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增光拿出了自己的杰作,一件新式火器。
朱允炆低头审视着,看着地上的铁筒,长两尺,周身加了五道铁箍,炮头位置有两个铁质支架,如同虎踞之势,煞是威风。
“这,这是虎蹲炮?”
朱允炆有些惊讶。
“虎蹲炮?”陶增光看了看,连忙谢恩:“皇上赐名,此炮当名虎蹲。”
朱允炆坐了下来,心头有些震撼,原本该出现在明代中期,被戚继光创造出来的虎蹲炮,现在就出现在了二炮局,而这并没有经过自己的提醒与引导,是陶增光独立的发明创造。
可认真起来的话,说创造也未必合适,改造似乎更贴切一些。
虎蹲炮设计与制备,其实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不客气地说,虎蹲炮就是神机大炮的缩小版,按照一定比例,直接缩小到了两尺长,其他配置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神机炮设安装在发射架或车架上,而虎蹲炮是前面支撑,多了两个“脚”。
但就是这种缩小比例的改变,却赋予了神机炮另外的使命,填补了作战空白。
陶增光介绍着虎蹲炮的特性,全部重量也只有三十斤,单兵就可携带,而且支持大仰角发射,操作灵活,支持发射石头弹、火药弹、大铅弹、小石子……
“不足呢?”
朱允炆问道。
陶增光叹了一口气:“因为尺寸小,火药室也相对较小,射程最大只有五百步,通常只能打二三百步左右,如果用于作战,多不适合打散兵。若对方城中有大型床弩或神机炮,三百步的距离很容易被敌人打中……”
朱允炆让二炮局的人试验了下虎蹲炮,很是满意:“此炮极适合单兵作战,也适合攻城拔寨,多试验几日,确保没有问题之后,批量制作,争取在六月之前制备一千门。”
“遵旨。”
陶增光等人连忙答应。
虎蹲炮出现的正是时候,安南地形需要这种大仰角的武器来攻山,朱允炆打算让安南的关城见鬼去,省得用人去攻了。
朱允炆走出二炮局,看着刺眼的阳光,轻轻抬起手。
陈木放下了手,湿哒哒的汗巾垂在胸前,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放眼看去,这大片的土地,五十亩啊,都是自家的地,自己用步子丈量过,长三百步,宽百十步,准没错。
刚来时,这里可都是荒草杂树,冬日里闲着没事,一把火全给烧了,就当是肥田了。
为了开这一片地,开春的时候自己没少和婆娘起早贪黑,牵着一头牛犁地,硬生生二十日,全给开了出来,朝廷给了棉花种子,这不,全种了棉花,眼下正是长庄稼的时候,可不敢少了水。
朝廷对移民好啊,水渠都修到了田间地头,只要扒开了口子,就能往地里淌,听说有些地方可没水渠,想要浇地,只能看老天爷啥时候下雨了,真要在意庄稼,就得没日没夜去提水,一颗一颗棉花的浇灌,那是个累死人的活。
陈木走在田间地头,看着水渠中的水越来越少,不由皱眉看了过去,上游是刘瓜家,这个家伙也在浇地,水都被他家截走了。
“刘瓜,你家的地是金疙瘩吗?前些日子刚引了水,又来?”
陈木站在地头,高声喊道。
刘瓜将铁锹往地上一插,回道:“陈木头你还有脸说了,我家地高,上次引水才引了几口,够你家牛喝的吗?你家倒好,地洼,小心别都淹死了。”
陈木看了看日头,扛着铁锹走了过去:“淹死了我家一棵棉花,就拿你家的棉花抵债。”
“凭啥?还有没有王法了。”
刘瓜不满。
陈木指了指远处地头,道:“就凭你家闺女在拔我家棉花……”
刘瓜看去,顿时喊道:“小英啊,那不是草,不能拔啊……”
陈木看着刘瓜追了过去,将铁锹插在了出水口位置,看着如盘的水流变成了两条线,嘚瑟得看着刘瓜的背影,高声唱道:“士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豹裘,不识寒暑断人头。雄儿兰田为报仇,中夜斩首谢开州……”
崔娘提着食盒走了过来,见刘瓜与小孩子都在,便打着招呼:“刘大哥,可吃过了?小英啊,真是越发水灵了。”
刘瓜抱起女儿,指了指水渠方向:“你家男人站在那肯定在使坏,哪里像你实在,给他送了饭,给我家送一斤豆腐吧。”
“好……”
崔娘无奈,自家男人好是好,就是偶尔会捣乱下,这也没办法,一个上游,一个下游,总会有点不对付,比陈家更下游的百姓家也难不是。
好在刘瓜大度,从不计较,加上大伙都是打山西来的,若是窝里斗,岂不是被人看扁了?
