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张知便转身离去。
大运河在安静的流淌,几根芦苇管子从冰冷的河水里缓缓沉了进去,消失不见。
远处,徐九峰收回望远镜,对一旁如扛着木柴,五十多岁的老者说:“卫融,你可看清楚了,那个人当真是王延寿?”
卫融抖了抖身上的木柴:“都是燕王左护卫里的军士,熟得很,认不错。”
徐九峰暗暗咬牙,愤恨不已:“该死!他们怎敢与白莲教有所瓜葛!”
卫融舔了下干燥的唇:“他们与白莲教有所瓜葛,甚至于加入白莲教,我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为何?”
徐九峰目光冷厉地看着卫融。
卫融丝毫不在意,拉开袖子,一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我们是什么,百战之兵,朝廷革军制,推新军之策,可我们呢?就因为体力大不如从前,就把我们给踢出了军营,领的是微不足道的钱钞!”
“我们理解朝廷想要强军,想要锻造出一支精锐之兵,可我们曾经也征战沙场,曾经也拼了命杀敌,可当新策来的时候,我们却没有半点好处?呵,若不是平安都指挥史多给了三十两钱钞,我都想加入白莲教了。”
徐九峰没想到卫融的话竟是如此大胆。
卫融放下袖子,叹息道:“事实上,王延寿暗示过我几次,被我装糊涂推掉了。毕竟,我还想老了老了被拉出去砍头,我还有两个好孙子,总也得看着他们有了家室。”
“可你没有尽职尽责,将这些消息告知安全局!”
徐九峰皱眉。
卫融摇了摇头,苦涩地说:“我只是安全局的经制外人,以情报换取奖励。平日里可是领不到分一张钱钞,即便是将这个没有证据的情报送出去,又能如何?你要知道,王延寿可是斥候出身,谁能拿住他的把柄?”
徐九峰有些无奈,安全局的情报网很是庞大,但真正属于安全局直属人员数量并不算特别多。在京师之外,一省多的两千人,少的只有一千余人,除开三司治所安排主要人手外,分摊到州县的安全局之人寥寥,有些地方只有十几个人,几个人。
为了实现情报搜寻,安全局的做法就是效仿洪武朝的检校,把一些市井之人发展为编外人员,刺探情报换取报酬。
徐九峰没有追问、责怪,只是严肃地说:“我需要你接触王延寿,掌握到他到底想做什么,甚至是,加入他!”
卫融笑呵呵地说:“没有好处,我是不会冒险的。”
徐九峰看着卫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裹,递给卫融,严肃地说:“此事事关太子安危,我希望你能竭尽全力。”
“太子?”
卫融愣了,伸出接包裹的手停了下来:“你说,这事与太子有关?”
徐九峰重重点头:“想来你也听说了,奉天殿立柱发生意外。”
“那不是意外?”卫融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所以,你们调查过来,是因为王延寿他们参与了谋害太子一事?”
徐九峰点了点头。
卫融收回手,咬牙说:“太子的少年说我是听过的,我孙子极度崇拜他,说要长大之后,成为他的臣子。既然王延寿想要害了我孙子的君主,那我就替朝廷解决他们!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徐九峰对突然变了态度的卫融很是惊讶。
卫融严肃地说:“我要你以侦察兵的荣誉起誓,在解决完此间事后,让我的两个孙子见见太子。”
徐九峰没想到卫融会提出这么一个不是条件的条件。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告诉太子你的请求,告诉你孙子推崇他,敬重他,希望见他一面,甚至可以将你的孙子带到北平内城,但太子见不见,我不敢也不能替他做主。”
徐九峰认真地说。
卫融摆了摆手:“你能做到这些,我就认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徐九峰无法理解卫融的改变。
在卫融心里,白莲教众就是一群人相互搀扶,以求活下去罢了。像是青州白莲教作乱,那些人是真的被齐王弄到了绝路啊,还有陕西的白莲教作乱,也是没办法了。
人活得好好的,谁会没事找死。
可听了徐九峰的话,卫融已经感觉到了白莲教在失控,他们活不下去了要闹事,这活得好好的还要闹事,这就是无理取闹,犯贱找抽了。
如果王延寿等人想要干掉一个知府,或干掉都指挥史平安,卫融都无所谓,反正死一个两个日子一样过。
可现在王延寿他们想要干掉的是朱文奎,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卫融虽然少时不识字,但离开卫所之后,孙子上了免费社学,跟着孙子认了不少字,连《三国志通俗演义》都能看懂大半,知道战争与混乱对百姓的伤害最大。
而战争与混乱的开端,往往是皇室的衰落、无能、昏庸,眼下朱允炆可谓是一代明主,行事极有魄力,较之洪武爷少了一些杀戮,多了一些仁慈与宽松,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不少。
按照唐宋时期的皇帝平均寿命来看,朱允炆能熬过五十算是不错了,等他走了,谁来接管大明朝,谁来保证大明继续沿着朱允炆铺好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唯有朱文奎!
