,甚至会引起已臣服女真部落的畏惧、担忧,对大明长期立足不利。
杨士奇也表达了这方面的担忧,但看着大东北方向有如此多的平原地带,听杨文说,那里土地是黑色的,极是肥沃,且水源充沛,事宜种植稻、麦、豆等。
能耕田,有草场,还有山作为屏障,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怎么能一直留给女真野人们霸占着?
杨士奇支持朝廷在东北占主导,同时提出应重视臣服女真部落的招抚,给他们说明情况,告诉他们,大明北上,完全是因为他们不听话,而不是大明对女真部落有什么不满。
朱允炆欣然答应,并命内阁写一份檄文,用于招抚与声明。
经过三日商讨,终于形成了三步走的东北战略。
第一步,时间建文八年八月至建文九年二月,大力招抚,最后通牒,同时水师筹措军粮、军用物资,调拨一批火器前往东北,杨文于松花江附近练兵。
第二步,建文九年二月至九月,出兵讨伐不臣服女真部落,以武力政府各部落,兵力为五万,合辽东都司与各卫所之力,杨文为主将,华聚、毛整为副将,兵分三路,西北,正北,东北,各自征讨,西北至大兴安岭,正北至黑河流域,东北至库页岛。
第三步,建文十年三月起,派驻军队深入山林追缴残余,同时开展卫所军屯,并于山东、河南、山西等地,移民三万至五万户至东北平原,同化女真部落,促使其从游牧、采集转变为农耕,教化上实现一统,效命于朝廷。
这一份战略的出现,让东北局势走向变得更为清晰起来,也为了东北大战略提供了基本支撑,该准备粮食的准备粮食,该准备火器的准备火器,该准备耕牛、农具的……
当户部夏元吉、卓敬等人知晓朝廷又准备大规模移民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紧张,得益于山西大移民的经验与“口碑”,朝廷兑现了当初的所有承诺,百姓认可朝廷,且随着邮局完善,百姓将这种认可传递到了各处。
一旦朝廷再度移民,百姓的畏惧与担忧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消除,反而会有一种期待,尤其是对于一些山区的、土地很少的、处于贫困之中的百姓之家。
再说了,这次移民的规模相对山西大移民的规模小多了,况且未来大明要迁都北平,东北距离北平可不算遥远。
只不过,这依旧是费钱的一项工程,况且东北还打算用兵……
为了确保东北战略顺利实现,平安所主导的北平都司与耿璇主导的东海水师就需要成为后备力量,一旦有需要,平安出山海关入东北,耿璇于葫芦岛登陆辽东。
在战略已定之后,杨文、平安等先一步离开京师,北平布政使张昺等人则留在京师,奏报新都营造问题。
张昺统揽北平政务多年,极有能力,对问题看得精准,直言:“新都营造速度之快,已超出预期进度,原定十年完成,有望八年至九年完工,然仍有一些问题亟待解决。”
朱允炆听着张昺的奏报,不由地皱起眉头。
北平营造最大的问题就是民力得不到良好安置,数十万人,总不可能住在露天工地上,虽然北平征用了许多民户家宅,但依旧有大量民工、匠人不得不挤在一起,一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本只容纳六人休息,结果却塞进去十四人。
民力集中,管起来容易,征调也方便,可有个人生病,可能会引起很多人一起生病。去年时,曾有多达三千余人腹泻,还有几个腹泻不止,身体虚脱之后病死。
朱允炆询问:“朕记得北平新都营造,一律只准饮用烧开过的水,不准饮用冷水,缘何还会有如此多问题?”
张昺叹了一口气:“忙碌起来的时候,谁还有时间去烧开水,尤其是夏日时,大汗淋漓,都渴望喝一口冷水,浇下暑气,更是顾不得其他,深井里打出来的水,河流里的水,说喝就喝了。”
朱允炆严肃地说:“如此可不行,百姓不知生水有问题,你们这些官员应该知晓了吧,国子监的卫生条例已明确说明。”
“可国子监医学院的人管不着这件事啊……”
张昺说出了问题的根本。
朱允炆恍然,国子监医学院的人在北平,人不多不说,即便是他们发现了,又没有权处理,你说惩罚吧,又能如何惩罚,他们是匠人、百姓,你是监生,凭啥管?
你直接让朕给那医学院监生下一道旨意,让他们专职巡查不就好了。朱允炆郁闷地看了一眼张昺,说个事你饶那么大一圈子。
张昺见朱允炆给了权,便继续说:“皇上,臣还有一件事需要奏报。”
“朕不喜欢绕弯子,直说吧。”
朱允炆不苟言笑。
张昺正了正衣冠,严肃地说:“臣知说出此事,官位可能不保,但肩负皇恩,不敢不言。北平新都营造需要大量物料,其中以木料、石料、琉璃、金砖等为重中之重。然有官员暗通商人,以次充好,贪污受贿,虽屡屡查出,警告再三,仍不知悔改,害多处建筑不合标尺、设计。”
朱允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意思,有人想给自己弄个豆腐渣工程不成?
中都烂尾,北平豆腐渣,大明浪费如此多人力物力,岂不是成了一个大笑话?
谁有如此大的胆量,竟然做出如此之事!
“能让堂堂布政使顾虑,想来不是一般人吧,说吧,是哪位藩王?”
朱允炆直接将矛盾对准了藩王。
可出乎意料,张昺却摇了摇头,行礼道:“并非是藩王,而是北平的监工陈一诚。”
“陈一诚?”
朱允炆有些疑惑,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张昺脸色变得凝重,沉声说:“陈一诚是山东按察使陈瑛之子。”
朱允炆更是不解:“陈瑛为山东按察使,与你北平布政使无关,缘何会顾忌他?这陈一诚若真有不法事,自需按律法与规制惩治,你之顾虑何来?”
张昺脸色有些难看,起身郑重行礼,从袖子中拿出一份文书,高举过头顶,喊道:“皇上,臣弹劾山东按察使陈瑛,构陷官员,常以小过而治大罪,官员害怕不敢言其过。”
朱允炆凝眸,盯着张昺:“看来朕需要看看你这文书了,双喜,接过来吧。”
双喜上前,接过文书转交朱允炆。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了几眼,不由地目光冷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