崔娘沿着田垄走到陈木身旁,递过去食盒,便将铁锹拿了去,陈木刚想说话,就听崔娘道:“刘大哥一家帮我们不少,咱家铺子刚开时,哪里有几个人买,若不是大家伙照顾,早就开不下去了,你可不能不报恩。”
“妇道人家懂什么。”
陈木坐在地上,一只大脚直接封住了流水口,随手抓起一个黑窝窝,看了看小葱拌豆腐,顿时就端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崔娘有些生气,道:“我妇道人家不懂,但也知道什么是一清二白。咱做人,得有良心。”
陈木白了一眼崔娘,连忙扒拉了几口,将碗筷放在食盒里,起身将铁锹拿了过来,又插在了流水口的位置,对崔娘道:“饱了,你回去吧。”
“你……”
崔娘见陈木如此,气呼呼地拿起食盒就走。
到了那一头,见刘瓜和女儿都还在,不由有些羞愧,刘瓜看了出来,打趣道:“脸红了哈哈,陈家媳妇你羞愧啥,你家男人可不是个无赖。”
“可是他堵住了水,你家没办法浇地了!”
崔娘感觉对不起。
刘瓜呵呵笑了笑,道:“我知道啊,你就没问他为啥这样做。若他真是无赖,我刘瓜早把他赶走了,还至于站这里陪女儿玩?”
崔娘不解,顺着刘瓜的目光看去,在陈家地头的北面田地里,一位六十余老妇与三十余岁的妇人正在给挑水,后面还有两个八九岁的孩子跟着,用水瓢给田里的庄稼浇水。
刘瓜叹息一声:“这地头不平,你家五十亩地,二十亩都是洼地,两边地都高,赵寡妇的地跟我家差不多,都是高地,水渠的水弱一点,就流不到地里去了。她家男人又生病走了,两个妇人收拾五十亩地多难,堵了你家和我家的水,她家才能有水啊。”
崔娘眼眶一热,转头看向自家男人,他就这么站在田头,平凡地当着自己的英雄。
陈木亲了一口小英的额头,没有说话。
虽说庄稼不等人,但人是可以等人的,这就是人与庄稼的最大区别吧……
第六百三十九章 崔娘的英雄
崔娘回到家,大女儿陈余就迎了上来,马尾不断摇晃着,一双粗糙的手伸出接过食盒,灵动的眼忽闪着光,笑着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他估计要等晚上了,去准备一斤豆腐,我给陈叔家送去。”
崔娘看着陈余,虽只有十四岁,却已似十七八的姑娘,不是长得快,而是操劳的多。
陈家落户宛平县,陈木与崔娘商量好了,陈木负责种地,崔娘负责摆个摊点。
周围来自山西的百姓多,加之是通往北平城的要道,赶路的人不少,免不得落个脚歇歇,崔娘又会做豆腐、豆浆,便在门口支起了棚子。
不过开春时,大地尚未化开,无数移民百姓已等待不及,奔上了荒原垦荒,谁家又愿意落后,加上农时可耽误不得。
用牛垦荒一个人是操作不得的,至少需要两个人,一个负责牵牛,一个负责掌犁。
崔娘在牵牛的日子里,家里的摊点都是交给陈余来管的,她还需要照料两个妹妹,至于儿子陈力、陈树,已经送去了社学,十日才有两日假,虽说每日黄昏时也回家,但他们以后是要考取功名的,家务活哪里轮得上他们。
当父母的,再苦再累,也不能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娘,王婶家又赊账了。”
陈余小声地说。
崔娘将陈余拉到一旁,道:“乡里乡亲的,赊点账算不得什么,不要挂在心上。你也知道,王婶身体不好,这一路颠簸耗了多少气力,冬日里吃了好多药才活过来,眼下是困难的时候,咱们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陈余哦了一声,然后将钱屉子拿给崔娘,崔娘笑着摇晃了下,没声,又摇晃了下,还是没声,连忙打开钱屉子,看着里面空荡荡的,来回翻看了几次,确定一个铜板也没有,一张钱钞也没有,不由看向陈余,问:“钱呢?”