朱文奎在百姓中的名声很不错,他在北平也留下了不少名声,比如和百姓在一起的亲民,比如对纤夫的关怀,比如施工场里的吃苦,比如猜灯谜、做对子的聪慧……
很多人都喜欢朱文奎,希望他作为朱允炆的接班人,实现大明国运百年的昌盛。
现在有人想伤害朱文奎,那就不是伤害朱文奎,而是伤害大明百年国运,伤害大明无数百姓,卫融不答应!
自己活不到未来,可孙子能活到,为了孙子,干他丫的!
卫融听从了徐九峰的吩咐,背着柴回去了。
一名如同百姓的人哆嗦着走向徐九峰,呼着冷气:“他们的警惕性很高,我不敢靠近多少,加上有冰层阻挡,没听到多少消息,似乎是听到了小佛母,但我也不敢确认。”
徐九峰点了点头,说:“辛苦了,快回去暖热了吧,可不敢风寒了。”
军士点头离开。
在北平的沈宸收到消息之后,安排鲁迁负责朱文奎的守卫工作,亲自带人至通州。
卫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并没有冒冒失失直接找上王延寿,而是回家之后与家人商议演一场戏,然后喝得大醉,在王延寿经过的路上发酒疯,遇到王延寿之后,更是哭诉自己落魄,家里的钱还不够买几坛好酒。
王延寿抓住机会,再次游说卫融,并说有一件大活,只要卫融跟着自己干一票,愿给价五百两钱钞。
卫融推辞不同意,醉倒在了王延寿家中。
王延寿趁卫融醉倒,拿出白莲教名册,添加了卫融的名字,然后给卫融按下了手印,等第二日卫融醒来,王延寿拿出名册,卫融不从也只能从了。
因为曾经都是燕王左卫的人,知根知底,加上卫融也曾不满北平都司,明里暗里没少埋怨,王延寿认为卫融是有反朝廷动机的,所以也没怀疑,直接将计划和盘托出。
了解到计划的卫融自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群人大胆到了极致,他们竟然从军营里弄出来一辆八牛弩,准备埋伏在朱文奎的必经之路上,以强劲的八牛弩射杀朱文奎!
八牛弩制造很难,对材料的要求也高,寻常匠人与百姓,根本制造不出来。他们恐怕也是知道这一点,索性直接从军营里弄出来一辆八牛弩。
是谁给他们的八牛弩?!这可是严格被管控的军械!
卫融一边假装答应,帮着王延寿寻找破绽,弥补计划的不足,一边寻找机会,将消息传递出去。沈宸、徐九峰等人了解到之后,更是后怕不已。
八牛弩啊,这种工程器械用于刺杀,他们也真是胆大包天!还有,这种级别的军械是怎么流出军营的,不查清楚,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千零五十章 我的父皇朱允炆(三更补)
北平的风,冷得很。
沈宸返回北平,与姚广孝、平安、张昺、杨溥等人商议对策。
平安听闻军营竟外流了一辆八牛弩,不由地害怕,这他娘的哪里是要朱文奎的命,这是要了自己的命啊。
都司若找不出问题出在谁身上,自己怕是要完。
“你应该庆幸丢的不是神机炮,否则我们将立马带太子返回京师!”
