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紞风轻云淡地背负起双手,回道:“是否下定了决心?这一点怕只有皇上才清楚。但从种种布局来看,朝廷征伐安南的可能很高。”
韩观眼神一亮,张紞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近似肯定了。
作为军人,战场杀敌,方可建功立业,功在千秋!
“若如此,只凭广西与抽调广东之兵,还远远不足。纵是大人前往云南,平西侯领兵出关,所率之兵尤显单薄。”
韩观是一个理性的军人,知道征伐安南定不是小打小闹,可一旦闹大起来,广西这边就算是抽空了,加上广东部分军士,拿出五至八万人根本就不够用。
灭国之战,没有三十万兵力是想都别想。
张紞平静地说道:“若是真到那时候,朝廷自会另外调兵。只不过除了京军之外,广西与云南卫所应是主力,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就要看你们的了。”
韩观了然,轻松地说道:“这是自然。”
看来军兵整训需要跟上,提前为大战做准备。
张紞沉思许久,待韩观想要再赶路时,突然说道:“韩都司,你可知马援铜柱?”
“马援铜柱?”
韩观眉头一皱,沉声道:“张大人所言可是汉朝时的马伏波——马援将军所立铜柱?”
张紞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韩观虽是武将,但也知晓一些史书。
马援为东汉统一立下赫赫战功,并在东汉建立之后,西破陇羌,南征交趾,北击乌桓,累官至伏波将军,封新息侯,世称“马伏波”。
张紞凝眸望远,道:“东汉建武十六年,交趾征侧、征贰姐妹暴-乱,得交趾、九真、日南、合浦等郡越人、俚人的响应,击败汉朝驻军,取得六十五座城池。马援率大军镇压,并在交趾立下铜柱,柱上铭文,‘铜柱折,交趾灭’,以铜柱为汉之极南界!”
“宋之问《韶州诗》云,珠崖天外郡,铜柱海南标。庾信《哀江南赋》云,东门则鞭石成桥,南极则铸铜为柱。由此可见,铜柱乃是中原极南之地。只是……”
韩观见张紞转过头看着自己,那双目光充满了沧桑与深沉。
“只是什么?”
韩观询问道。
张紞声音冰冷地说道:“只是,这铜柱真的还有必要存在吗?皇上所未言明,但作为臣下,应为皇上分忧。韩都司,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韩观深吸了一口气。
铜柱若没有必要存在,那就意味着大明的南部边疆,就再无需遵循汉朝时候的界限,而是可以更往南,甚至是,涵盖整个安南!
韩观到此时才终于明白了皇上的“野心”,他很可能不止是想要是揍一顿安南胡氏,还打算抢了这一块地盘!
铜柱折,交趾灭。
这句话虽然是汉朝马援的话,但大明拿过来用一用也不是不可以。看来需要找到这个铜柱,挖出来然后毁掉,这样才能应了古人之言,顺理成章地“交趾灭”!
韩观看着张紞严肃的面容,颔首道:“大明的边疆,不应该由一个铜柱决定!如何行事,韩某明白了,多谢张大人指点。”
张紞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在一行人抵达思明府之后,韩观观礼南宁卫受封之礼,张辅因被提升为广西都司指挥同知,南宁卫指挥史便由袁岳担任。
袁岳是从军兵中崛起,并凭借着自己的勇气、智慧与战功,赢得了南宁卫指挥史的位置。
千户黄桂、潘成等人自是拥戴。
新军之策落入广西卫所,这让所有军士兴奋不已。
在酒宴之后,韩观、张辅、袁岳等人送别了张紞,沿途有军士护卫,直至张紞抵达云南。
韩观召张辅、袁岳、潘成与俍兵黄英等人,询问道:“汉马援立铜柱之地在哪里,你们可知?”
张辅对此茫然,毕竟是外来之人,对当地情况并不甚了解。
倒是黄英知晓一些,道:“传闻在镇南关外三十里,安南谅山之中,有一坡垒驿,是为铜柱所在之地。至于是否还有铜柱,倒是不知。”
韩观有些愤怒,感情大明还不如汉朝,竟然缩水了三十里的领地,这还了得?
“暗中派遣一些人进入谅山,探查消息,若确定铜柱所在,马上来报。”
韩观下令。
张辅等人答应。
待其他人退去之后,韩观与张辅商议起调广东军士进入广西之事。
张辅经过认真思考,道:“以广西粮食来论,大规模调广东之兵是不合适的,加之广东军兵一旦抽调过多,必会对其地方带来不利。综合考量,可自广东调一卫之人进入广西,之后抽调广西卫所,组建两万人的主力,备战安南。”
“两万人是不是太少了?”
韩观皱眉道。
张辅有些无奈地说道:“都司大人,若我们将所有军士纳入备战之中,谁来弹压广西,一旦后方失稳,粮道被切断,朝廷想要进军安南岂不是空谈?”
“况且若朝廷对安南用兵,必会动用大军,京军改制已久,想来会参与进来。一旦京军出动,我们广西卫所想要赢得战功,只能走精兵之路。”
韩观同意了张辅的看法,表示道:“那就由都司衙门上书五军都督府与朝廷,于广东抽调一卫入广西。不过整训之事,我打算交给你全权负责。”
张辅深知整训军士职责重大,看着对自己委以重任的韩观,凝重地保证道:“定不让都司大人失望!”
韩观见张辅答应下来,便狡黠一笑,道:“既然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了。”
“呃?”