陈余指了指东面,说:“娘说的都对,乡里乡亲的,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崔娘指了指钱屉子,又问:“所以?”
陈余低下头:“我都给了王婶。”
崔娘手不断张合着,一转身跑到了家里,隔着门唤陈余进去,见陈余入了门,这才拉到院子里,拿起一个扫把就朝陈余腿上打去,道:“这里可是还有你弟弟的束脩钱,你全给了,他们咋还上社学!”
陈余知道母亲素来心软,平日挥得重打得轻,可谁知这一次竟然下了重手,不由委屈起来,眼泪巴巴地说:“爹说过,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到底是弟弟社学重要,还是王婶的命重要。”
崔娘愣住了,丢下扫把,默然地看着空了的钱屉子,哀叹道:“孩子,那也不能把所有钱都给王婶看病啊,咱家也难。”
陈余撇了撇嘴,走近了,拉着崔娘的胳膊道:“娘,朝廷不是说免费读书吗?现在社学也办起来了,缘何又收起钱来?”
崔娘摇了摇头,说:“朝廷是说免费读书,免费进入社学,可没说先生不收束脩啊。听说孔夫子就开始收学生的束脩了,没听你弟弟说,有学生三个月没交束脩,孔夫子还埋怨吃不到肉,叫什么来着,想起来了,三月不知的肉味……”
陈余被逗笑了,摇晃着崔娘的胳膊道:“娘啊,弟弟念的是‘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是孔夫子学音律太入迷,吃肉都没吃出肉味。”
崔娘翻白眼:“少骗人,吃肉怎么可能吃不出肉味,娘做梦都想那个味道,孔夫子连这味道都吃不出来,他怎么教学生,岂不是误人子弟?”
陈余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崔娘拿开陈余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道:“那可是五百文钱,你要做多少豆腐才能赚回来!”
“崔娘,豆腐!”
门外有人喊道。
崔娘饶了陈余,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傍晚,十二岁的陈力、十岁的陈树从社学回来,给崔娘与陈余等人讲着社学里学到的东西,崔娘听不懂,但很享受,陈余听得懂,却还得磨豆子。
陈木回来时,陈力与陈树早已睡下。
夜中,崔娘对陈木说了王婶借钱的事,有些担忧:“咱家没留个借据,若王婶有个好歹,他家……”
陈木靠在床头,知道崔娘的话不好听却也是事实,一冬天吃过去了,又吃了一个春天,这都已经入夏了,还没好利索,什么时候是个头。
但作为一起迁移过来的山西人,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其困顿,连药都抓不起吧。
“孩子束脩的事我想办法,王婶的病我们还是需要帮帮的。”
陈木说得很认真。
崔娘点了点头,在叹息声中睡去。
翌日一早,陈木、陈数就已经起床背诵《论语》,崔娘与陈余摆好了豆腐摊点,陈木去地里跑了一圈,见地已吃透水,便放心地回家,到门口却见崔娘与陈余都朝着北面的赵寡妇家看,不由问:“咋啦,有人给赵寡妇说媒?”
“爹,你说什么呢,赵寡妇家里可是挂着贞节牌匾的,哪里来说媒的。”
陈余有些不高兴。
陈木见女儿这般样子,呵了一句;“真有媒婆,就给你说门亲事!”
陈余双手做了个鬼脸:“朝廷可是说了,女未满十六岁不得成婚,说媒也白搭,我今年才十四。”
陈木刚想辩驳,崔娘连忙打断:“张先生去了赵寡妇家,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张先生,他怎么又来了?”
陈木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