沈宸阴沉着脸。
平安头疼,神机炮不像八牛弩,八牛弩这东西就在一个仓库里,轮番有人看守、盘点,只要这个仓库的人都出了问题,那八牛弩有可能伪装为粮车等跑出去。
可神机炮和火药弹是分开存放的,而且火药弹的看守规格极高,进出都要搜身,且有多达五道五道检验,没有都司签署的手令或腰牌,任何人都别想拿出一枚火药弹。至于神机炮,那玩意就不是能悄无声息运走的,沉重的很,也很容易发现……
平安拍着桌子,直接将茶杯震到地上:“这件事都司有错,我定查找清楚,找出漏洞,看看是谁当了老鼠,敢吃八牛弩这一口粮!”
张昺愤怒地看着平安,那可是布政使司的杯子,打碎了布政使司还得出钱购置,你丫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姚广孝看向沉思的杨溥,问:“杨先生,此事关系太子安危,又牵扯到死灰复燃的白莲教,我们不能大意,你有何看法?”
杨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不急不缓地说:“我的看法是,即刻逮捕王延寿及其同党,包括张车一家。”
张思恭皱着眉头,说:“若是如此行动的话,想要据此找出幕后之人的计划就要落空。只斩其手,不伤本源,他日必还有祸根。”
杨溥赞同张思恭的看法,反问了句:“你们认为王延寿执行刺杀计划,幕后之人会现身吗?”
张思恭微微眯起双眼,陈珪不由地说:“是啊,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幕后之人很可能是隐在最深处,刺杀计划执行与否,他都不需要露面。刺杀太子如此大的事,无论成败,都有无数消息传开,他也必然知晓结果。”
张思恭想了想也是,下命令的人,与执行命令的人,是完全分开的,想要抓到下命令的,首先需要抓住执行命令的,这也就意味着,应该提前行动,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之前那一刻。
“据调查,王延寿身上有一本白莲教名册,只要找到这本名册,定能在最短时间肃清通州、北平附近的白莲教众,找出八牛弩的藏身之地。”
沈宸开口。
姚广孝拍板:“我们不可能拿太子的安危冒险,既然掌握个差不多了,就直接抓人吧,侦察兵、安全局方面抓捕主谋之人,都司方面出军士,协助抓捕名单之上人。另外,直接在通州审讯务,不择手段,必须找出他们的全部阴谋与幕后之人!”
沈宸、鲁迁、李明灿等人当即带人离开北平,直扑通州。
为避免消息走漏,沈宸下令午夜子时,城门关闭之后即刻动手,一批批人手在天黑之前就埋伏了起来。
这一夜,张车正在酣睡,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不由地翻个身,转身继续睡,随后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坐起,看着暗处的黑影。
“张金刚,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宸冰冷地说。
张车伸手抓向枕头下,却抓了个空。
“抓起来吧。”
沈宸下令,一名军士手持匕首,抓过张车。
张车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因为前面还有一名军士端着手-弩瞄准自己的大腿,稍有反抗,这一箭非扎透大腿不可。
张家男女老少与管家、下人等,合计二十八人,全都被抓。
王延寿也很憋屈,明明是起夜如厕,结果被人踢到了粪坑里,差点淹死,还没呵骂两句,就有绳子套出脖子,直接被拖了出去,几乎把脖子给拖断,现在大冷天的,被人一盆冷水接一盆冷水的冲,几乎被冻死。
鲁迁在王延寿家中的炉灶底暗格里找出了白莲教名册,合计一百六十二人,当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是卫融时,鲁迁还不犹豫地下令:“按名册抓人,一个不剩。”
通州知府衙门很忙,忙着查找名字。
没办法,古代的花名册只有姓名,没写性别、家庭住址、联系电话啥的,侦察兵与安全局也不是神,知道名字就能知道地点。
依人名找人,忙到天亮,也才找了不过一百来人,翻遍户籍,也没有找到剩下的五十余人。显然,剩下的人不在通州。
北平布政使司接过任务,盘查人口,侦察兵与安全局则加紧审讯王延寿,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
可王延寿是一个硬骨头,死活不开口,似乎有一股信仰在支撑着他。
张车、张知显然就是没什么信仰力量的,在沈宸施加了三种刑罚之后,张车第一个崩溃,先一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