张辅有些不安地看着韩观。
韩观得意地看着张辅,道:“你我虽是同时进入广西,但皇上对你尤为倚重,这是广西上下皆知之事。都司这边将整训军士交给你,你可要做好啊……”
“属下会尽心竭力……”
张辅被韩观看得有些发毛,连忙说道。
韩观摆了摆手,悠然道:“只尽心竭力可还不够,你还记得那些安南神机炮吧,想来二炮局此时也应该仿制了出来,既然你负责军士整训,那就由你上书朝廷,索要一批新式神机炮吧……”
第三百七十五章 裴伯耆想当申包胥
张辅抑郁了。
原以为整训军士是一个烫手山芋,不成想竟是两个……
看韩观的意思,他是将主意打在了二炮局身上,想要让自己出面给朝廷上书,调新式神机炮进入广西。
对于二炮局张辅也有所耳闻,仿制安南神机炮对那些匠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朝廷怎么可能会将先进的神机炮优先供给广西?
有好东西,自然是紧着京师、北地要塞。
“等等,缴获的安南神机炮并不是全部运往京师,还有一部分被运到了桂林卫所吧?”
张辅眯着眼看着韩观。
安南神机炮较之大明神机炮更厉害一些,这一点张辅清楚,韩观也清楚,一些安南神机炮是运到了京师,但负责仿制的可不止是京师的二炮局一家,桂林卫所中也有专门的匠人负责火铳、神机炮、火药的制备。
以韩观的精明,他绝不会放弃仿制安南神机炮的机会。
韩观叹了一口气,道:“广西匠人数量不足,仿制出来也难以大量装备,可二炮局不一样,那里汇聚着数量最多、能力最强的匠人,无论是材料储备还是制造规模,都远超地方,只靠着广西都司下属卫所来仿制,一年又能有多少?”
“既然朝廷对安南有心用兵,就应该提前做准备,让二炮局优先发来一批神机炮,他日战事起,京军也可轻装而来,不至耽误太长时间。最主要的是……”
张辅眉头一抬。
韩观停顿了下,旋即说道:“我收到消息,京军神机营出现了大变化,火铳、火炮的威力增加不少,原因就在于二炮局研制出了新式火药。”
“新式火药?”
张辅有些惊讶。
韩观重重点头,道:“这个消息虽谈不上机密,但知晓的人也不多。你以为我为什么选择你来整训军士,因为只有你才能拿到二炮局的新式火药与新式神机炮。”
“为何是我?都司大人只要上书,朝廷必然会……”
张辅皱眉道。
韩观打断了张辅的话,认真说道:“自你至广西至今,想必也清楚皇上对你的重视。在对胡杜的作战中,皇上钦命你为先锋,这对一个从未单独领兵作战的将领而言,是极冒险、极不寻常的。我虽不知皇上为何如此看重你,但你没有让他失望。现在你张口,远比任何人张口更有作用。”
张辅也有些疑惑,自己在家好好看书,突然被朱允炆派到广西南宁,之后又派为先锋,到现在凭军功升任指挥同知,这种升官的速度,堪称罕见。
如果说自己有背景,皇上信赖、支持也就罢了。
可自己偏偏没什么背景,最大的背景就是老爹张玉,他一直在海上漂着打倭寇,还有个背景是燕王,不过燕王忙着训练京军,他为了避嫌,绝不会推荐任何“自己人”充任军官。
可朱允炆不仅用了自己,还给予了自己极大的信任,他似乎笃定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将。
而一开始,自己都没有十足的信心。
韩观拍了拍张辅的肩膀,留下了一句话:“一切都看你的了。”
看着离去的韩观,张辅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
韩观留下的话,绝不只是向朝廷索要新式火药之类,而是关乎未来。
张辅清楚,承担军士整训本身就意味着日后出征安南时,自己是广西卫所的“领头人”,毕竟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作战大忌。
在张辅准备拟写奏折时,安南陈氏旧臣裴伯耆终抵达京师。
朱允炆等待此人,已有些日子,当裴伯耆进入京师之后,特免去其“学习礼仪”一环,准其入殿。
裴伯耆看似已年至花甲,实则只有四十出头,只不过安南国内突发变故,导致忧心忡忡,面容憔悴,华发已生。
“臣安南陈氏之臣裴伯耆叩见大明皇上!”
裴伯耆跪拜,刚说了一句话,已是悲痛万分,放声痛哭。
朱允炆坐在上面一脸郁闷,不知道的还以为建文帝驾崩了,喊了两声“起身”也不知道站起来。
解缙走出,对朱允炆行礼之后,便走向裴伯耆,将其拉起,道:“还请先生平息悲愤,言明身份与来由。”
裴伯耆擦了擦眼泪,悲伤地喊道:“大明皇上,臣名为裴伯耆,祖、父皆为安南陈氏执政大夫,臣母实陈氏近族,故臣自少侍国王,受爵五品,从隶武节侯陈渴真为裨将,然……”
老泪纵横。
“去年时,奸臣胡季漦父子杀主篡位,屠害忠臣,灭族者以百十数,臣兄弟妻子亦被收戮。胡氏父子更是遣人捕臣,想要一举绝灭。臣闻事变,弃军遁逃,转入山林,深居穷僻,与蛮獠猿狄杂处……”
伴随着裴伯耆的描述,朝廷官员与朱允炆可以想象得出,那一段时间对于裴伯耆恐怕不好过。
估计还过了一段人猿泰山的日子。
“臣为陈氏之臣,耿耿忠诚,天地可昭!然郁抑无告,无能为力,更难以凭借自身之力,为陈氏、家人报仇!后听闻大明飞夺镇南关,剿灭胡杜大军,胡杜授首!臣便冒险而出深山,翻山越岭,躲避胡氏军兵,直至抵达镇南关……”
朱允炆听着裴伯耆的话,微微点了点头。